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咱們老話說得好啊,"有錢不買半年閑",可這許家偏不,祖上兩代就愛養那雪白的狐貍。
您要問了,養狐貍干啥?嗐,人家有錢燒的唄!
別人家養狐貍為賣皮子掙錢,許家倒好,純屬圖個樂呵,就跟現在城里人養那貴得要死的名貓名狗一個理兒。
這許家傳到許瓊川這輩兒,可就不一樣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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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子打小就跟他爹娘不對付,爹娘稀罕狐貍跟眼珠子似的,他倒好,迷上了養盆栽。
那院子里擺的什么五針松、羅漢柏,比大姑娘的嫁妝還金貴。
每天天不亮就爬起來給盆栽請安,晚上回家頭件事就是去數葉子,少一片都能急得跳腳。
話說這天晌午,許瓊川哼著小曲兒從酒樓回來,一進院子差點背過氣去——他那命根子似的盆栽全成了爛菜幫子!土翻得跟豬拱過似的,枝杈斷得七零八落。
許瓊川當時就紅了眼,跟個炮仗似的炸了:"我的祖宗誒!這可是花了兩百兩銀子買的千年矮啊!"
正跺腳呢,忽然瞅見盆邊粘著幾根白毛。
許瓊川捏起來對著日頭一照,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好哇,是那幫白毛畜生!"
您猜怎么著?這許老爺連查都不查,抄起頂門杠就往狐貍窩沖。
老管家張伯正在給狐貍喂食,見東家舉著棍子闖進來,嚇得手里的食盆"咣當"掉地上:"老爺使不得啊!這些狐貍可是老太爺..."
"去他娘的老太爺!"許瓊川一棍子砸在石槽上,火星子四濺,"白吃白喝還敢糟蹋老子寶貝,今兒非剝了它們的皮!"
說著就掄起杠子往狐貍堆里打。
那些狐貍通人性啊,知道闖禍了,縮在角落里"嗚嗚"直叫。
許瓊川越打越來勁,最后竟從廚房摸了把牛耳尖刀來。
張伯撲通跪下抱住他的腿:"老爺!您要打就打老奴吧!這些狐貍可是會記仇的..."
"記仇?老子讓它們記到閻王爺那兒去!"
許瓊川甩開老管家,刀尖一晃就劃傷了最肥那只狐貍的后腿。
鮮血"滋"地濺在他錦緞袍子上,這才算消了點氣。
最后還是張伯偷偷請了獸醫,又連夜給祖宗牌位上了三炷香。
過了兩天,許瓊川正坐在廳里喝悶酒,想起他那寶貝盆栽的慘狀,心里還窩著火呢。
忽然,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是老管家張伯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老爺!三老太爺來了!"
許瓊川一聽,手里的酒杯差點沒拿穩。
這三老太爺是他爹的親弟弟,年輕時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在族里威望極高。
雖說如今年紀大了,不常走動,但每回登門,必定要看看許家養的狐貍——這可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
"壞了!"許瓊川心里咯噔一下,趕緊起身去迎。
可還沒等他跨出門檻,叔父已經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個背著藥箱的老獸醫。
叔父一進門,鼻子就皺了皺:"這院子里怎么一股子血腥味?"
許瓊川干笑兩聲:"叔父,您怎么突然……"
叔父沒理他,徑直往后院狐貍窩走。
許瓊川心里發虛,趕緊跟上,嘴里還念叨:"叔父,您慢點,小心臺階……"
可等叔父走到狐貍窩前,眼前的一幕讓他瞬間變了臉色——幾只雪狐蜷縮在角落里,身上血跡斑斑,最胖的那只后腿還在流血,見人來了,也只是虛弱地抬了抬眼皮,連叫喚的力氣都沒了。
叔父猛地轉身,一巴掌拍在旁邊的石桌上,震得茶碗"咣當"亂響:"許瓊川!你這是要造反啊?!"
許瓊川被這一嗓子吼得脖子一縮,趕緊辯解:"叔父,您不知道,這些畜生糟蹋了我的……"
"放屁!"叔父氣得胡子直翹,"你爹在世時怎么教你的?這些狐貍是咱許家的恩人!你當它們是牲口?它們可比你有靈性多了!"
許瓊川心里不以為然,但面上不敢頂撞,只能低著頭裝乖:"叔父教訓得是……"
叔父冷哼一聲,轉頭對獸醫道:"快給它們看看,該包扎的包扎,該上藥的上藥!"
說完,又狠狠瞪了許瓊川一眼:"你爹要是知道你這么對待狐貍,非得從棺材里跳出來抽你不可!"
許瓊川心里直撇嘴:"幾只畜生罷了,至于嗎?"
可嘴上還是恭敬道:"叔父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養著……"
叔父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瓊川啊,你爹在世時常說一句話——‘不是我們養狐貍,是狐貍在養我們。’你可明白?"
許瓊川心里直翻白眼,心想:"狐貍養我們?難不成它們還能變出銀子來?"
可面上還是點頭如搗蒜:"明白,明白。"
叔父搖搖頭,知道這侄子根本沒聽進去,臨走時只丟下一句:"你好自為之吧。"
等叔父一走,許瓊川立刻變了臉,沖著狐貍窩啐了一口:"呸!老糊涂!幾只畜生也當祖宗供著?"
他哪知道,這一口唾沫,算是徹底斷了許家的福運……
又過了三五日,許瓊川那在書院讀書的寶貝兒子回來了。
這小子進門就嚷嚷:"爹!咱們書院出大事了!"
原來是有幾個學子搞那斷袖分桃的勾當被逮著了。
許瓊川剛想罵世風日下,卻見兒子擠眉弄眼:"其實啊...都是我引他們上道的。"
說完還得意地晃腦袋,活像只偷了油的小耗子。
許瓊川嚇得差點從太師椅上滑下來:"小祖宗!這要傳出去..."
話沒說完就拽著兒子去祠堂磕頭。
剛點上香,最上頭那塊祖宗牌位"啪嗒"倒了下來,香爐里的灰"呼"地竄起三尺高。
爺倆當晚就做噩夢,夢見祖爺爺拿著拐棍追著打:"敗家子!恩將仇報的東西!"
您猜許瓊川醒后咋辦?
他揉著被夢里的祖宗打疼的屁股,啐了一口:"呸!老迷信!"
轉頭就讓廚子燉鍋肘子壓驚。
沒幾天,老主顧馬掌柜來驗貨,掀開綢布一看——好嘛!整整二十箱蘇繡,全成了破漁網!
許瓊川聽到下人來稟報時,腦子里嗡的一聲——這批貨值五千兩,光是定金就收了兩千。
他跌跌撞撞跑到庫房,掀開染著可疑爪痕的苫布,險些背過氣去。
那些寸錦寸金的云紋緞,如今布滿牙印和抓痕,最貴重的金線孔雀圖被撕得七零八落,活像被野獸蹂躪過。
"查!給我查!"許瓊川一腳踹翻跪著的庫房管事,"查不出來,老子把你們皮都揭了!"
審訊持續到三更天。
起初仆人們還支支吾吾,直到許瓊川讓護院搬來拶指,人群里立刻炸開鍋。
"是狐貍!"廚娘突然尖叫,"我昨兒半夜起夜,看見白影從庫房躥出來!"
"對對對!"馬夫趕緊接茬,"我喂馬時也聽見庫房有動靜,那聲兒跟狐貍叫一模一樣!"
許瓊川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上回盆栽的事,想起那些沾著晨露的狐貍毛。
好啊,畜牲就是畜牲,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抄起油燈就往后院沖,完全沒注意到身后仆人們交換的眼神——那庫房的鎖明明是他們賭錢時弄丟的,那爪痕是廚娘養的貍貓抓的,至于狐貍毛...呵,隨便從狐窩撿幾根不就得了?
狐窩里,幾只雪狐正在月光下梳理毛發。
見許瓊川殺氣騰騰地過來,最年長的白狐立刻人立而起,前爪作揖似的合十——這是它們祖輩傳下來的禮節。
可許瓊川現在滿眼都是那些被毀的綢緞,哪還看得見這個?
"好得很!"他獰笑著把油燈往干草堆上一扔,"既然你們非要作死,老子成全你們!"
火苗"轟"地竄起來時,那只瘸腿母狐正護著三只幼崽。
許瓊川記得它——就是上次被牛刀劃傷的那只。
此刻它金黃色的瞳孔里映著火光,竟像兩盞幽幽的燈籠。
突然,它叼起幼崽猛地朝許瓊川胯下沖來,趁他踉蹌躲閃的間隙,帶著幼崽消失在夜色里。
"跑?我看你能跑哪兒去!"許瓊川抄起燒著的木棍亂揮,卻沒注意火星子濺到了自己袖口。
等護院們七手八腳幫他撲滅時,那窩狐貍早沒影了,只剩幾具焦黑的尸體散發著詭異的肉香。
三日后,老管家張伯從省城回來。
剛進院就覺著不對——太靜了。
往日這個點,狐窩那邊早該響起此起彼伏的"呦呦"聲。
等他跌跌撞撞跑到后院,只見一地焦土,幾根沒燒盡的骨頭插在灰燼里,像幾根嘲笑蒼天的指頭。
"造孽啊..."張伯跪在地上,老淚縱橫。
突然,他渾身一顫,想起臨行前那只白狐咬著他衣角不放的情形。當時還以為畜牲撒嬌,現在想來,那分明是...訣別!
當夜張伯就收拾了包袱。
許瓊川在門口堵著他:"你個老殺才也要走?別忘了你的賣身契還在我手上!"
"老爺,"張伯慢慢抬起頭,月光下那張皺紋縱橫的臉竟透著幾分森然,"您真當老奴是怕您?我是怕它們啊..."
說罷指了指祠堂方向,"許家列祖列宗在上,您以為...這事兒就這么完了?"
接下來這報應就跟那冰糖葫蘆似的,一串接一串。
寒露這天,許瓊川左等右等不見兒子歸家,派了三撥小廝去書院打聽。
最后一撥回來時,領頭的王二臉色活像生吞了只活蒼蠅。
"老爺..."王二支支吾吾,"少爺他...書院出事了..."
許瓊川手里的茶盞"咔"地裂了條縫。
上回那檔子丑事才過去半年,他怕兒子被查出來,可是花了二百兩雪花銀才把事兒壓下去。
"說!"他一把揪住王二衣領,"那小畜生又惹什么禍了?"
"這回...這回是聚眾賭博..."王二咽了口唾沫,"還、還帶著幾個同窗去逛...逛窯子..."
許瓊川眼前一黑。
"更糟的是..."王二縮著脖子,"上回那事兒...不知怎的也叫山長查出來了..."
"什么?!"許瓊川嗓子都劈了叉。
去年那樁風流案,他明明打點了書院上下,連守門的老蒼頭都塞了五兩銀子封口費。
"山長說...說咱們少爺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王二越說聲越小,"當場就...就把他趕出書院了..."
恰在此時,外頭傳來一陣哄笑。
許瓊川一出門,就見幾個街坊正對著他家大門指指點點。
賣炊餅的劉三見他露臉,故意扯著嗓子喊:"哎喲喂,這不是'狐貍老爺'嗎?您家小公子在怡紅院賒的賬,什么時候結啊?"
接下來的日子像中了邪。
先是綢緞莊遭了賊,庫房里三十匹上好的杭綢不翼而飛。
許瓊川正要報官,卻撞見守夜的更夫抱著綢緞從后門溜出去——那更夫在他家干了整整十年啊!
緊接著馬掌柜帶著打手上門索賠,搬空了庫房最后一匹布。
更絕的是某天清晨,許瓊川發現最寵愛的五姨太跟馬夫跑了,順帶卷走了他枕箱里的地契。
"報應...這是報應啊..."老仆李媽躲在廊柱后嘀咕。
許瓊川猛地轉身,卻見老太太正往懷里塞鎏金燭臺。
見他瞪眼,李媽竟理直氣壯:"橫豎都要敗了,不如..."
許瓊川不知道的是,家里上上下下的仆人早就這么做了,他們眼見東家運勢倒了,白天哭窮晚上偷摸往家順東西。
等許瓊川發現時,庫房老鼠都得含著淚搬家。
冬至那天,許瓊川蹲在當鋪臺階上啃冷窩頭。身上那件起球的棉襖,還是當初賞給馬夫的。
突然,一抹白影掠過殘雪。
許瓊川渾濁的眼珠轉了轉——是那只瘸腿母狐!它蹲在三丈外的老槐樹下,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許瓊川突然想起許多事:兒子頭回惹禍卻平安過關那晚,他夢見白狐在書院墻頭跳舞;第一次冤枉狐貍弄壞盆栽那日,祠堂的供果莫名其妙滾了一地;就連現在,母狐身后隱約還有幾個小腦袋在探頭探腦...
"原來...真是你們..."他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響,"在養著許家啊..."
母狐轉身消失在雪地里,只留下串梅花似的爪印。
許瓊川突然發了瘋似的用頭撞地,直到鮮血糊了滿臉。可惜這醒悟,來得太遲嘍!
您看現在城里那些暴發戶,有幾個不是把福星當災星的?要我說啊,這人哪,得意時別太猖狂,說不定您家的"狐貍老爺"正蹲在哪個墻角看著呢!
(下)
且說許家敗落后,許瓊川帶著傻兒子搬到了城隍廟后頭的破屋里。
這傻兒子怎么來的?
就是書院那檔子事鬧的——自打被開除后,這小子成天跟丟了魂似的,有次半夜起來撒尿,竟對著月亮學狐貍叫,第二天就口眼歪斜流哈喇子了。
這天寒風跟刀子似的,許瓊川裹著破棉襖去討飯。
路過當年自家大宅時,新主人正在門口掛燈籠。
您猜是誰?正是當年偷摸順東西最勤快的馬夫老周!
那老周瞅見舊主,故意把吃剩的雞骨頭往地上一扔:"許老爺,賞您的!"
許瓊川氣得渾身發抖,突然聽見墻根傳來"嗤嗤"的笑聲。
低頭一看,三只雪狐排排坐著,最胖的那只還缺了半只耳朵——正是當年被他用牛刀劃傷的!它們居然像人似的用前爪捂著嘴笑,金眼睛瞇成月牙兒。
當夜風雪大作,許瓊川被凍醒,發現傻兒子不見了。
他提著破燈籠尋到院子里,卻見兒子跪在雪地里,面前蹲著十幾只雪狐,最當中是只胡須發白的老狐,額頭上還有道月牙形的疤。
老狐開口竟是人言:"許家小子,你祖上救過我的命,我們狐族庇佑你家百年。如今契約已斷..."
說著從雪堆里扒拉出個東西——正是許家祠堂的祖宗牌位!
許瓊川這才想起來,小時候聽爹說過,曾祖父年輕時救過只被獵人夾住的白狐。
那狐臨走向東磕了三個頭,后來許家就突然發了家。
想到這兒他腿一軟,"撲通"跪在雪地里:"狐大仙饒命啊!"
老狐冷笑:"盆栽被打碎那日,我們正在院墻外捉那偷吃的黃鼠狼;商隊貨物被咬,是你家廚娘養的貍貓作的孽。"
說著甩尾巴掃過許瓊川的臉。
他眼前突然浮現往日景象:仆人們偷笑著往貨箱上抹狐貍毛,張伯半夜偷偷給傷狐喂藥...
最絕的是接下來這一幕。
老狐突然人立而起,身上"嘩啦"掉下來七個金元寶,正是許家祖傳的鎮宅之寶!
許瓊川剛要去撿,元寶卻化成了雪水。
"這些本是我們的供奉。"老狐抖抖毛,"現在該收回了。"
狐群突然齊聲長嘯,那聲音跟哭喪似的。
許瓊川的傻兒子突然蹦起來,手舞足蹈地喊:"爹!它們要走啦!咱家的福氣要走啦!"
只見每只狐貍身上都飄出縷銀光,匯聚成個光球,"嗖"地鉆進了祖宗牌位。
第二天,人們在雪地里發現了凍僵的許瓊川。
他懷里緊緊抱著那個牌位,嘴角卻掛著笑。
后來啊,他成了個說書人,專講"狐仙報恩"的故事。
可奇的是,每次講到火燒狐窩那段,他就會突然口吐白沫抽搐起來,就像被無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再說那張伯,如今在鄰縣開了間藥鋪。
有次半夜聽見撓門聲,開門見是只雪狐叼著株老山參。最奇的是,那狐貍右后腿上有道疤,跟當年被牛刀劃傷的位置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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