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現時,我總習慣站在大門口的土梁上眺望。晨霧中的高壓電線在溝壑間劃出銀色弧線,新修的通村黃土路蜿蜒如綢帶,遠處果園的粉白花海正醞釀著秋日的豐收。三十年前,這里還是被縣志標注為"無電、無路、無產業"的三無村落,而此刻,每寸土地都在訴說著一個名字——白士武,我的父親。
記憶中的父親永遠穿著那雙磨出洞眼的千層底布鞋,褲腳沾著新鮮的黃土。1982年那個飄雪的冬日,當全村黨員把自己手中的選票鄭重投進選舉箱時,這個只有小學文化的莊稼漢,在煤油燈搖曳的光暈里接過了改變村莊命運的使命。那晚他蹲在灶臺邊抽旱煙,火星明滅間忽然說:"總要有人給村子掌燈。"
掌燈人的第一盞燈,是要讓星星落在屋檐下。在那個全縣通電率不足30%的年代,父親揣著他的夢想和愿望,把政府的門檻磨得發亮。我總記得他老是深夜歸來時,帆布挎包里總裝著被退回的申請,紙頁邊緣浸著汗漬與指痕。直到某天清晨,他舉著蓋有紅章的文件沖進院子,檐下的麻雀都被驚飛一片。
架線那年的夏至特別漫長。父親帶領村民用最原始的"螞蟻搬家"方式,硬是把30噸重的電力用料電線、水泥電桿等扛上陡坡。他總走在隊伍最前,肩頭墊著破棉襖,脊梁彎成倔強的弧度。有次暴雨突至,沒有道路的大山溝里,他總是走在最前面只聽到一、二、三大家用力拉,既要順利到地點還要保住這根桿!當電流第一次點亮教室的鎢絲燈時,父親站在大隊部中央,看光暈里翻飛的塵埃,眼角閃著比燈光更亮的東西。
路,是父親寫給大地的情詩。為打通與外界的血脈,他帶著村民用鋼釬在石壁上鑿出生命線。爆破啞炮時,他總把別人擋在身后;開山取石時,他手掌的老繭磨穿了手套。最險峻的鷹嘴崖路段,父親發明了"懸繩丈量法"——腰間系著麻繩垂到半空定位炮眼,山風卷起他補丁摞補丁的衣角,像面永不褪色的旗幟。
當第一輛拖拉機突突駛過新橋那天,父親撫摸著青石橋欄上的刻痕笑了。那笑容讓我想起他教我打算盤的模樣——橋面每塊石板都像凝固的算珠,記錄著三座石拱橋、二十多個涵洞背后,無數個不眠夜里的精打細算。有次我深夜醒來,見他正就著月光修補斷掉的籮筐,準備天亮繼續運石料。月光淌過他凹陷的雙頰,在墻壁投下巨人般的剪影。
父親把山林當孩子般呵護。推廣舍飼養羊那年,封山禁牧,動員村民退耕還林時,有個倔老漢揮著煙桿要拼命,父親不惱,反而幫對方在院里栽下十棵蘋果苗。三年后果香滿園,老漢捧著第一筐紅果踏進我家門檻,父親卻悄悄把果子分給了村里唯一的聾啞老人。
最動人的春景在造林季。父親要求"魚鱗坑"植樹法讓成活率翻倍,漫山遍野的油松苗在春風里向他鞠躬。有次我跟著送樹苗,見他單膝跪地培土,動作輕柔得像給嬰兒蓋被。夕照中,他的白發與遠山積雪融成一片,我突然讀懂了他常說的"青山不老"。
教室窗欞投下的菱形光斑,是父親留給村莊的另一種年輪。改建校舍時,他親自帶領師傅在村里建窯燒磚,干旱的夏天他在磚廠守了三天三夜,只為挑出最平整的青磚。新教室落成典禮上,他堅持把最好的位置留給學生,自己縮在墻角憨笑。那年冬天特別冷,他把家里唯一的二百斤黃豆變成現金為教室生起暖爐,母親嘮叨時,他搓著手說:"娃娃們凍著手咋寫字?"
落后的村里三十多個走出大山的孩子,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微笑,我們村總算有出息了,有年教師節,村里出名的工作者回村里那是一種驕傲,父親用自己潦草的字把此人的名字寫在村務公開欄旁,像展示最珍貴的勛章。
1998年的初雪來得格外早。那個清晨父親照例手提黑色的破舊的挎包出門,說要步行去鄉政府開會。誰也沒想到,他就倒在了政府的辦公室里,手里還攥著記錄村里財務數據的紙片。送葬那天,全村十三個村民小組好多村民都站在山路上,當年他親手立起的電線桿上,綁滿了村民們連夜疊的白花。
如今我接過了父親村里財務數據的紙片,泛黃的紙頁間還夾著干枯的苜蓿草味。在他規劃的產業園區里,水平溝谷子,薄膜玉米、大豆套種等在他用行動走過的梯田間,無數新生的希望在生長。那些他未竟的藍圖,正由他牽掛的后輩們續寫。每當暮色四合,萬家燈火次第亮起,我總覺得父親仍提著手電筒走在山路上,他的布鞋印早已化作阡陌縱橫的田壟,他的旱煙袋余溫尚存,仍在溫暖著這片深愛的黃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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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白成官 簽發審核:潘圓圓
來源: 生態頭條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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