當汽車翻過日月山的最后一道山口,風突然變了味道 —— 不再是湟水谷地的麥香,而是裹著咸腥的清冽,像有人把大海的氣息揉碎了,撒在這青藏高原的東北角。下一秒,視線被一片無邊無際的藍撞得發(fā)顫:那是比天空更濃、比寶石更透的藍,從地平線一直鋪到雪山腳下,像大地睜開了一只藍眼睛,定定地望著我。向導說,那就是青海湖。我推開車門,腳下的草甸還沾著晨露,遠處的祁連山雪頂泛著冷光,而青海湖的藍,正順著風的方向,一點點漫進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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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下身,指尖輕觸湖水的瞬間,一股冰涼順著血管竄遍全身。湖水清得能看見水底的沙礫,陽光透過水面,在沙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星星。向導說,這是中國最大的內陸咸水湖,藏語叫 “措溫布”,意為 “青色的海”。兩千多年前,這里是羌人的牧地,后來成了吐谷渾的王庭,再后來,隋煬帝西巡時曾在此設宴,絲綢之路上的商隊,也曾靠著這汪湖水解渴。那一刻,我指尖的湖水忽然有了重量 —— 它不是普通的水,是裝著千年故事的容器,是高原寫給時光的長信。
古海遺痕:在伏俟城聽風說史
從青海湖南岸往西行,穿過一片金黃的油菜花田,就能看到伏俟城的遺址。那是一座用夯土筑成的古城,城墻早已斑駁,只剩下半人高的殘垣,像一條沉睡的土龍,臥在草原與湖水之間。風穿過城墻的缺口,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像在訴說著千年前的故事。
向導指著一塊刻著紋路的殘磚說:“這是吐谷渾的都城,公元 540 年,吐谷渾王夸呂把都城遷到這里,取名‘伏俟’,意思是‘王者之城’。” 我踩著碎石走進城內,腳下的土路上還能看到隱約的車轍印,那是當年吐谷渾的戰(zhàn)馬和商隊留下的痕跡。城中央有一座圓形的土臺,向導說那是王宮的遺址,“當年夸呂就在這里宴請各國使者,桌上擺著青海湖的魚、草原的羊肉,還有從絲綢之路運來的葡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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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土臺上,望著遠處的青海湖,忽然想起《隋書》里的記載:隋煬帝大業(yè)五年,隋煬帝楊廣西巡,吐谷渾王率眾投降,楊廣在青海湖邊舉行了盛大的閱兵式,“陳兵數(shù)萬,甲光映日”。想象著當年的場景:旌旗在湖邊飄揚,戰(zhàn)馬在草原上嘶鳴,隋煬帝站在高臺上,身后是文武百官,身前是臣服的部族,青海湖的藍,成了最壯闊的背景。可如今,那些輝煌都成了土臺上的枯草,風一吹,就簌簌地落,像時光的碎片。
在遺址的角落里,我發(fā)現(xiàn)了一塊小小的陶片,上面畫著一條魚 —— 那是青海湖的湟魚。向導說,吐谷渾人以游牧為生,卻也靠青海湖的魚充饑,“那時候的湟魚很多,一網下去就能撈上幾十斤。” 我把陶片捧在手里,陶片的邊緣已經磨得光滑,顯然是當年人常用的器物。或許,這是一個孩子的玩具,或許,是一個婦人用來盛魚的碗。如今,孩子和婦人都成了塵土,只有陶片上的魚,還留在這片土地上,守著青海湖的藍。
離開伏俟城時,夕陽正落在青海湖的水面上,把湖水染成了金紅色。殘垣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與湖水、雪山連在一起,像一幅褪色的古畫。風又起了,嗚嗚地響,我忽然覺得,那些沉睡在土里的故事,并沒有消失 —— 它們藏在風里,藏在陶片里,藏在青海湖的浪濤里,只要你用心聽,就能聽到千年前的馬蹄聲、歡笑聲,還有吐谷渾王對這片土地的眷戀。
金毯映藍:七月的花與淚
七月的青海湖,是被油菜花點燃的。從湖南岸到湖北岸,沿著湖岸線鋪開的油菜花田,像一塊無邊無際的金毯,從草原一直鋪到湖邊。金黃的花瓣在陽光下閃爍,風一吹,就涌起金色的波浪,與湛藍的湖水相映,美得讓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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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著田埂走進花田,褲腳很快就沾了黃色的花粉。蜜蜂在花叢中嗡嗡地飛,偶爾有蝴蝶落在花瓣上,翅膀一扇,就抖落一片陽光。一位戴著白帽的回族老人正在田里除草,他的皮膚被曬得黝黑,手里的鋤頭卻很輕,生怕碰壞了花莖。“這花是用來養(yǎng)蜂的,” 老人笑著說,“我們家在這里種了三十年油菜花,每年七月,蜜蜂采了花蜜,就能釀成最好的蜂蜜。”
老人叫馬德明,今年 65 歲,家就住在湖邊的村莊里。他告訴我,年輕時,他曾跟著父親去湖里捕魚,“那時候的湟魚多,用木船在湖里劃一圈,漁網就能裝滿。” 可后來,湟魚越來越少,政府開始禁漁,“剛開始我不理解,覺得沒了魚,日子怎么過。可父親說,湖水是我們的命,魚是湖水的命,要是魚沒了,湖水也就死了。”
馬德明的父親,在 2010 年去世了。“父親走的前一天,還讓我扶他去湖邊,” 馬德明的聲音有些哽咽,“他看著湖水說,‘你要好好守著這片湖,守著這些花,別讓它們受委屈’。” 現(xiàn)在,馬德明不再捕魚,而是種油菜花、養(yǎng)蜜蜂,“每年花開的時候,我都會帶著父親的照片來田里,讓他看看,我們的花又開了,湖水還是那么藍。”
我跟著馬德明來到他的家,那是一座青磚瓦房,院子里曬著蜂蜜罐,墻上掛著一張老照片 —— 那是馬德明的父親,年輕時站在湖邊,手里舉著一條大湟魚,笑得一臉燦爛。“這張照片是 1980 年拍的,” 馬德明說,“那時候父親才四十歲,湖水比現(xiàn)在還藍,魚也多。” 他給我倒了一杯蜂蜜水,甜得發(fā)膩,“這是今年的新蜜,用油菜花釀的,你嘗嘗,有湖水的味道。”
喝著蜂蜜水,望著窗外的油菜花田,我忽然想起馬德明父親的話 —— 湖水是我們的命。是啊,青海湖的藍,不是天生的,是一代代人用守護換來的。那些放棄捕魚的漁民,那些種下油菜花的農民,那些清理湖邊垃圾的志愿者,他們都是青海湖的守護者,用自己的方式,讓這片藍永遠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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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我和馬德明一起去湖邊看日落。夕陽把油菜花田染成了橘紅色,湖水也成了橘紅色,遠處的雪山像鍍了一層金。馬德明對著湖水,輕輕說了一句:“阿爸,今年的花,開得很好。” 風把他的聲音吹向湖面,湖浪輕輕拍打著岸邊,像在回應他的話。那一刻,我忽然淚流滿面 —— 原來,最動人的風景,從來不是單純的色彩,而是色彩背后那些關于堅守、關于傳承的故事。
鳥島絮語:老周和他的 “孩子們”
青海湖的鳥島,是候鳥的天堂。每年春夏之際,數(shù)以萬計的斑頭雁、棕頭鷗、魚鷗會飛到這里,在島上筑巢、產卵、育雛,整個鳥島都充滿了嘰嘰喳喳的叫聲,像一個熱鬧的幼兒園。
我在鳥島遇到了周建國,大家都叫他 “老周”。他是鳥島的護鳥員,從 1998 年開始,就一直在島上守護候鳥,一干就是 25 年。老周穿著一件藍色的工作服,褲腳沾滿了泥,手里拿著一個筆記本,正在記錄候鳥的數(shù)量。“今天來了三百多只斑頭雁,比去年多了幾十只,” 老周的臉上滿是笑容,“它們就像我的孩子,每年回來,我都要數(shù)一數(shù),看看少沒少。”
老周帶我走進他的 “護鳥站”,那是一間不到十平米的小木屋,墻上貼滿了候鳥的照片,桌上放著藥箱和望遠鏡。“剛開始的時候,鳥島的環(huán)境很差,有人來偷鳥蛋,還有人用網捕鳥,” 老周說,“1999 年,我發(fā)現(xiàn)一窩斑頭雁的蛋被偷了,母雁在巢邊叫了整整一天,聲音都啞了,我看著心里難受,就發(fā)誓一定要保護好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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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春天,一只斑頭雁被偷獵者的網纏住了翅膀,老周發(fā)現(xiàn)的時候,它已經流了很多血,翅膀也斷了。“我把它抱回護鳥站,用繃帶給它包扎,每天喂它小魚和玉米,” 老周的眼睛紅了,“整整一個月,它才能飛起來。放飛它的時候,它在我頭頂盤旋了三圈,才向湖面飛去。那一刻,我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老周的妻子,在 2015 年去世了。“她生前很支持我護鳥,” 老周說,“每年候鳥來的時候,她都會幫我喂鳥、記錄。她走的時候說,‘你要接著護鳥,我會在天上看著你,看著這些鳥’。” 現(xiàn)在,老周每天都會對著妻子的照片說說話,“我會告訴她,今天來了多少鳥,哪只鳥又生了蛋,就像她還在我身邊一樣。”
五月的鳥島,正是候鳥育雛的季節(jié)。我跟著老周來到島上的觀鳥臺,透過望遠鏡,能看到成千上萬的小鳥在巢里嗷嗷待哺,母鳥和公鳥輪流出去覓食,嘴里銜著小魚,飛回巢里喂給小鳥。“你看那只小斑頭雁,” 老周指著一只毛茸茸的小鳥說,“它昨天才破殼,今天就能站起來了。” 小鳥的羽毛是黃色的,像一團小絨球,它搖搖晃晃地走到巢邊,對著天空叫了兩聲,母鳥立刻飛回來,把嘴里的魚喂給它。
風從湖面吹過來,帶著鳥糞的腥味,可老周說,這是 “最香的味道”。“因為這味道里,有生命的氣息,” 老周說,“只要這些鳥還來,就說明青海湖的環(huán)境還好,我們的守護就沒白費。” 夕陽西下的時候,候鳥們都回到了巢里,鳥島漸漸安靜下來,只有偶爾傳來幾聲小鳥的叫聲。老周坐在觀鳥臺上,望著遠處的青海湖,嘴里哼著一首老歌,歌聲在鳥島的上空回蕩,像一首寫給候鳥的詩。
我看著老周的背影,忽然明白:鳥島的美,不是因為有多少只鳥,而是因為有老周這樣的護鳥人。他們用自己的堅守,給候鳥一個家,也給青海湖一份生機。那些飛過千山萬水的候鳥,或許不知道老周的名字,卻知道這片湖是安全的,這片土地是溫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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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海情深:老阿媽的哈達與祈愿
在青海湖北岸的原子城附近,有一個叫 “沙島” 的地方,每年農歷七月十五,當?shù)氐牟刈迥撩穸紩谶@里舉行 “祭海” 儀式。這是藏族人傳承了千年的習俗,他們把青海湖看作 “圣湖”,認為湖中有神靈,祭海是為了祈求神靈保佑家人平安、牛羊興旺。
我有幸趕上了一次祭海儀式。那天清晨,天還沒亮,沙島的湖邊就聚集了很多藏族人。他們穿著藏藍色的氆氌長袍,女人頭上戴著綴滿珊瑚和瑪瑙的頭飾,男人腰間掛著藏刀,手里捧著酥油、青稞酒和哈達。老阿媽們手里搖著轉經筒,嘴里念著古老的禱詞,聲音在清晨的湖邊回蕩,像一首悠遠的歌。
儀式開始了,一位年長的活佛走到湖邊,手里拿著一個銀碗,碗里盛著酥油和青稞酒。他對著青海湖跪拜三次,然后將酥油和青稞酒灑在湖里,嘴里念著:“圣湖啊,請保佑我們的草原永遠碧綠,請保佑我們的牛羊永遠肥壯,請保佑我們的孩子永遠健康。” 接著,藏族人們排著隊,依次走到湖邊,將自己帶來的哈達輕輕放在湖面上,然后跪拜磕頭。
我看到一位名叫才讓卓瑪?shù)睦习專呀?82 歲了,走路需要人攙扶,可還是堅持要親自來祭海。她的手里捧著一條潔白的哈達,哈達上繡著精美的花紋,那是她用了三個月的時間親手繡的。“這是給圣湖的禮物,” 老阿媽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說,“我從小就跟著阿爸阿媽來祭海,現(xiàn)在我老了,可還是要來,因為圣湖保佑了我們一輩子。”
老阿媽告訴我,她年輕的時候,草原上遭遇過一次大旱,牛羊死了很多,人們都快沒飯吃了。“那時候,阿爸帶著我來祭海,” 老阿媽說,“我們跪在湖邊,磕了一百個頭,祈求圣湖下雨。沒過幾天,就下了一場大雨,草原又綠了,牛羊也活了過來。” 從那以后,老阿媽每年都會來祭海,“不管多遠,不管多累,我都要來,因為我知道,圣湖會聽到我的祈禱。”
儀式結束后,藏族人們圍坐在湖邊,分享帶來的食物。有酥油茶、糌粑、手抓肉,還有用青海湖的湟魚做的魚干。老阿媽給我遞過來一塊糌粑,說:“嘗嘗,這是用草原的青稞做的,沾著圣湖的福氣。” 我咬了一口,糌粑的香味里帶著淡淡的奶味,很有嚼勁。老阿媽笑著說:“我們藏族人,靠草原生活,靠圣湖生活。圣湖給我們水,草原給我們草,我們要永遠感謝它們。”
夕陽西下的時候,藏族人們開始唱歌跳舞。男人們彈著扎念琴,女人們跳著鍋莊舞,歌聲和笑聲在湖邊回蕩。老阿媽也跟著節(jié)奏搖晃著身體,臉上的皺紋里滿是笑容。我看著他們,忽然覺得:祭海不是一種迷信,而是一種感恩 —— 感恩青海湖的饋贈,感恩草原的滋養(yǎng),感恩大自然的包容。那些灑在湖里的酥油、飄在湖面的哈達、跪在湖邊的身影,都是藏族人對這片土地最深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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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光入夢:心中的那片藍
離開青海湖的那天,天還沒亮。我站在湖邊,望著遠處的湖面,心里滿是不舍。伏俟城的殘垣、油菜花田的金浪、鳥島的鳥鳴、老阿媽的哈達,像一幅幅畫,在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風里依舊裹著湖水的咸腥,那是青海湖的氣息,是我永遠忘不了的味道。
車子駛離青海湖,遠處的藍漸漸模糊,可我的心里,卻永遠留下了一片湖 —— 那片湖里,有吐谷渾的戰(zhàn)馬,有隋煬帝的旌旗,有老周守護的候鳥,有才讓卓瑪?shù)墓_。它不是普通的湖,是裝著千年故事的容器,是藏著人間溫情的港灣。
我想起在伏俟城聽到的風聲,想起馬德明父親的照片,想起老周喂鳥的身影,想起才讓卓瑪?shù)亩\詞。那些畫面,像一顆顆珍珠,串成了我對青海湖的記憶。原來,青海湖的美,從來不是單純的藍,而是藍背后的歷史、文化、情感 —— 是千年前的王朝興衰,是一代代人的堅守傳承,是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
有一天,我會再回到青海湖。我會在伏俟城的土臺上聽風,會在油菜花田里看日落,會在鳥島陪老周喂鳥,會在沙島和才讓卓瑪一起祭海。我會告訴青海湖,我還記得它的藍,記得它的故事,記得那些與它有關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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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青海湖不是一處風景,是一段記憶,一種信仰,一份牽掛。它藏在我的心里,像一顆永不褪色的藍寶石,在歲月的長河里,散發(fā)著溫柔而堅定的光芒。每當我想起它,想起那些藍、那些金、那些暖,我的心里就會充滿力量 —— 原來,這世間最動人的風景,從來不是遙不可及的仙境,而是就在我們身邊的、裝著故事與溫情的土地;原來,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從來不是金銀珠寶,而是人與自然的和諧,是人與人之間的真情。
青海湖,我心中的那片藍,我永遠的牽掛。它的浪濤,會一直拍在我的心上,像千年不變的心跳,提醒我:要熱愛這片土地,要珍惜這份美好,要把這份溫暖,永遠傳遞下去。
#換個角度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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