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八歲入學時,身前背后就常傳來村里的大人們污我為“私孩子”的聒噪,在校園也有高年級的或同班的男同學,也照樣以這三個字來取笑戲弄我。
![]()
雖當時我還不十分明了這三個字的真實內涵,但懵懂的明白,這絕對是對我的惡意侮辱和貶低。還有讓我這個八歲少年困惑的是,歲數都差不多的同學的父母都是年輕帥氣的男女,而我的父母卻是花白的須發,老態龍鐘的樣子。
我曾天真的多次問過我的爹娘,他們對第一個問題的回答是:“別聽他們亂嚼舌根子的胡說八道。”對第二個問題則是不置可否的不予回答。
直到經年后,一個河北吳橋的男人的到來,方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兩個心中的疑團才算解開,知道了我原來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生的私生女,我現在的父母并非親生,而是在他們在四十多歲時收養的我,在我八歲上學時,他們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在我所住的蘇北的一個村子的冬天,迎來了一個來自雜技之鄉河北吳橋的一個雜耍班子,班子由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和兩男兩女四個十五六歲的孩子組成。
他們的營利方式是,在村里先敲鑼打鼓把村民們吸引到一個寬敞的地方,演出結束后再挨門逐戶去乞求些錢幣或糧食,把糧食以略低于市場的價格,再賣給村里一些有些財力的人家。
當那個男人來到我家時,久闖江湖的他一眼就看出,我的父母是倆個老實善良本分的人,在交談中又了解到他們已四十多歲無兒無女,便央求他們借宿在這里住些時日,待演遍周圍的村子后,再去更遠的地方演出,并當場拿出些錢來交于父親。
父親不但拒絕了錢財,還忙不迭的收拾打掃了一間偏房,趕緊將他們一行五人安排住了下來,因為數九寒天的傍晚,父親怕凍壞了他們。
其實對這類人物,當地人一般是不會收留他們的,有的人還把他們當做會功夫的飛賊,實在怕住在家中丟失財物,或弄出此其它枝節來徒增煩惱。父母卻沒二話的痛快的接納了他們,由此,足見二位老人的宅心仁厚良善人道。
翌日,他們便又啟程去別的村演出,母親卻發現一個叫彩兒的小姑娘卻獨留家中,又驚異的看到這個姑娘已是大腹便便,行動十分困難。
母親雖終生不孕,可作為女人還是能一眼看透這是個快要臨盆生產的女人。待母親去詢問這個叫彩兒的細枝末節,她只回答了自己的年齡是十六歲,其它卻什么也不說,只是默默的抹眼淚。
此間風俗,外人在家生孩子可是個大不吉利的事,父母為眼看這個女孩,要在我家生產愁苦的夜不能寐。要將他們攆走,又不是處處為人著想父母的做派,難為人的話無論如何也難從他們口中說出,也就這樣糾結著企盼他們自己快快的離去。
老兩口難耐的等了四五天,也不見他們離開的意思,卻在第六天的子夜,傳來那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叫著,和那男人咚咚的敲擊他們的房門聲。
原來,臨產女孩的羊水已破,她被生產的疼痛和恐懼挾裹著,只能毫無顧忌地哭嚎著,那個男人也只好來求助我的母親。可從未生過孩子的母親,對此也是手足無措慌作了一團。好在,在父親的提示催促下,她急匆匆地去尋村里的一個接生婆。
一個十六歲的女孩生孩子,其難度是可想而知的,好歹在這個有經驗的接生婆的不懈努力下,經過了一天一夜才生出了一個女嬰——也就是我。
可不幸的是,我的母親產后子宮大出血,在接生婆實在無能為力的情況下,那個男人背著母親跑向了十五里地外的鎮衛院,趕到門診時母親因失血過多,早已氣絕身亡。
我才十六歲的母親,就這樣先被這個沒有人性的男人蹂躪糟蹋,后又為生下我而命喪黃泉。至于我的母親是怎樣被這男人弄到雜耍班的,母親死后,這個男人是怎樣向母親的父母交待的(當然是她的父母當時健在的話),至今我還是一頭霧水沒弄清楚。
這個男人是有預謀的,自從母親快要臨產后,他就時時留意各種人家,最后選中了老實厚道又沒子女的這對夫婦家,作為了我母親的生產地,盡管有一定風險,可正規的醫院他是不敢去的,更大的風險是,如去醫院他要面臨強奸或誘奸少女的罪責的。
對于我的母親因此而喪命,這也是始料不及的。對于這個男人要把我送養給我的父母,起先他們是拒絕的,覺得這個剛出生就沒娘的孩子,自己都是快五十歲的人了,無論財力和精力都怕難以將孩子養活。
可當看到這個男人,將啼哭不止的我不管死活的捆在一床小被里,強逼雜耍班里另一個小女孩背在肩上,頂著刺骨的寒風就要出門上路時。
母親天生憐惜生命的母性情懷充滿了心間,她苦痛的想到:剛出生的孩子跟著這個男人十有八九要喪了小性命,或被這個無良的男人出門,就扔掉喂野狗也不是沒有可能。
想到這些,善良的母親一改平時的懦弱,滿含熱淚果敢的緊走幾步,把我從那個小女孩的背上奪了下來,緊緊的抱在了她溫暖的懷抱。
從此,父母把我當成了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嚇了。他們吃著簡單的飯食,卻雞蛋、奶粉的盡我享用,雖我沒吃一口母乳,卻比同齡的孩子論體重、身高毫不遜色,我的衣服鞋帽也是孩子們羨慕的樣子。
我初中畢業后,未能考上高中,本該步于城市打工的行列,可我想到父母已是年逾古稀,不便外出謀生,便在鎮里一個廠子就了業。
那一天,突然一個河北口音的男人找到我家,單刀直入的稱他是我的親生父親,二十多年前把我寄養在我現在父母家,現在他已經成了有錢人,想讓我隨他去認祖歸宗。
![]()
我雖終于知道了我的身世,心里的糾結和疑問也打消了,可我還是冷冷地拒絕了他,我說:“你認錯了人,現在的父母就是我的親爹娘,你純粹是胡說八道!”
他見我態度堅決,無奈找到我的父母,表示愿意出這些年的撫養費,讓他們勸我認了他這個親爹,并帶去河北石家莊發展。這是處處為他人著想的父母為了難,不讓我認吧,女兒確實是人家的親骨肉,現在還很有錢,孩子跟了他,肯定比在這貧窮的農家好的多。讓他認吧,待我如同己出的老人,確實無法釋懷對我的感情。
無奈的父母只好把抱養我的經過,如實地告訴了我,讓我自己任意選擇。可邊聽邊熱淚長流的我,當聽到最后母親把襁褓中的我,從那女孩背上奪過緊揣到懷里時,我怎也抑制不住心中涌起的驚濤駭浪,伸開雙手把二老攬到胸前聲淚俱下狂嚎不止:“別說了,快別說了,你們就是我的最親最親的爹和娘啊”……
當那個恬不知恥的男人又來到我家糾纏,我為了讓他徹底斷了這癡心妄想,我順手拿起盛著水的玻璃杯狠狠摔在地下,指著淌在地上的茶水厲聲對他說:“你要能把這水收起來我就認你當爹!”
我又順手拿起一塊玻璃碎片,狠狠向自己手腕劃去的同時,還向他吼道:“我寧愿死去,也決不認狼心狗肺牲畜不如的人為父!”他看到我手腕汩汩冒出的血水,驚恐的怕出大事,便狼狽的跑出了家門,從此再也沒敢再搔擾過我們。
我二十五歲時,婉拒了一些高大帥氣,家庭富足殷實的一些男孩子的求婚,而選擇了一個家中不算富裕又兄弟多,忠厚老實相貌平平的男人,來到我家做了上門名婿。我明白條件好的男孩,是很難心甘情愿的,與我照顧兩位已風燭殘年的老人的。
我們先后生下了兩個女孩。丈夫雖看起來木訥敦厚,不但能吃苦耐勞,還對擺弄農機有天然的興趣,不但拖拉機,收割機等機械不用學就能操作,重要的是還能檢會修。
兩個老人和兩個孩子都需照顧,我們夫婦無法出去打工,就在家流轉了一百多畝土地,丈夫又購買了全套的二手農機,除了耕種著自己的還得空閑忙,干著周邊幾個村的農活,收入還是不錯的,日子過的舒心又紅火。
2021年,我的大女兒已八歲上小學,小女兒也已六歲。看到計生政策又允許三胎,我便再想給丈夫生個兒子,免去他是個招贅婿,我的女兒還要面臨招贅的窘境。對于這個事情,丈夫是雙手贊成的。
過程還算順利,在解除了避孕措施后,終于在八月份成功受孕,不用說一家人是高興異常的,沒想到樂極生悲,由此,一場大災難卻輪到了我們的頭上。
有一階段,我的右腳底莫名裂開一血口子,用了藥始終不痊愈,醫生也說不出病因,我也就一直沒在意。
![]()
不幸的是,在一次孕檢中顯示我懷的孩子胎停,只能停止妊娠,不無遺憾的做了清宮手術后,一家人還未從失掉這個孩子的悲傷中緩過勁來,我又在徐州人民醫院確診為“惡性黑色素腫瘤”。
這種罕見病是致命的,醫生說首先要考慮切肢手術。我與老公不愿相信這種結果,連夜趕到南京一家醫院復診,不幸得到完全一致的結果。
最后不得不經過九小時手術,做了腳趾切除,因腹股溝淋巴瘤又做了腹部清除,而這僅是痛苦的開端。
之后,我的病情又急轉直下,先后又做了免疫治療、化療、和靶向給藥。當時是,吃什么吐什么,無以復加的疼痛難受折磨得我生不如死。一直陪伴在身邊的丈夫痛惜得整天眼淚汪汪。
手術后的我身體已千瘡百孔,猙獰可怖的傷口幾乎沒有一處完整的地,原本還算秀麗的面龐染滿了密麻的紅、黑斑塊,全身浮腫皮膚暗沉發黃,烏青發紫的眼圈嘴唇讓人無法直視。
后又黑色素轉移至肺部和右腳,右邊大小腿已被壓迫的無法行走,現在的我只能在輪椅上輾轉騰挪。
經一年多的治療病情已趨于穩定,醫院體恤農民家庭的經濟困難,建議回家休養一段時間,并反復告誡,這種病反復性很強,回家后要迅速準備資金,去到北京一家專門醫院做根治才有可能最終保命。
可這一年多的住院就花光了我家的三十萬的積蓄,還借舉債十幾萬,又難有財力去支撐價格更昂貴的北京醫院治療啊。
我時常在想:我這個不該出生的倒霉蛋,一落草就讓母親丟了性命,現在又連累到老邁的養父母,及招贅來的丈夫和可憐的一對女兒。
都說人能改變命運,可像我這種人生于憂患,又走向苦難的苦命人,活在世上只能累及自己的親人浪費社會資源,活下去又有何益呢?我只祈盼著上天再給幾年的陽壽,等到雙親百年后,等到我一雙女兒長大一些,丈夫也好省心一些,再離開這個世界也就不留遺憾了。
從徐州醫院回到家后,早已過耄耋之年的父母,望著沒有人樣奄奄一息的女兒,滄桑的臉上盈滿了黃濁的淚水,父親仰天大哭道:“老天啊你睜睜眼吧,叫我們倆無用的老東西去,換回我的孩子呀。”
![]()
我的母親哽咽著:“我的可憐的從小沒娘苦命的孩子呀,你要挺住啊,萬不能讓倆個妮也成了從小沒娘到老平常的孩子啊。”我的兩個還少不更事的幼子,眼噙著淚花撲在我的懷里只會喃喃的“媽媽,媽媽”的呼喚著。一家人哭做了一團……”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