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梧桐坡的金疙瘩（3）

作者：馮繼軍

第三章 土坷垃里的夢想

第二天一早，阿桐家的院子熱鬧了起來。先是阿強揣著倆個煮熟的雞蛋過來，蹲在門檻上剝著雞蛋殼，說他爹不贊成，但他自己偷偷把家里三畝荒地的地界標好了；接著是劉嬸，挎著一籃剛摘的豆角，怯生生地說她那二畝地在清河邊上，就是澆水得費點勁；然后是幾個常年在村里的老人，拄著拐杖湊過來，不是來入股，是來湊熱鬧，“城里回來的娃要在土坷垃里種金疙瘩”，這事兒比村頭大槐樹下的說書還熱鬧。

二娘也來了，沒進門，就倚在院門口的梧桐樹上，手里擇著菜，耳朵卻豎著老高。

阿桐搬了張舊木桌放在院子里，鋪開帶來的櫻桃種植資料，剛想說話，就見王老五晃晃悠悠地從巷口過來，嘴里叼著根煙，斜著眼往院里瞅。

“王哥，進來坐?！卑⑼┖傲艘宦暋?/p>

王老五“嗯”了一聲，沒動：“我可沒錢入股，也沒力氣干活，就來看看你們瞎折騰?！?/p>

“看看也行?！卑⑼┬α诵?，不勉強。他清了清嗓子，指著資料上的圖片說：“大家看，這就是早熟櫻桃，咱們這氣候、土壤都適合種，成熟期比南方早半個月，能賣上好價錢。我算過賬，一畝地能產兩千斤，按照現在的市場價，少說也能賺一萬五。”

“一萬五？”一個老人驚得張大了嘴，手里的旱煙桿都差點掉地上，“種玉米一畝地才賺幾百，這櫻桃一畝能頂二十畝玉米？”

“理論上是這樣?！卑⑼┙忉尩溃暗捌谕度氪?，樹苗、肥料、搭架子都要錢，而且得三年才能掛果。這三年里，大家把地交給我，我每年每畝地給一百塊租金；掛果后，土地入股的按收益分成，出力氣干活的按月發工資?！?/p>

“三年？”劉嬸皺起眉，“那得等多久啊？”

“這還是快的?！卑⑼┱f，“果樹都是慢功夫，但一旦掛果，能收幾十年。咱們現在辛苦點，以后子孫后代都能受益?！?/p>

阿強把雞蛋殼一扔，拍著大腿：“我信桐哥！不就是等三年嗎？總比出去打工看人家臉色強！我那三畝地，不要租金，算入股！”

“你個憨子娃娃，你懂啥？”一個粗嗓門從院外傳來，阿強他爹扛著鋤頭從地里回來，聽見兒子的話，氣得滿臉通紅，“家里的地是給你娃娶媳婦用的，你敢拿去給別人瞎折騰？”

“爹！”阿強站起來，脖子一梗，“娶媳婦不得要錢？守著這幾畝地就能娶上媳婦？桐哥辦的這是正經事！正籌劃娶媳婦兒的錢從哪里來！”

“正經事？”阿強爹瞪著阿桐，“你小子是在城里混不下去了，又回來禍害鄉里鄉親的是咋的？櫻桃那么金貴，死了咋辦？賠得起嗎？”

院子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老人都不說話了，眼神里的興奮勁兒淡了不少。二娘在門口撇撇嘴，小聲對旁邊的人說：“我就說不靠譜吧，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p>

阿桐心里一沉，剛要開口，就見陳老實從屋里走出來，手里拄著拐杖，往門口一站，對著阿強爹說：“老強子，話不能這么說。娃想干點正經事，總比游手好閑強。賠了，他自己擔著；成了，也是給村里辦件好事?！?/p>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阿桐。他沒想到，父親會幫他說話。

阿強爹愣了愣，哼了一聲：“他擔著？他拿啥擔？就他那個破帆布包包？”

“我這老骨頭還在?！标惱蠈嵉穆曇舨桓?，卻帶著股勁兒，“我家那五畝地，也入股。賠了，先從我家的地開始賠?！?/p>

阿桐的眼眶一下子熱了。他看著父親佝僂的背影，突然明白，父親不是反對他，是怕他摔跟頭。

“叔，您放心！”阿桐上前一步，聲音鏗鏘有力，“我在深圳跟果農學過技術，也聯系好了銷路，絕不是瞎折騰。要是賠了，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大家的租金補上！”

劉嬸猶豫了一下，把豆角往桌上一放：“我那二畝地，入股！我信陳大哥，也信阿桐?！?/p>

有了劉嬸帶頭，幾個老人也跟著點頭：“我家那一畝多地，也給你種。”“反正荒著也是荒著，就當給娃試試水。”

阿強爹還想說啥，被阿強拽了一把：“爹，你看這么多人都信桐哥，咱也試試唄！”他爹瞪了他一眼，扛著鋤頭走了，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王老五在門口抽完了煙，把煙頭一扔：“我雖然沒錢入股，但我有力氣。阿桐，你要是真能搞起來，雇我干活，工錢別太低就行?！?/p>

阿桐笑了：“放心，工錢肯定比你打零工高?！?/p>

二娘見院子里氣氛變了，也湊進來，訕訕地說：“阿桐啊，二娘也不是不信你，就是……我家那幾分地在坡上，不方便澆水，就算了。不過你要是缺人做飯，二娘可以來幫忙，不要工錢，管飯就行。”

大家都笑了起來，剛才的緊張氣氛，一下子煙消云散。

中午，阿桐留了幾個老人和阿強在家吃飯，陳老實難得沒擺臉色，還讓阿桐去鎮上割了肉。飯桌上，老人們說著村里的地哪塊肥、哪塊薄，哪塊離水源近，阿桐一一記在本子上，心里漸漸有了底。

阿強喝了點酒，臉通紅：“桐哥，我跟你說，咱村以前也搞過副業，前幾年有人來搞大棚菜，結果沒技術，賠了錢就跑了，害得大家都不敢隨便信人了。你這次一定要成，給咱梧桐坡爭口氣！”

“一定成?！卑⑼┡e起酒杯，跟大家碰了碰，“不光是櫻桃，等櫻桃成了規模，咱們還可以搞采摘園，搞農家樂，讓城里人來咱梧桐坡游玩，到時候大家的日子肯定能紅火起來?！?/p>

老人們聽得眼睛發亮，劉嬸說：“要是真能那樣，我兒子就能回來干活了，我們娘兒倆也用不著再牽腸掛肚了?！?/p>

陳老實沒說話，默默地喝了口酒，眼角的皺紋也舒展了許多。

吃完飯，阿桐送大家出門，走到門口，看見二娘在自家門口張望，見他出來，趕緊轉身回屋了。阿桐笑了笑，心里知道，二娘雖然沒入股，但心里也盼著這事能成。

他回到屋里，看見父親正在收拾碗筷，走過去幫忙：“爸，謝謝您！”

“別謝我?！标惱蠈嵈驍嗨拔也皇菐湍?，是不想看著梧桐坡就這么荒廢下去。你要是敢糊弄大家，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我知道?！卑⑼┛粗赣H，“爸，您放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陳老實沒說話，轉身進了里屋。阿桐看著他的背影，覺得那佝僂的脊梁好像挺直了一些。

傍晚，阿桐拿著本子去丈量土地，阿強跟著他一起。兩人走在田埂上，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桐哥，你看那片地。”阿強指著遠處一片荒地，“那是以前的老果園，后來果樹死了就荒了，土壤肯定適合種果樹。”

阿桐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片地在坡中間，地勢平緩，離清河也不遠。他點了點頭：“好，明天就去看看。”

兩人正說著，看見李叔背著藥箱往村尾走。阿桐喊住他：“李叔，干啥去？”

“老秦家的石頭發燒了，他奶奶急得不行，喊我去看看?！崩钍鍑@了口氣，“石頭這孩子，從小體質弱，爹媽不在身邊，可憐得很?！?/p>

阿桐心里一動：“我跟你一起去看看?！?/p>

他和阿強跟著李叔來到老秦家，石頭躺在床上，小臉燒得通紅，他奶奶坐在床邊抹眼淚。李叔給石頭量了體溫，又喂了藥，說：“沒啥大事，就是著涼了，發點燒，多喝點水就行?！?/p>

阿桐看著石頭干裂的嘴唇，心里不是滋味。他從口袋里掏出幾百塊錢，塞給石頭奶奶：“嬸，這錢您拿著，明天帶石頭去鎮上醫院看看，買點營養品?！?/p>

“這咋行？”石頭奶奶連忙推辭，“你剛回來，正是用錢的時候……”

“拿著吧。”阿桐按住她的手，“石頭是咱村的娃，大家都該幫襯著點。以后櫻桃園搞起來，還得讓石頭多吃點櫻桃補補呢?！?/p>

李叔在一旁說：“阿桐說得對，你就拿著吧，以后有啥困難，大家一起幫?！?/p>

石頭奶奶抹著眼淚收下了錢，嘴里不停地說著“謝謝”。

走在回村的路上，夜色漸濃，天上的星星亮了起來。阿強感慨道：“桐哥，你這剛回來就幫助劉嬸找鞋，又幫助石頭，村里人肯定都記著你的好?！?/p>

阿桐笑了笑：“我不是為了讓大家記著好，我是覺得，梧桐坡的人，不管有啥矛盾，說到底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該互相幫襯著過日子。”

阿強重重地點了點頭：“對，一家人！”

兩人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在為梧桐坡的明天，敲擊著希望的鼓點。阿桐知道，接下來的路還很長，前進路上的困難會很多，但只要人心齊，再難的坎，也能邁過去。

他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星星，看了看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影，心里充滿了無限向往。他要讓這片沉寂多年的土地，長出金燦燦的希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