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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在一些玄學討論群中,常見關于不同占卜術優劣的爭論,觀點各異。例如,研究《易經》者或輕視占星學者,專攻古典占星者或質疑近現代占星,而推崇中國星占者亦可能貶低西方占星體系。
玄學領域歷來具有濃厚的學術圈層屬性,歷史上文人之間常有門戶之見,易陷入互相指責與自我標榜。筆者始終秉持一個觀點:若非對某一學術體系有深入鉆研與實踐,便不宜妄加評判。
現實中,不少人傾向于將自己掌握的技藝視為至高無上,而將他人的學問視為淺薄。若所學雖屬同源卻分流異派,則更易產生“唯我獨尊”的心態。如此固步自封,實不利于學問的共同進步。
本文之所以聚焦于占星學,是因為大多數人對占星學的源流、分類與演變缺乏系統認識。筆者希望借由此文,盡可能清晰地梳理占星學的發展脈絡與體系特點。
占星學的起源
從全球范圍看,占星學主要有兩大起源中心:一是西亞的兩河流域,二是東亞的黃河流域。其中,兩河流域的占星傳統遠早于中國,可追溯至約公元前2000年至公元前6世紀。中國的占星體系雖起步較晚,但發展出了一套相對獨立的理論與實踐系統。
除中國外,世界上其他占星體系幾乎均源自兩河流域。其后,這些外來體系也在不同程度上影響了中國占星學的演進與完善。
巴比倫人系統觀測并記錄了天體運行軌跡,特別是月球與行星的運動,從而奠定了預測天體位置的數學基礎。早期的占星學被稱為“天命占星學”,其服務對象主要是國家與君王。人們相信,天象變化(如日食、月食、行星合月等)是神明對國運(如戰爭、收成、君主健康)的警示,與個人命運無直接關聯。這一功能與中國早期占星學的用途高度相似。
約公元前5世紀,巴比倫人將黃道帶均等劃分為12個30度區間,即后世十二星座的雛形(如金牛座、獅子座、天蝎座等形象已具雛形)。這一劃分方式,為后來所有占星體系提供了基本的空間坐標參照(中國體系除外)。與此同時,中國則通過八卦、陰陽、五行及北斗七星等符號與觀念,構建起獨特的天文觀測與星占系統。
占星學的流變
兩河流域的占星知識向西傳入古埃及,并在當地得到進一步發展。埃及占星的核心仍圍繞軍國大事,服務于法老統治。影響最為深遠的歷史事件之一是公元前4世紀亞歷山大大帝的東征。隨著希臘軍隊的遠征,占星學被傳播至歐洲、阿拉伯地區及印度北部。
當今流行于中國以外的三大占星體系——西方占星、阿拉伯占星與印度占星,均為兩河流域占星學的分支與變體,具有共同源頭。而在4世紀左右,中國占星學已憑借發達的天文觀測技術,形成較為完備的體系。其中,北斗星占尤為發達,同時基于干支、星占發展而來的“大六壬”完成了體系化構建,并結合卦學形成獨特的象學系統,成為世界占星史上的一大創舉。
羅馬帝國覆滅后,西方進入中世紀,占星學的發展多集中于吉兇預測、國運興衰及天下大勢等方面,與今天我們關心的個人命運議題(如婚姻、財富、子女、健康等)頗為相似。隨著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的推進,天文學取得重大進展,也對傳統占星學提出了嚴峻挑戰。
工業革命后,西方古典占星中關于“命定”的部分逐漸受到新興哲學思想的質疑,其生存土壤日益稀薄,占星學進入調整與轉型期。至19世紀,隨著大英帝國殖民擴張,國家運勢、世界格局與科技發展對個體命運的影響,遠超個人星盤分析,古典占星的市場進一步萎縮。
瑞士心理學家榮格通過對《周易》占卜及道家煉丹術的研究,發展出分析心理學,并將《周易》中的思維模型引入占星學,奠定了現代心理占星的理論基礎。自20世紀初起,西方占星逐漸進入“心理分析時代”,重點分析個體的先天人格、性格發展及心理特質,并在此基礎上探討事業、財富、婚姻等現實議題。
印度占星學依托龐大的人口基礎與文化傳統,一直延續不斷,其分析模型雖未經歷根本性修訂,但在實踐中持續迭代。因此,印度占星在結構與功能上更接近古代西方及埃及占星。
中國占星的發展
如前所述,中國星占體系在春秋時期已相當成熟,其中對后世影響最大的數術之一為“大六壬”。大六壬被視為后續多種占卜術的源頭。盡管它純粹采用干支系統進行推演,但其本質仍屬星占范疇,這一點常被忽視。大六壬設有一個極為龐大的神煞系統,其來源正是對星象的長期統計與歸納。其中的“十二月將”,實質上對應西方占星中的“十二星座”。舉例來說,若某人出生時“月將”為“巳”,則其相當于處女座。月將與時辰相結合,構成“天地盤”:月將代表太陽所在位置,地盤則象征地球方位。顯然,天地盤反映的是地球與星座系統之間的對應關系。
除大六壬外,中國還有北斗星占、恒星分野占、七曜雜星占、五星占等多種星占體系,均在春秋戰國時期發展成熟。所謂“三式”,即大六壬、太乙神數與奇門遁甲,皆屬中國獨有的星占體系。大六壬獨立發展,并衍生出周易古占、梅花易數、六爻、四柱八字、奇門遁甲、太乙神數等一系列子系統。這一整套體系為中國獨創,未受西方影響,且因基于象形文字與漢語語音,難以被其他文化完全吸收。
例如,大六壬占斷中常借助漢字諧音與字形進行象意推演,精準度極高。如“子”加“巳”,諧音“死”,若占疾病遇此組合,多主兇險;“亥”、“子”諧音“孩子”,若占子女事而見此二字受克,則可能預示子女健康或運勢受損;“申”金諧音為“身”,若“申”坐于“卯”木之上,可聯想為身體嵌入木中,木旺象征臥病在床,木衰則可能暗示入棺之象。這類基于漢語特性的推演方法,是拼音文字體系難以復制的,也是中國星占未能大規模西傳的主要原因之一,至今可以鐵口直斷。
中國文化歷來具有包容性,善于吸收外來文明精華,占星領域亦不例外。東漢時期,佛教東傳,許多印度僧侶借助占星術維持生計。印度占星理論隨佛教傳入中土,迅速與中國固有的陰陽、五行及星占系統融合,催生出“七政四余”這一體系。七政四余本質上屬印度占星分支,諸多術語直接借自梵文系統。
七政四余的一個簡化變體,即為“紫微斗數”。七政體系本身極為復雜,與西方占星、印度占星類似,系統龐大而繁瑣。在文盲率較高的古代中國,此類復雜術數難以普及,主要流傳于知識分子與宮廷階層。紫微斗數亦因體系駁雜且斷事精度有限,未能廣泛傳播,缺失了統計機會。有人稱紫微斗數為“帝王之學”,缺乏史料支持。以清代為例,盡管史料豐富,卻未見紫微斗數在宮廷中使用的記載,反觀四柱八字在選官、擇吉等方面的應用則十分普遍,康熙、雍正等朝均有明確記載。
中國星占學習體系
在中國古代,紫微斗數長期處于數術體系的邊緣,未成為主流,更無證據表明其在宮廷中使用。直至20世紀60年代,臺灣地區玄學培訓興起,八字教學難以推陳出新,部分從業者從古籍中重新發掘紫微斗數,并參照西方占星進行改革與統計,才形成現代流行的紫微斗數體系。因此,現今所學的紫微斗數,實際歷史僅五六十年。
若研習紫微斗數,學習者常會遇到若干問題。例如,因統計樣本有限,該術在判斷個人命運層次(如富貴貧賤)方面精度不足,常需借助“定盤”等手段套取信息后再作論斷,直接推斷易導致失誤。不過,紫微斗數在借鑒現代占星的基礎上,于性格分析與心理描述方面具有潛力,不遜于西方心理占星,但在格局高低與人生層次判斷上,仍難登大雅之堂。此外,嚴重的“同盤問題”(不同人星盤相同)亦始終無法解決。
紫微斗數在邏輯體系上與七政四余、印度占星及西方占星屬于同一大類,因此學習者如欲深入,建議參考七政四余中關于人生層次的論述,并結合印度占星與西方占星以完善自身體系。若僅局限于紫微斗數,恐難有較大突破。
若學習者從四柱八字入手,則應沿著周易古占、梅花易數、六爻、奇門遁甲、大六壬這一路徑深入。該體系的終極模型為大六壬,其幾乎涵蓋了以上所有術數的占斷方法,邏輯一脈相承,可互為貫通。
若論中西星占體系,以精度與難度論,中國七政四余位居榜首,印度占星次之,西方古典占星再次,西方近現代心理占星在心理分析方面表現突出,紫微斗數因統計基礎薄弱暫居末位。未來若數據積累日益豐富,紫微斗數或有進一步提升的空間。
在中國傳統術數中,四柱八字體系成熟最晚,但結構最為完整。八字論命,可謂“大道至簡”的典范,將復雜的命運信息濃縮于數個干支之中,實現隨時心算推演。就個人命運分析而言,八字堪稱全球占卜法的頂峰,尚無其他體系能從如此簡潔的符號中推演出如此豐富的信息。若論占卜之事,六爻幾乎可涵蓋萬物;若涉及謀略、競爭、地理等復雜議題,則可進一步研習大六壬與奇門遁甲。這些術數底層邏輯相通,并無本質區別。
幾點個人看法
當前公眾對易學的認知,很大程度上受到商業課程推銷的影響。這一現象與臺灣地區數術培訓市場競爭激烈,進而輻射至大陸有關。臺灣雖不乏高人,但其中多數以商業營銷為主,重在牟利。筆者根據所掌握的一手信息,提出以下幾點看法,僅供參考:
關于倪海廈先生。倪老師在中醫普及方面貢獻卓著,無論怎樣肯定都不為過。筆者非中醫專業,對其中醫內容不作評價。據不少醫師反饋,其講述通俗易懂,頗具啟發。然而,在其他數術領域,倪老師的專業度有限:相學方面,僅能結合中醫望診判斷疾病,其他相法較為業余;紫微斗數方面,部分論述脫離實際,應用效果欠佳;易學層面,僅涉皮毛,占卜并未入門;風水學則多停留于理論,缺乏實地勘測經驗。據了解,倪老師當年赴美,并非主要為弘揚中醫,而是因在臺灣發展不順。在美國期間,亦因涉及醫療效果宣傳遭遇法律糾紛,最終返臺并以授課為生。其在美創辦的“漢唐中醫”并未取得業內公認的成功。盡管如此,我們仍應肯定其在推動中醫平民化、打破門閥壟斷方面的歷史功績。不過,其在易學與數術方面的“神話”,多由大陸課程銷售者構建,恐非倪老師本意。
關于曾仕強先生。曾老師的主要貢獻在于推廣《周易》文化。其所以擔此角色,與早年兩岸文化交流的政策背景有關。大陸學術界易學大家眾多,學識遠在曾老師之上。應明確,曾老師本質上是培訓師與心靈雞湯式講者,其內容與嚴謹的易學研究關聯不大。他在臺灣發展遇阻后,轉至大陸從事商業宣講。臺灣易學界對其評價普遍不高。盡管如此,他仍對易學普及起到推動作用,但學習者須明晰其定位:他并非易學專家,而是文化推廣者。此外,網絡上諸多以其名義發布的“預言”,多為人工或AI編造,不必當真。
關于南懷瑾先生。南老師為一代通家,對傳統文化傳播功不可沒。然而,在易學專門領域,他并未深入,僅作涉獵,而非系統研究。他本人亦反對被冠以“易學大師”之稱。我們應珍視其在文化普及方面的貢獻,但不宜將其視作易學權威。
若真心希望研習易學,建議從劉大鈞教授的《周易概論》與尚秉和先生的《周易尚氏學》入手。當代多數培訓師的所謂“易學”作品,往往與傳統易學精髓相去甚遠,可不參閱。
結語
本文諸多觀點為筆者個人研究與思考所得,旨在厘清源流、促進理解,疏漏之處,懇請讀者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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