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三年,廣東潮州府的石鼓山下一片愁云慘霧。
"又沒挖到好瓷土!"窯主周大富把手中的茶碗重重摔在地上,白瓷碎片四濺。"再這么下去,老子的窯廠就得關門大吉!"
石鼓山以產優質瓷土聞名,養活了幾百號礦工和窯工。可近半年來,好瓷土越挖越少,挖出來的盡是些雜色土石,燒出來的瓷器不是開裂就是變形,根本賣不上價錢。
礦工頭齊老蔫蹲在墻角,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眉頭皺成了疙瘩。他在這礦上干了三十年,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齊把頭,"周大富踱到他跟前,"我給你三天時間,要是再找不到好瓷土,你們這幫人就都給我卷鋪蓋走人!"
齊老蔫吐出一口濃煙,沒吱聲。他身后站著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濃眉大眼,身材結實,正是他兒子齊石頭。
"爹,東邊那個廢礦洞咱還沒探過呢。"齊石頭小聲說。
"閉嘴!那兒三十年前就塌過,死了七八個人,不吉利!"齊老蔫狠狠瞪了兒子一眼。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齊石頭就偷偷摸出了工棚。他背著籮筐,拎著礦鎬,一個人往東邊廢礦洞走去。
洞口的木柵欄早已腐朽,齊石頭輕輕一推就倒了。他點燃火把,小心地往里走。洞壁濕漉漉的,偶爾有水滴落在他脖子上,涼得他一激靈。
走了約莫半里地,火把光忽然照出一片紅褐色的巖壁。齊石頭湊近一看,那巖石在火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用手指一捻,竟如面粉般細膩。
"這是啥石頭?從沒見過..."齊石頭裝滿一籮筐,興沖沖地往回跑。
"火土巖?"周大富看著齊石頭帶回來的礦石,一臉狐疑,"這玩意兒能燒瓷器?"
齊老蔫抓起一把搓了搓,臉色大變:"胡鬧!這哪是瓷土?分明是...是..."
"爹,我試過了,這土特別細,說不定能行!"齊石頭急切地說。
"你懂個屁!"齊老蔫突然暴怒,"燒窯是祖宗傳下來的手藝,哪能隨便換材料?萬一燒壞了窯,你擔待得起嗎?"
周大富瞇起小眼睛:"齊石頭,你要真有把握,我就賞你二兩銀子。要是燒壞了..."他冷笑一聲,"你們父子倆今年的工錢就別想要了!"
當晚,齊家父子吵得不可開交。
![]()
"你逞什么能?礦上的規矩你不懂嗎?新礦脈得先讓把頭探過!"齊老蔫拍著桌子吼。
"規矩規矩!就是因為死守規矩,咱才找不到好瓷土!"齊石頭梗著脖子頂撞。
"混賬東西!"齊老蔫揚起巴掌,卻終究沒落下,只是長嘆一聲,"你娘走得早,我就你這一個兒子..."
夜深人靜時,齊石頭悄悄溜出工棚,懷里揣著一包火土巖。他輕手輕腳來到窯廠后面的小土窯,這是窯工們平時試驗釉彩用的。
"石頭哥!"一個清脆的聲音嚇了他一跳。回頭一看,是周小桃,周大富的女兒,今年十八,生得眉清目秀。
"小桃?你怎么..."
"我聽見你和我爹說話了。"周小桃遞給他一個小包袱,"給,這是上好的釉料,我偷偷拿的。"
齊石頭心頭一熱。他和周小桃從小一起長大,雖說是主仆有別,但兩人心里都有那么點意思。
小土窯生起火,齊石頭把火土巖捏成坯,小心翼翼地放進窯里。火光映紅了兩張年輕的臉。
"石頭哥,要是真燒成了,我爹肯定重用你。"小桃輕聲說。
"我不圖那個。"齊石頭盯著窯火,"我就想證明給我爹看,我沒胡鬧。"
三天三夜,齊石頭寸步不離地守著窯火。開窯那天,他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鐵鉤。
當第一件瓷器被鉤出來時,齊石頭和小桃都驚呆了——那茶碗通體呈現出一種從未見過的紅褐色,釉面光滑如鏡,在陽光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這...這..."齊石頭結巴了。
"真好看!"小桃捧起茶碗,愛不釋手,"像晚霞的顏色!"
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窯廠。周大富捧著那紅瓷碗,眼睛瞪得溜圓:"奇了!真是奇了!這火土巖竟能燒出這等好瓷!"
齊老蔫卻憂心忡忡:"東家,那廢礦洞不安全..."
"怕什么!"周大富一揮手,"從今天起,所有人去東礦洞挖火土巖!齊石頭,你帶路!"
礦工們浩浩蕩蕩開赴東礦洞。齊老蔫走在最后,臉色陰沉得像要下雨。
火土巖的發現讓窯廠起死回生。燒出來的紅瓷在府城大受歡迎,價錢比白瓷高出三倍不止。周大富樂得合不攏嘴,對齊石頭也另眼相看,甚至默許他和小桃來往。
但好景不長。這天齊老蔫在礦洞里轉了一圈,突然叫停所有人:"都出去!這洞頂有裂縫,要塌!"
礦工們慌忙往外跑。周大富聞訊趕來,卻破口大罵:"齊老蔫!你少在這危言聳聽!耽誤了工期,你賠得起嗎?"
"東家,真的危險..."齊老蔫苦苦哀求。
"放屁!這洞都挖了兩個月了,怎么早不塌晚不塌,偏偏今天要塌?"周大富冷笑,"我看你是嫉妒兒子受重用,故意搗亂!"
齊老蔫氣得渾身發抖,卻說不出話來。確實,自從火土巖被發現后,他在礦上的地位一落千丈,連兒子都不怎么聽他的了。
"繼續挖!"周大富命令道,"今天不挖夠五十筐,誰也別想吃飯!"
礦工們不敢違抗,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干活。齊石頭想勸父親先出去,卻被一把推開。
![]()
"你懂什么!"齊老蔫低吼,"這洞頂的裂縫我三十年前就見過!那次..."
話音未落,一聲悶響從洞頂傳來,接著是"咔嚓咔嚓"的斷裂聲。
"塌方啦!"有人尖叫。
齊老蔫反應極快,一把推開身邊的兒子:"石頭!快跑!"
齊石頭被推得踉蹌幾步,回頭時,只見父親站在原地,雙臂高舉,似乎想撐住下落的巨石。下一刻,轟隆一聲巨響,煙塵四起...
當齊石頭和其他礦工扒開碎石找到齊老蔫時,老人已經奄奄一息。
"爹!"齊石頭抱著父親痛哭。
齊老蔫艱難地睜開眼,從懷里摸出個油布包,塞到兒子手里:"這...這是我三十年...記的礦脈圖...火土巖...要摻三成白土...不然...太脆..."
老人的手突然垂下,再也沒了氣息。
齊石頭哭得撕心裂肺。周大富卻只關心死了人要賠多少錢,礦洞什么時候能重新開工。
喪事辦完后,齊石頭把自己關在工棚里三天三夜,翻看父親留下的礦脈圖。那上面密密麻麻標注著石鼓山每一條礦脈的特點、走向,甚至還有各種土石的配比方法。
第四天清晨,齊石頭敲響了周大富的家門。
"東家,我要當礦上把頭。"他直截了當地說。
周大富瞇起眼睛:"憑什么?"
"就憑我知道怎么安全開采火土巖,怎么燒出更好的紅瓷。"齊石頭平靜地說,"還有,我要娶小桃。"
周大富勃然大怒:"放肆!你也配..."
"爹!"小桃從里屋沖出來,"我愿意嫁給他!"
周大富看看女兒,又看看齊石頭手中那本厚厚的礦脈圖,眼珠轉了轉:"...行!但有個條件——今年紅瓷的產量得翻一番!"
齊石頭咬了咬牙:"成交。"
從此,齊石頭成了石鼓山礦的新把頭。他按照父親留下的礦脈圖,重新規劃了開采路線,避開了所有危險區域。他還改良了瓷土配方,使紅瓷更加堅固耐用。
最難得的是,他對待礦工們從不克扣工錢,遇到危險第一個上。漸漸地,石鼓山的紅瓷名聲越來越大,甚至被選為貢品送入京城。
乾隆三十年春,齊石頭終于風風光光地迎娶了周小桃。婚禮上,他特意燒制了一對紅瓷酒杯,斟滿酒,灑在父親墳前。
"爹,您看見了嗎?"他輕聲說,"您記的那些'老規矩',兒子沒丟..."
風吹過墳頭的青草,沙沙作響,仿佛是老礦工欣慰的嘆息。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