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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埃萊娜·格里莫的指尖落在巴赫《恰空舞曲》的琴鍵上,低音區的厚重琴音里,總摻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野性——那是紐約郊外林地的晨霧氣息,是母狼阿拉瓦的鼻尖蹭過她手背時,帶著草木清香的溫度。
1991年的那個深秋,她剛結束一場爆滿的獨奏會,卻驅車三小時趕到動物救助站。當時才22歲的格里莫,與野外的一只母狼邂逅,在好奇心驅使下,格里莫大膽地迎了上去。
她伸出雙手與野狼無拘無束地親近,由此開始了一段女人與野狼的傳奇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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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阿拉瓦剛從偷獵者的捕獸夾中獲救,左前爪還纏著繃帶,見到人就縮在鐵籠角落,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嗚咽。格里莫沒敢靠近,只是從琴盒里取出迷你鍵盤,坐在籠外輕輕彈奏。
當第一個C大調琶音響起時,原本焦躁的阿拉瓦突然靜了下來,琥珀色的眼睛慢慢抬起來,與她的目光撞個正著。那一瞬間,格里莫忽然想起童年時被同學堵在走廊里叫“怪胎”的午后——同樣的孤獨,同樣的渴望被理解,在跨越物種的對視里,找到了共鳴。
她在自傳中寫道:“音樂改變了我的信仰,母狼解放了我的野性。”因為母狼,她還愛上了“行者”的生活,四處游走,遍嘗世間的風土人情,并且將這些感受寄于文字。
她說:“我格外享受探索未知世界的期待感,好奇是我的本性。”
而在半個世紀前的非洲大陸,1960年7月的坦桑尼亞貢貝河保護區,26歲的珍·古道爾正裹著沾滿露水的帆布帳篷,在一棵猴面包樹下啃干硬的餅干。連續三周,她每天天不亮就鉆進叢林,躲在藤蔓后面觀察黑猩猩,可那些毛茸茸的生靈總在她靠近前就消失在密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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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某個清晨,晨霧還沒散盡,一頭背上沾著白霜的黑猩猩突然停在不遠處的白蟻丘旁——是她后來命名為“灰胡子大衛”的年長雄性。她屏住呼吸,看著大衛折下一根長草,用指腹小心翼翼剝去葉子,再將光禿禿的草莖插進白蟻洞。幾秒鐘后,它緩緩抽出草莖,舌尖輕巧地舔食著上面的白蟻。
這是人類第一次親眼見證黑猩猩使用工具,那個被學界奉為圭臬的“人類獨能造工具”的定論,在這一刻碎成了林間的晨霧。她后來在日記里寫:“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們與它們之間,從來沒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墻。”
在中國南方某海洋館的后臺,2012年的某個冬夜,邵然正蹲在池邊,給白鯨蘇菲喂最后一條多春魚。水溫低得刺骨,她的潛水服袖口還在滴水,蘇菲卻用吻部輕輕蹭著她的手背,像在撒嬌。那時的她,是海洋館里最耀眼的“華南第一女訓鯨師”,廣告海報上,她站在蘇菲光滑的背上,笑容燦爛得能驅散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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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只有她知道,每次表演前,為了讓蘇菲保持“活躍”,同事會往池子里加少量興奮劑;為了練會“頂球接圈”,蘇菲曾連續三天沒吃飽飯,尾鰭上磨出的血泡在水里泛著淡紅色。
她不是沒懷疑過,直到2013年那個下午——那天她剛結束訓練,準備下班,里氏海豚花花突然沖過來,用身體反復撞她的腿。平時總是怯生生的花花,那天格外執著,甚至試圖把她往池中心拖。
邵然不耐煩地推開它:“別鬧了,我明天再陪你玩。”她沒看到,花花在她轉身時,尾鰭無力地拍了拍水面,眼里的光一點點暗下去。
第二天清晨,她剛進館就聞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同事指著池子中央:“花花沉底了,救上來時已經沒氣了。”她跳進水里,摸到花花冰冷的身體時,眼淚奔騰。
獸醫后來告訴她,花花是自己關閉了呼吸系統——鯨豚類動物的自殺,從來都是絕望到極致的選擇。
格里莫的人生,似乎總在與 “規訓”對抗。童年時,她因多動癥和強迫癥被老師要求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課桌下永遠藏著一本畫滿琴鍵的筆記本。
11歲那年,鄰居家的鋼琴讓她第一次感受到“被接納”——指尖按下琴鍵的瞬間,那些混亂的思緒突然變得清晰,“就像有人在我腦子里鋪了一條干凈的路”。
13歲,被破格錄取巴黎音樂學院時,她帶著一箱子巴赫樂譜,卻在第一堂專業課上就與老師爭執。老師讓她按照“標準分句”彈莫扎特,她卻固執地加重某個音符:“B大調應該是深海的藍色,這里要慢一點,像水流過石頭。”
15歲錄制拉赫瑪尼諾夫專輯時,制作人嫌她的演奏“太情緒化”,要求刪掉“多余的顫音”,她直接抱著母帶摔門而去,輾轉找到一家獨立唱片公司。專輯發行后,她在法國年度唱片獎的領獎臺上說:“音樂不是數學題,不需要標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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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事業如日中天時,她卻突然減少了商業演出 ——為了給阿拉瓦建一個真正的家。她用演出收入在紐約州買下一片林地,建起了“狼群保護中心”。有人勸她:“你是國際著名鋼琴家,不該把時間浪費在狼身上。”她卻笑著帶對方去看阿拉瓦:那頭曾經膽怯的母狼,此刻正帶著幼崽在草地上奔跑,陽光灑在它們的皮毛上,像鍍了一層金。
格里莫說:“你看,鋼琴給了我靈魂的自由,而它們,讓我懂得自由的真正意義——不是獨自閃耀,而是讓每個生命都能活成自己的樣子。”
古道爾的堅持,始于童年時母親種下的一顆種子。 1934年,5歲的她為了觀察小雞下蛋,躲在雞舍里整整四個小時。昏暗的雞舍里,稻草的氣味混著陽光的味道,她盯著母雞的翅膀,看著它一次次輕輕抖動,直到一個溫熱的雞蛋落在草堆里。
當母親萬妮找到她時,她的襪子沾滿泥土,卻舉著雞蛋跑出來,聲音里滿是興奮: “媽媽,小雞下蛋時會害怕嗎?它的腿在發抖。”萬妮沒有責罵,反而蹲下來,幫她擦掉臉上的泥:“你能注意到它的害怕,說明你比別人更懂生命。”
后來,母親送給她一本《杜立德醫生的故事》,書里那個能與動物對話的醫生,讓她許下心愿:“我要去非洲,和動物做朋友。”
這個心愿,她用了 23年才實現。1957年抵達肯尼亞后,她因沒有大學文憑,只能在古人類學家路易斯·利基的辦公室做秘書。每天下班后,她都會去野外觀察猴子,把看到的一切記在筆記本上——猴子如何互相梳理毛發,如何教幼崽爬樹,甚至如何為了一顆果實爭執。利基被她的執著打動,給了她去貢貝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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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貢貝時,她住的帳篷漏雨,晚上常被豹子的叫聲驚醒,卻從未想過放棄。直到 “灰胡子大衛”放下戒備,直到她能叫出每一頭黑猩猩的名字,直到她記錄下黑猩猩群體的“四年戰爭”——那些曾經被認為“溫和”的生靈,也會為了領地廝殺,卻在同伴受傷時,主動舔舐傷口。
這些發現,讓她在劍橋大學攻讀博士時,一次次與學界爭論: “我們不能用人類的標準評判動物,它們有自己的情感和社會,這就夠了。”晚年的她,聽力漸漸下降,卻仍每年奔波300天。
2024年底,90歲的她來到中國,在一所小學里,她握著一個孩子的手,努力湊近耳朵聽:“奶奶,黑猩猩會想媽媽嗎?”她笑著點頭,眼里泛起淚光:“會的,它們和我們一樣,都愛自己的家人。”
邵然的救贖,是從直面自己的 “罪”開始的。花花死后,她開始偷偷調查鯨豚的來源——那些海洋館里的“明星”,大多是被漁民從大海里捕獲的幼崽。她在一份走私記錄里看到:為了抓一頭幼年白鯨,漁民會用炸藥炸魚群,每抓一頭活的,背后至少有七頭鯨豚死亡。
而那些被抓來的幼崽,大多活不過第一年 ——有的因為思念家人絕食,有的因為環境不適生病。她開始嘗試改變:給海洋館提建議,希望降低表演難度,給鯨豚更多的活動空間,卻被領導罵“多管閑事”;看到同事用目標棒打海獅,她沖上去阻攔,卻被反諷“假慈悲”。
2015年的那場表演,成了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天她和蘇菲表演“水下共舞”,剛下水,蘇菲突然咬住她的腳,瘋狂地把她往水下拽。她嗆了好幾口水,意識漸漸模糊時,卻感覺到蘇菲的動作突然變輕——那頭曾經被她訓練過無數次的白鯨,用額隆輕輕頂著她的身體,慢慢把她送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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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趴在池邊喘氣時,看到蘇菲在水里打轉,半睜的眼睛里流出透明的分泌物——有人說那是鯨豚的眼淚,也有人說只是生理現象,可邵然知道,那是蘇菲的求救。
表演結束后,觀眾的掌聲像潮水一樣涌來,她卻突然對著話筒說:“對不起。”聲音不大,卻讓全場安靜下來。
2016年,她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海洋館,成立“然愛同聲”社群。最初的日子很艱難:沒有收入,靠積蓄維持;被海洋館威脅“敢說出去就讓你在行業里混不下去”;去學校演講時,有家長質疑她“耽誤孩子學習”。可當她看到一個孩子聽完故事后,說“以后再也不去海洋館了”,她就覺得這樣做很值得。
2023年,她接到海洋館的電話:蘇菲死了,只活了20多歲——野生白鯨能活80年。她在微博上寫下:“回家吧,蘇菲,那里有海風,有你的家人,沒有水泥池。”
如今,格里莫的最新專輯《給克拉拉》里,藏著一段狼嚎的采樣 ——那是阿拉瓦的孩子在林間的叫聲。她在演奏會的返場環節,總會彈一首自己改編的《狼之歌》,琴音與狼嚎交織時,臺下總有觀眾落淚。
古道爾雖然已經離世,卻留下了遍布 130多個國家的“根與芽”小組——中國的孩子們在校園里種下樹苗,觀察小鳥筑巢,把古道爾的故事講給爸爸媽媽聽。
如今邵然仍在各地演講,她的包里永遠裝著一張花花的照片,照片里的海豚睜著圓圓的眼睛,像在期待什么。
這三位女性,從未想過成為 “英雄”。格里莫只是想讓狼擁有自由,古道爾只是想聽懂黑猩猩的語言,邵然只是想彌補曾經的過錯。可正是這些“小小的愿望”,讓她們 成了 生命的守護者。
她們的故事告訴我們:尊重生命從來不是一句口號,而是看到花花絕望時的伸手,是聽到阿拉瓦嗚咽時的彈奏,是蹲在白蟻丘旁等待大衛的耐心。
當格里莫的琴音再次響起,當古道爾的筆記被一遍遍翻閱,當邵然的聲音傳到更多的校園,我們終于明白:人類與自然,從來不是征服與被征服的關系,而是彼此依偎的同伴。
那些跨越物種的溫柔,那些對抗不公的勇氣,那些永不放棄的堅持,終將化作生命的回響,在地球的每一個角落,輕輕蕩漾。
No.6572 原創首發文章|作者
知止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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