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稅大棒襲來，開賭能否救泰國經濟？

文：劉濤

特朗普總統的“對等”關稅攻勢中，被點名的九個東南亞國家中，有六個國家被征收超出預期的大額關稅，稅率在32%至49%之間，相比之下，歐盟僅為20%。在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內對中國實施關稅，許多中國及國際制造商將生產轉移至東南亞，使其受益匪淺。

其中，美國將對泰國征收36%的對等關稅，遠超全球平均16%，是美國185個貿易伙伴中第20個受高關稅影響的國家，在亞洲排名第10，這主要歸因于美國對泰貿易逆差高達460億美元（2024數據）。盡管暫緩實施，泰國商界呼吁政府把握90天期限與華府談判。

泰國總理佩通坦表態稱，泰國已經準備好一項“強有力的計劃”來應對美國不斷增加的新貿易關稅，并希望通過談判來削減關稅。

泰國總理佩通坦

泰國去年的經濟增長低于預期，近來好不容易逐漸從疫情復蘇，又將面臨高關稅打擊出口，經濟學家預測，若談判失敗，泰國GDP增長率可能降至2%以下。執政尚未一年的佩通坦政府又有什么好方法應對呢？

賭場救經濟？

回顧泰國經濟發展歷程，1987至1990年期間，泰國經濟曾實現高速增長，某些年份增長率高達13.3%，反映出當時經濟基本面強勁，政策方向開放合理。然而，過去20年來，泰國經濟結構與基本面發生重大變化，疫情后經濟復蘇緩慢，呈現出明顯的“K型復蘇”態勢。泰國經濟增長連續多年在東盟中墊底，平均增長率不足3%，今年甚至可能低于2%。

當前，泰國投資占GDP比例偏低，大型國家項目或公私合營項目常出現腐敗、效率低下、違反公共政策原則等問題，部分項目甚至為特定集團謀取私利。此外，泰國政治制度不穩定，過去20年發生兩次政變，周期性政治動蕩使“低增長”成為常態。在新冠疫情前，旅游業對GDP的貢獻率一度達到20%（包括所有與旅游相關的經濟活動），去年恢復到約18%，約494億美元，而泰國政府認為還有上升的空間。

泰國的旅游業還有上升的空間。

若無法從高關稅中幸免，泰國勢必得采取其他政策拯救經濟。

泰國副總理普譚宣稱，政府的娛樂綜合體計劃將為泰國創造額外收入，抵消美國關稅影響。依泰國工業聯合會（FTI）估計，美國關稅可能使泰國遭受約9000億（泰銖，下同）的收入損失，那么究竟是什么娛樂體可以賺到9000億呢？

根據先前泰國眾議院小組的研究，娛樂綜合體計劃將包括百貨商場、五星飯店、高級餐廳、健康中心、體育場、水上樂園，以及游戲廳等。但僅靠前幾項顯然不可能賺到9000億，真正的重點在于游戲廳，也就是一般人所謂的賭場。

截至目前，賭場及大多形式的賭博在泰國都是非法的，泰國官方此前只允許某些賭博，例如國家控制的賽馬和官方彩票。然而足球博彩、地下游戲活動和彩票等“灰色產業”卻普遍存在。自從2021年12月泰國國會成立特別委員會，探討賭場合法化的經濟價值及潛在問題以來，泰國的博彩合法化之路已經醞釀了四年。

早在3月間，為泰黨內閣便通過娛樂綜合體法案并送交國會審議，首批參與綜合娛樂場所項目的四個地點，分別是曼谷、春武里府、清邁和普吉島，旨在提升這些地區的游客人數。

特別委員會副主席尼孔說，這些綜合娛樂場所希望每年能吸引至少5000萬名游客，并創造至少4萬個就業崗位，從而有助于為泰國創造巨額收入、促進國家經濟增長。

據尼孔介紹，每個綜合娛樂場所都會設有一家五星級酒店、一個世界級的購物中心、一座游樂園、一個體育館、一個會議廳和一個大型會展中心，10%的空間分配給賭場。

博彩業背后擁有巨大的經濟效益，全球商業數據平臺Statista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4月，全球賭場及在線賭博行業的市場規模已達3058億美元。2024年，全球約有5000家相關機構，直接或間接雇傭了約200萬名從業人員。

泰國的博彩合法化之路已經醞釀了四年。

也正因此，博彩業正在成為不少國家追逐的經濟引擎。目前，在東南亞11國當中，新加坡、馬來西亞、菲律賓、越南、柬埔寨、緬甸和老撾對博彩均采取了不同程度的合法化態度。若加上泰國，東南亞地區僅剩下印度尼西亞、文萊和東帝汶未有展業。泰國因擁有強大的旅游業基礎，它的開放勢必攪動東南亞博彩市場的利益分配版圖。

專家分析，泰國進入賭場市場受沖擊最大的將是鄰國柬埔寨，這是因為柬埔寨的賭場禁止本地人光顧，只接待外國游客，而泰國賭客是柬埔寨賭場的最大顧客來源，可以預計一旦泰國本身有了賭場，會繼續出境到柬埔寨光顧賭場的泰國人肯定會大幅減少。

鑒于泰國的強大旅游業背景，一旦落實開賭場肯定成為博彩業集團兵家必爭之地。花旗分析師在2024年11月發布的研報顯示，一旦泰國的博彩市場得到完全開發，該國的博彩總收入可能達到91億美元的驚人數字，有望讓泰國成為全球博彩總收入（GGR）第三大的市場，僅次于澳門和拉斯維加斯。

據報道，已有六家擁有賭場管理經驗的跨國公司有興趣在泰國投資含賭場綜合度假設施，分別是美國拉斯維加斯金沙集團、永利度假村、凱撒娛樂、美高梅中國控股有限公司、硬石餐廳，以及新濠博亞娛樂有限公司。

除了允許開賭場外，泰國當局也推動線上賭博合法化。泰國前首相他信此前在論壇上指出，泰國大約有25萬至40萬名在線賭客，在賭博中贏和輸的金額約為5000億泰銖，如果政府可以征收20%的稅收，即可產生約1000億泰銖的收入。

民間強力反彈

博彩在泰國本地有著較為深厚的民眾基礎。根據泰國朱拉隆功大學博彩研究中心2021年的一份調查，泰國約有59.6%、約3233萬15歲及以上民眾參與博彩，參與博彩的人士中約45.4%購買政府彩票，購買地下彩票賭博的占比約35.5%，還有一部分賭客會前往鄰國緬甸或柬埔寨的賭場。

泰國雖然社會風氣開放，但在賭場合法化方面落后于鄰國，主要原因在于這個佛教國家長期以來的民意并不支持開賭場。泰國國立發展管理學院1月26日發布的民調結果顯示，近60%的泰國民眾反對賭場合法化。

多數泰國人民會反對的理由很簡單，因為賭博合法化往往伴隨社會代價，例如賣淫、毒癮、酗酒與家庭暴力等。一份針對澳門賭場的研究指出，從2003到2007年澳門的社會成本上升了163%，社會成本包括了賭博成癮的治療成本、賭場集團的尋租成本等，高達上億美元，且賭業越發達、成本也會越高。

賭博合法化往往伴隨社會代價，如賣淫、毒癮、酗酒與家庭暴力等。

為了得到聯合政府其他政黨的支持，為泰黨在最初的娛樂綜合體法案中特別規定，如果泰國人民想進賭場得有5000萬泰銖的銀行存款、每次進入還要付5000泰銖的入場費。符合條件的泰國人比例大約是七千分之一，這讓外國投資者望而卻步，因為依照澳門與新加坡的經驗，至少需有20%的本地賭客才足以獲利。

對此，泰國財政部副部長朱拉汶3月3日表示，內閣復審法案后決定，擁有三年納稅記錄的泰國公民能夠進入賭場，而無須持有至少5000萬泰銖定期存款六個月，因為這將把太多人排除在外。朱拉汶說，“這樣的限制無法解決賭博問題，只會迫使想要賭博的人到鄰國賭博或參與非法賭博。”

目前娛樂綜合體法案正在眾議院審議，為泰黨精神領袖塔克辛已下軍令狀——若不支持法案將被逐出聯合政府，包括泰自豪黨、泰國統一黨大部分議員都表態支持。如果進行表決，法案極有可能憑著人數優勢過關，但佩通坦政府卻以地震救災與應對美國關稅為由，宣布法案延后3個月再審。

這是因為為泰黨正受到內外因素夾擊。對外，泰美首次貿易談判觸礁，對內，為泰黨看似有人數優勢，聯盟內部卻是暗潮洶涌，若為泰黨強行通過法案，不排除提起憲法訴訟以及反貪腐調查。

在保皇派不斷放話要政客收斂、別讓軍隊卷土重來的威脅下，塔克辛也察覺到，推動賭場合法化比大麻合法化更加兇險，必須要先保護家族，不能讓佩通坦步上英拉流亡海外的后塵，因此只能暫延娛樂綜合體法案。這也意味著繼發放數字錢包擱淺、南部陸橋計劃延宕，為泰黨執政再次挫敗，極為不利于下次大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