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儼與“長捷軍”的血戰：歷史中的決戰瞬間

大業十三年，歲末。

天低云重，鉛灰色的穹頂沉沉壓著中原大地，仿佛也厭倦了這無休無止的殺伐。可偃師城外的原野上，殺聲卻撕裂了歲末應有的任何一絲暖意。瓦崗軍的旌旗與隋軍王世充部的旗幟絞纏在一起，血浸透了凍土，又被無數鐵蹄踐踏成泥濘的醬紫色。

亂軍陣中，忽有一騎暴起。

那是一匹通體如墨的駿馬，唯有四蹄雪白，名為“踏雪”。馬上的將軍，身形魁偉異常，兜鍪下的雙目赤紅，手中一桿馬槊，槊鋒在晦暗天光下流動著嗜血的寒芒。

裴行儼。

他甚至不需呼喝，只將馬槊向前一引，胯下踏雪便知主人心意，發出一聲龍吟般的長嘶，化作一道離弦的黑電，直插敵陣最厚實處。那里，王世充麾下最精銳的“長捷軍”正結成密集的槍陣，如林的矛尖閃爍著死亡的冷光。

“攔住他！賞千金，官升三級！”隋軍將領聲嘶力竭。

重賞之下，亡命之徒蜂擁而上。

裴行儼不避不讓，馬槊掄開，竟不作刺擊，而是如同巨棍般橫掃。嗚——沉重的破風聲攝人心魄。第一個持盾迎上的隋軍校尉，連人帶盾被拍得四分五裂；緊接著，槊鋒掠過，兩顆戴著鐵盔的頭顱沖天而起，血泉噴涌。他沖勢不減，踏雪所過之處，人仰馬翻，殘肢斷臂如雨點般拋飛，那嚴整的槍陣，竟被他硬生生撕開一道血口。

“裴……裴蠻子來了！”驚恐的尖叫在隋軍中蔓延。

這綽號帶著恨，更帶著懼。

他便是要在這懼意中，為身后的瓦崗同袍踏出一條生路。馬槊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蓬血霧，他甲胄的明光已被血漿糊滿，每前行一步，腳下都增添幾具扭曲的尸身。隋軍的陣列，在他這決死的沖擊下，開始松動，繼而扭曲。

眼看就要將敵陣徹底貫穿，斜刺里突然一聲惡風襲來！一名隋軍驍將埋伏已久，手中長矛毒蛇般鉆出，直取踏雪馬腹。

裴行儼猛拉韁繩，戰馬人立而起，險險避過，那矛尖卻也在馬頸側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槽。踏雪痛嘶，幾乎人立不穩。與此同時，數支冷箭“嗖嗖”射至，一支狠狠釘在他披膊的鐵葉上，震得他手臂發麻，另一支則穿透甲胄縫隙，咬入他左肩。

劇痛襲來，他身形一晃，沖鋒的勢頭頓時一滯。

就這片刻的停滯，四周殘存的隋軍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發瘋般圍攏上來，刀槍并舉，要將他這頭陷入泥潭的猛虎亂刃分尸。

“保護裴將軍！”

瓦崗陣中，一個如同霹靂炸響的怒吼聲傳來。只見一騎黑塔般的壯漢，手持長馬槊，雙目圓睜，須發皆張，正是程咬金。他見裴行儼遇險，不及多想，猛磕馬腹，便如一頭狂暴的巨熊，撞入重圍。

程咬金勢若瘋虎，長槊舞動，將擋路的隋兵紛紛挑飛，直沖到裴行儼馬側，與他背脊相抵。

“裴兄弟，還能戰否？！”程咬金喘息著大吼，汗與血混在一起，從他額角淌下。

裴行儼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肩頭的箭矢被他猛地折斷，只留箭鏃在內。他赤紅的眼睛掃過周圍越來越多、面目猙獰的敵人，非但沒有懼色，反而咧開嘴，露出一口被鮮血襯得森白的牙齒，笑聲沙啞如金鐵摩擦：

“土雞瓦犬，焉能阻我？！殺——！”

這一聲“殺”，仿佛將周身劇痛都化作了燃料。他與程咬金互為犄角，兩桿馬槊如同兩條惡龍，在敵群中翻飛卷動。程咬金勢大力沉，每一擊都有開山裂石之威；裴行儼刁鉆狠辣，槊鋒專尋咽喉、心窩等要害。

血光不斷迸現，慘叫聲此起彼伏。他們周圍丈許之地，竟成了一片生命的禁區，隋軍尸體層層疊疊，幾乎壘成了一座環形的矮墻。

程咬金殺得性起，看著身前那即便受傷、攻勢卻愈發狂猛的背影，不由縱聲長笑，笑聲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上顯得格外豪邁驚人：

“好個裴行儼！真他娘的……真他娘的是小娘子追打吃人猛虎啊！痛快！痛快！”

他這比喻粗俗不堪，卻無比貼切地描摹出此刻景象——那看似絕境的圍困，反倒像是裴行儼這“小娘子”（以其俊美勇烈），在追著數量遠勝于己的“猛虎”（隋軍）往死里捶打！

這笑聲與吼聲，如同戰鼓，狠狠擂在每一個瓦崗軍卒的心頭。原本因主將遇險而浮動的士氣，瞬間被點燃至沸騰！

“殺！”

“隨裴將軍、程將軍殺出去！”

還活著的瓦崗精銳，眼睛都紅了，不顧性命地向著那血戰的核心涌去。

里應外合，本已搖搖欲墜的隋軍陣列，再也支撐不住，“轟”然一聲，徹底崩潰。兵卒丟盔棄甲，哭喊著向后逃竄，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裴行儼駐馬原地，拄著那桿已經砍出無數缺口的馬槊，劇烈地喘息著。血順著他折斷的箭桿處不斷滲出，染紅了馬鞍。他望著潰逃的敵軍，又回頭看了看身后那些渾身浴血、卻眼神熾熱的同袍，最后，目光落在程咬金那張同樣滿是血污、卻笑得暢快的臉上。

殘陽終于掙扎著，從云層縫隙里投下幾縷血紅的光，照在這片修羅場上，也照在他年輕卻已飽經風霜的臉上。

他緩緩抬起未受傷的右臂，用槊鋒指向偃師城的方向，聲音因脫力而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目標，偃師。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