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土坷垃”長出“紅票子”
在魯南高鐵線上,有一站叫做“厲家寨”站,以一個村名來命名高鐵站,在全國都少見。這個名字,記錄下村民們走過的腳步,也見證了一個改天換地的傳奇。
與天斗,20年也不屈
在厲家寨村,81歲的老支部書記厲月欽手上,至今留著一道當年整山治水時留下的傷疤。
時間回到1951年,彼時的位于三山五嶺之間的厲家寨村,山是禿山,河是干沙河,嶺是砂石嶺,只有兩三寸厚的土地“瓢一塊、碗一塊”零星散落在山坡上,連樹都少長。
“那會兒真是窮怕了。”厲月欽說,1951年,村民厲月舉看到同村一位老人家的自留地收成比別家的都好,開始研究其中的門道。他在葡萄山上的四分地上試驗了土地深翻——即將上層的熟土翻起,然后以下層生土、中間熟土、上層生土,“兩生一熟”的方式進行土地改造。沒想到,水土保持度提高了,當年這塊地上的花生產量提升了30%。消息傳出,厲月舉被邀請去做報告,隨后厲家寨乃至全縣都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土地深翻”整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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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明濤回憶爺爺厲月舉當年帶領村民“整地”的故事
艱苦是難以想象的,在沒有機械的年代,全員出動的村民,用镢頭刨、肩膀挑、人力拉。他們翻整土地、開山填溝、劈嶺改河,到處熱火朝天,連幾歲的孩子都在田里撿石塊。寒冬臘月,镢頭刨到凍土,震得手裂開血口子,鮮血染在镢頭把子上也沒有人停工。“向大山進軍,讓河流改道,叫土地翻身”“干到臘月二十九,吃了餃子再動手”村民自己編的順口溜就是那時的真實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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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下來,村民們鑿平了十一個嶺頭,打成八十六眼井,填平三百多道溝和七十多個水汪,整修出一千六百畝梯田,并且創造出一套山區防洪、蓄水、保土的辦法。到1956年,厲家寨糧食畝產達到550斤,提前8年實現農業發展計劃綱要的目標。
1957年,莒南縣辦公室副主任徐伴農寫了一份名為《山東省莒南縣厲家寨大山農業社千方百計爭取豐收再豐收》的材料,這份材料被上報給毛澤東主席,他當即寫下“愚公移山,改造中國,厲家寨是個好例”的批示,并將其印發給當時正在參加中共中央八屆三中全會的中央委員們傳閱,厲家寨成為全國典型。
在幾天后,這個消息傳到厲家寨,大山腳下一片歡騰,村民們在英雄嶺上召開了隆重的慶祝大會。彼時,剛滿12歲的厲月舉孫子厲明濤跟著去看熱鬧,那場面他永生難忘:一盞盞汽燈高掛,燈火通明、紅旗招展的會場上,聚集了當時厲家寨五個自然村和外村來的一萬多人。“縣委書記來宣布這個消息,念完那份文件后,臺下掌聲雷動。”
厲明濤說,那一晚主席批示的鼓舞,那種榮光雀躍,掌聲的熱烈,留在了幾代人厲家寨人心中。
每天都恨不得多干一點
厲家寨對荒山的改造持續了二十多年。
到了70年代,村里開始建葡萄山電灌站,那時已經可以用發電機將山下水庫的水通過管道抽到山上。爬坡260米,村子里建的水渠翻過葡萄山,能澆灌梯田600畝。當時村民又寫下順口溜:“電灌仰首吐白玉,噴灌擺尾撒碧花,渠道縱橫穿五嶺,銀龍挺腰越山崖。”
幾年后,因為鳳凰嶺以東灌溉困難,村里再次開始建設鳳凰嶺大渡槽——后來總有人感慨厲家寨人的智慧和這一創舉。按照設計,要將葡萄山以西水庫里的水,抽到鳳凰嶺以東,跨著兩座山怎么能實現?村民們開始在葡萄山東采石頭,靠人工用錘子和鉆頭,把石頭做成石柱,用原木滾下山,然后用繩子像拔河一樣在葡萄山和鳳凰嶺之間立起來,上面吊上去水泥管道,最后把水抽上葡萄山,通過管道送往鳳凰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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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建鳳凰嶺大渡槽時,厲家寨人民在沒有機械的情況下,靠人力將石柱立起。
在沒有任何機械、吊車的年月里,厲家寨人一錘一鑿,在一聲聲不屈的吶喊聲中,將荒山改天換地,讓水流翻山越嶺,滋潤一片片貧瘠的土地,開出幸福之花。
“整個童年時期,就很少見到爺爺,他幾乎每天都在地里帶著干活。”厲明濤說,爺爺頭腦機敏,生活樸素,也從不搞形式主義。一次開山整地時恰逢糧食不夠了,他就出面去上面借糧,“當時有人說,你厲家寨是個典型,怎么能借糧食呢。但爺爺并不講究這些,他只要踏踏實實把地整治好。”
厲月欽也記得那火熱的歲月。“那時候干活,一天能推一百車土。”厲月欽說,自己那時候剛剛成年,但在那種人人爭先的氛圍中,每天都恨不得多干一點,讓日子能再好過一點。
到了70年代,厲家寨已經在滿足本村需求的基礎上,一年給國家上交20多萬斤糧油,這在當時也是一個奇跡般的數字。
土坷垃長出“紅票子”
時間來到90年代,能吃飽飯了的厲家寨人,有了新的難題:種糧食已經沒那么掙錢,“沒錢花”這事像是橫亙在村民面前的第二座大山。
為了解決“怎么掙錢”的問題,1997年,村黨支部帶隊外出去煙臺等地考察,了解到厲家寨三面環山、一面朝陽的氣候特點適合種植大櫻桃,他們引進了一批櫻桃苗。一開始因為對大櫻桃不了解,且這種作物要種上五年后才能成果,村民們響應的寥寥無幾。于是村黨委就在集體用地上種了50畝櫻桃,承諾村民可以個人承包,并在結果之后再繳納承包費。當時作為村干部的厲月欽,也種了一畝多地櫻桃。
五年后的2003年,大櫻桃終于長出來了,支部書記厲明聰等人帶著成熟的櫻桃去了大連“探市場”,沒想到一斤就賣到了三四塊錢,一上午就銷售一空。到了第二年,已經有外地商販專門來厲家寨收櫻桃。這件事也帶給厲家寨村民很多震撼,彼時花生一畝地才能掙千八百塊,糧食一畝地才能掙五六百,厲月欽的一畝多地掙了五六千塊。
從那之后,厲家寨再次掀起“改天換地”的變革,家家戶戶開始種大櫻桃。
在村民的櫻桃種植進行得如火如荼之際,村民滕厚玉多做了一些思考。“2009年前后,這邊的櫻桃品種有些老化,管理技術粗放,市場規模上不去。”滕厚玉說,想到一個人能力有限,他就聯合了五個其他的種植戶,辦起合作社。合作社先是引進一些新技術、新品種,帶領村民對櫻桃進行更新換代;后來想到沒有品牌也走不長久,又依托合作社,申請注冊了“厲家寨櫻桃”品牌和中國地理標志商標。多年發展下來,厲家寨櫻桃種植面積達到一萬畝,在全國以村為單位的種植區域中遙遙領先,而且這里的櫻桃口感好,因為地形氣候原因,比大連煙臺的露天櫻桃都要早上市一個月。
在品質“出圈”后,2016年中國果品流通協會將“中國櫻桃第一村”的稱號授予了厲家寨;2020年中國櫻商大會,厲家寨合作社選送的布魯克斯櫻桃,獲得全國櫻桃大賽金獎。2018年,厲家寨櫻桃研發中心成立,該中心與山東果樹研究所劉慶忠教授等專家合作,引進了一大批先進的櫻桃品種。現在厲家寨櫻桃在市場上最高可以賣到20一斤,村里百姓真正過上了“有錢花”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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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家寨櫻桃研發中心主任孫穎在整理櫻桃樹
隨著2019年厲家寨高鐵站的建成,配合發達的物流,厲家寨的櫻桃銷往北京、上海、廣州等大城市,常常早上6點多采摘的櫻桃,中午就能出現在很多城市的超市里。此外,村里還發展了采摘游,日照、江蘇等臨近省市的游客常常坐著高鐵或自駕來到這里采摘,村子的櫻桃園里能聽到各種外地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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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家寨站
就是在這幾年,臨港區開始建設,厲家寨百姓紛紛“上樓”,3500人的村子已然成為現代社區模樣。厲明濤說,現在老百姓們每年忙一個月的櫻桃,就能種植有幾萬元的收入,其他時間還可以去附近工廠上班,很多三口之家年收入十幾萬,每家每戶都有汽車停在樓前。“我們這片土地,是真正長出了紅票子”。
隨處可見的“好例”
2025年9月,位于十字路口的厲家寨中心廣場,繪制著毛主席畫像的紀念碑鮮艷依舊,左右兩側是紅色大字“弘揚革命傳統,爭取更大光榮”。廣場旁邊,一些村民在這里擺攤,售賣各種農副產品,不時傳來各種叫賣聲、汽車喇叭聲,很是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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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家寨中心廣場上,還能看到當年的建筑和標語
說起那塊毛主席紀念碑,一位賣菜的大娘陷入回憶,“這可是有年頭了,紀念碑有的那一年我還是小孩,現在俺大丫頭都56了。”大娘指著路口說,以前太苦了,村里人連雙鞋都穿不上,現在什么也不缺了。
在厲家寨,出現最多的字樣,就是“好例”二字。保留下來的舊的供銷社墻面上,小區的健身區域,甚至超市都以“好例”命名。主席的批示的那句話,留在這片土地上,像一個光輝的印記,也像一種期許和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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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家寨是幾代人一镢頭一鐵锨,實打實干出來的。”厲明濤覺得,這片誕生過沂蒙精神的土地上,人們有一種樸素的信念。2019年,臨港新區建設,90%的土地全部用的厲家寨的,為此很多老百姓不得不讓地拆屋、砍櫻桃樹,但無論占用的壞地好地,沒有人有怨言。彼時一位領導曾“微服”來聽民意,“臨港區過來你們覺得好不好?”每個人都脫口而出“好”,“現在可能有犧牲,但對下一代不是好事嗎?”還有人直接說“要地俺有,要人俺們也可以跟著干”。厲明濤說,這種對黨和國家的信任,“無怨無悔跟著干”的行動力,貫穿了厲家寨人半個多世紀的始終。
如今,在厲家寨一旁的山上,退休的老書記厲月欽又在這建了一棟小屋——本來他已經跟著村里“上了樓”,但始終舍不得放下鋤頭。在這里,一出門就能看到他承包的土地:十多畝的櫻桃園,四周栽種著板栗、梨、杏、柿子,還有各種蔬菜。櫻桃園中的小徑,很少見荒草,“這地我鋤得溜滑。”81歲的厲月欽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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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書記厲月欽,在山上建了一個小屋,繼續守著他的地。
這位種了一輩子地的老人皮膚黝黑,手上全是勞作的痕跡,但每當說起自己的莊稼,他的臉上總是浮現出驕傲的神色。他把一面紅旗插在屋頂,這片土地和遠處的青山都是當年他和老一輩親手開墾、奮戰過的地方。
晚上的時候,厲月欽常在一片蔬果香和蟲鳴中坐在小院子往山下看,“一排排高樓,一片燈海,一個村子不亞于一個縣城。”
這就是,厲月欽和當年很多厲家寨人,向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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