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15年前的一個平常夜，巴黎南郊Longjumeau的小公寓里，四個月大的女嬰Liliane睡在嬰兒床上，她的父親在照看她。
母親Jessica已經出門，把Liliane和另外兩個與前任所生的孩子都留給丈夫。
但這對耗盡感情的夫妻快要走到婚姻盡頭，他們最近在辦離婚手續。
凌晨零點過后，電話鈴響起。Jessica接起，是Bastien——Liliane的父親。電話那頭，男人語氣急促：“她有點不對勁，好像呼吸不過來。”
然而，二十分鐘后，他又打來電話，說孩子已經睡著了，“沒事了”。語氣恢復平靜，仿佛剛剛女兒真的只是有一點小小的不適。
Jessica掛掉電話，沒有多問。她不知道，那通電話之后，她再也聽不到女兒的笑聲。
第二天早晨六點半，Jessica才回家。兩人沉默地交接家務，Bastien趕著去上班。家里格外安靜，Liliane看起還在睡。所以，她并沒察覺異常，直到中午。
下午一點，Jessica終于意識到不太對勁，小女兒怎么還沒醒？她這才走到嬰兒床旁邊。
Liliane沒有反應，只微弱地發出幾聲呻吟，左眼皮微微動了動。她怔在原地，這明顯不對勁。可是，她卻沒有立刻撥打急救電話，只是打電話給Bastien。
等Bastien趕回來，已是下午三點。他抱起孩子沖往Longjumeau的兒童急診，可是幾乎一天的拖延是致命的。
醫生的表情很快變得凝重——Liliane情況危急，被緊急轉送到巴黎Necker醫院。
僅僅幾天后，5月11日，她被宣告死亡。
醫學報告上是一個個字眼冰冷：急性硬膜下血腫，伴隨腦水腫。還有幾處舊傷——約十天前的顱內出血，以及多處肋骨骨折。
這一切都在向醫生們訴說著，嬰兒被搖晃過，而且不止一次。
Bastien被帶走問話。最初，他全盤否認，說自己什么都沒做。但第二次訊問時，他崩潰了。
“她一直哭，我只想讓她停下來。”Bastien一開始承認了，他曾幾次把Liliane抱在懷里，抱得太緊，用力壓在胸口上，還曾因心煩意亂而搖晃她。那晚，他說，他已經失控了。
這還不是唯一的暴力。另一名孩子——Jessica與前任所生的女兒，也指認他曾用皮帶抽打。就連Jessica自己，也曾經舉報過家暴。
可在之后的法庭程序中，Bastien又反口。他說當時是警察逼他說的，說也許是Jessica弄傷了Liliane。
從那以后，這場案件被時間拖入泥沼。
十五年后，2025年，案件終于在埃松省重開審理。開庭這天，法庭里的人都很沉默。被告席上的Bastien已不再是當年的年輕父親，頭發花白，面容松垮。
其實，這場審判早該在2022年進行，但屢屢被意外打斷。那年一月，庭審開到一半，法官突發心臟病。
三月重排，又遇上律師因接觸新冠病例而被迫隔離。2023年一月，案件再度開庭，但Bastien沒出現——他飛去了安的列斯群島照顧病危的父親。于是，庭審一拖再拖，整整15年。
如今，他終于坐上了被告席。法官問他，那晚是否搖晃過Liliane。他低下頭，聲音幾乎聽不清：“是的……但我沒有用力。”
“那她的骨折呢，怎么解釋？”法官不會再被他的含糊不清所欺瞞。他再也說不出謊言，捂著臉哭了起來，只點頭。至于用皮帶抽打其他孩子，他也承認了，“因為我就是這樣長大的。”
Jessica也坐在旁聽席上，神情麻木。她被控“未能及時援助處于危險中的人”，因為在女兒明顯昏迷時，她沒有撥打急救電話。
檢察官的語氣冷靜：“一個四個月大的嬰兒，連續被搖晃，受了致命傷，最后又被放在床上，整整十六個小時沒有救助。”
Bastien的律師為他申辯，說他只是一個“筋疲力盡的父親”，那時在打兩份工，幾乎無休，情緒崩潰。“那是一個被壓垮、得不到愛的人，”辯護律師把他描述得無辜又可憐。
但陪審團沒有被說服，因為虐待、暴力和忽視都是事實。
2025年10月21日晚上十點，判決宣讀：Bastien被判處八年監禁，罪名是“暴力致死（無殺人意圖）”及“未援助處于危險中的人”。Jessica則被判四年緩刑。
檢察官原本要求十二年，但考慮到十五年的司法延誤，刑期被減輕。判決現場，Bastien一言不發，只是低頭，喃喃一句：“我每天都在想她。”
這句話，在曾經失控的暴力和長期忽視的反襯下，格外諷刺。
抱著孩子晃一晃，哄他們別哭了、快快睡，這個常見的動作，對脆弱的嬰兒而言，可能是致命的。而且，概率不低，不是危言聳聽。
Liliane并非孤例。巴黎的醫院早就注意到——嬰兒被搖晃致死的案例，正在增加。
巴黎Necker兒童醫院的醫生們，統計過這樣的數據：在新冠疫情期間，僅2021年一年，就接收了32名被“搖晃”致傷的嬰兒，比疫情前翻了一倍。更可怕的是，死亡率增加了九倍。
每一個被送來的孩子，都有相似的傷口：腦部出血、視網膜破裂、骨折。醫生們甚至能憑肉眼判斷出——“這是被搖晃的”。
為什么越來越多？專家的解釋很現實：壓力、孤立、無助。疫情封鎖、經濟焦慮、缺乏照護支持，都讓新手父母的情緒瀕臨崩潰。
一些人在嬰兒哭鬧時，出于短暫的沖動，把孩子舉起來、搖晃——他們以為這能讓嬰兒安靜。卻不知道，嬰兒的大腦還沒發育完全，幾次用力的晃動，就足以讓腦內血管撕裂。
Necker醫院的兒科專家Gilles Orliaguet在研究報告里寫道：“很多人不知道，幾秒鐘的搖晃，就可能讓一個嬰兒終身殘疾，或當場死亡。”
醫生們還發現，家庭內的施暴者多為父親或看護人，很少是母親，而在家庭之外，通常是保姆。一個協會“Stop bébé secoué”的負責人說，她幾乎每周都會接到新案例。
有的孩子幸運地活下來，卻留下永久性的后遺癥——不會說話、不會走路、視力喪失。醫生稱之為“隱形的群體”，因為很多人從未被正式診斷過。
法國每年有400到500名嬰兒成為這種“非意外性顱腦創傷”的受害者，平均每天超過一個。其中約10%死亡，75%的人留下終身殘疾。
而更多的，根本沒有被送進醫院——他們只是昏睡、嘔吐，家人以為“只是感冒”。
當律師為Liliane發言時，他說：“那些該保護我的人，最終殺了我。”法庭一片寂靜。Jessica用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流出。Bastien沒有抬頭。
這場審判花了十五年，才等來一個遲到的正義。可時間不會倒流。Liliane早已被埋在郊區的一座小墓園，墓碑上刻著她的名字和出生年份——2009，沒有照片。
醫生說，每一個這樣的孩子，其實都能被救下。只要當時，那個大人知道一件事：當嬰兒哭個不停時，把他放回床上，離開房間，冷靜幾分鐘。
這比任何解釋都有效，也比任何搖晃都溫柔。
而在法國的統計數字之外，那些還未被發現的嬰兒，或許還在哭。
哭聲輕微，像是在夜里呼救——只是沒人聽見。
Ref：
https://www.leparisien.fr/essonne-91/bebe-secoue-a-longjumeau-juge-15-ans-apres-les-faits-pour-avoir-tue-son-bebe-de-4-mois-17-10-2025-F7DWVIVGJVAYTNQOQPIIV3KRV4.php
https://www.leparisien.fr/societe/32-bebes-secoues-en-2021-en-region-parisienne-lalarmante-explosion-du-nombre-de-cas-30-08-2022-MENHM3W2MVHGBGF5V2HPVX63PQ.php
文｜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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