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改制與高平陵政變：司馬懿問夏侯玄時事，背后隱藏的故事

《三國志·夏侯玄傳》中用較大的篇幅記載了一件事情，司馬懿就當時的時事問夏侯玄的看法，夏侯玄提出了幾項政治改革的原因和措施。司馬懿雖然表示贊同夏侯玄的看法，但卻以“當待賢能然后了耳”為借口推托。

太傅司馬宣王問以時事，玄議以為……宣王報書曰："審官擇人，除重官，改服制，皆大善……恐此三事，當待賢能然后了耳。"——《三國志·夏侯玄傳》

之后的事情就是司馬懿發動高平陵政變，曹爽、夏侯玄、何晏等人被誅殺三族，司馬氏徹底掌控曹魏軍政大權。之后經歷司馬師、司馬昭、司馬炎“前仆后繼”的努力，司馬篡魏建立西晉。

除了專業研究魏晉歷史的人，對于夏侯玄、正始改制似乎都比較陌生，今天專門和大家詳細聊聊這段歷史。政治斗爭的背后，不僅僅是爭奪權力那么簡單，也有思想學術之爭。曹爽一班人，也并非只知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他們也有自己的政治理想與抱負。

夏侯玄及其思想

在魏晉之際的政治紛爭之中，人們大多關注的是司馬懿與曹爽的斗爭，對于夏侯玄、何晏等人的關注度不夠。

夏侯玄，字太初，征南大將軍夏侯尚之子，大將軍曹爽的表弟。從身份來看，夏侯玄是曹魏宗室；學術方面，夏侯玄與何晏、王弼被認為是魏晉玄學的創始人。夏侯玄少年有名望，儀表出眾，時人稱為“朗朗如日月之入懷”。其為人品德高尚，又非常有才能，受到當時許多人的矚目和推崇。

為政方面，公元239年少帝曹芳繼位后，曹爽與司馬懿輔政。夏侯玄得到重用，夏侯玄在中護軍任上，選用的武官將卒，都是一時俊杰，后來大多官位顯達，“牧州典郡”?！段簳x世語》稱他選拔人才的標準、方式，成為了后繼者的楷模。

夏侯玄后轉任征西將軍，244年夏侯玄與曹爽一起策劃駱谷之役。征發六、七萬兵卒，自駱谷入蜀，但糧餉難以供應，耗費大量人力物資，司馬懿舉昔日漢中之戰的結果為例，認為蜀漢已據險以待，如若再不撤退，恐將全軍覆沒。夏侯玄害怕，于是勸說曹爽撤軍。

249年司馬懿發動高平陵政變，被奪去兵權，改任大鴻臚、太常卿。嘉平六年（254年），中書令李豐與外戚張緝密謀殺死大將軍司馬師，改以夏侯玄執政。事泄被殺，夷滅三族，夏侯玄死時年僅四十六歲。著有文集三卷，如今已佚。

正始改制的具體內容

今曹爽以驕奢失民，何平叔虛而不治，丁、畢、桓、鄧雖并有宿望，皆專競于世。加變易朝典，政令數改，所存雖高而事不下接，民習于舊，眾莫之從?！稘h晉春秋》

由于司馬家族后來成為掌權者，關于正始改制，史書中的記載非常之少。但一些蛛絲馬跡也可推敲一二，前面所說的司馬懿咨問夏侯玄關于時事的看法。《三國志·王凌傳》注引《漢晉春秋》也提到了曹爽集團“變易朝典，政令數改”，這應該都是正始改制存在的佐證。

后世把司馬懿和夏侯玄討論時事的內容叫做《答司馬宣王時事議》，后世的人了解“正始改制”中的具體內容，大都從《時事議》當中得來?？偟膩碚f，《時事議》中的改革建議大致分為三個方向：審官擇人、廢除冗官、改革服制。

一、審官擇人：抑制州中正權力，中正、尚書臺、地方官吏各司其職

在當時選拔官員的方式是九品中正制，關于九品中正制的具體情況，由于史料相互之間的沖突，歷來就有很多的爭議。大致上是這樣的：在州和郡中設立中正，考核、選定地方的人才或官吏，將其推舉到中央。也就是說，在人事組織這一塊，中正擁有很高的話語權。

針對“九品中正制”，夏侯玄主張進行改革，簡略地概括的話，就是地方官吏負責考核人才的才能高低；中正只負責考核人才的品德優劣，不參與任用或者升降。這兩份分別關于“才能”和“品德”的結果都上交到尚書臺，尚書臺再進行甄別、選拔、安排人才。

這樣的話，中正、地方官吏、尚書臺各司其職，互不干擾。而且這個改革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中正的職權，將權力收回到官吏和尚書臺的身上。而此時曹爽一派的何晏就是吏部尚書，負責人才的選舉。所以正始改制中關于九品中正制的改革，通常也被人們視為曹爽一黨削弱以司馬懿為代表的士族，加強自身實力的一個舉動。

二、廢除冗官：撤銷郡的行政區劃，改為州縣二級制

我們知道東漢末年和曹魏的地方制度是州、郡、縣三級制，每一個級別都有一套班子。曹爽等人認為，郡這個級別應該被劃掉，將州郡縣三級改為州縣二級。理由一共有五點：

第一，一個郡的軍政在大體上似乎跟州沒什么太大的差別，不如只保留州刺史，把上萬的郡守和郡中官吏都趕下馬種田，由州刺史直接負責監督縣，這個舉措不僅能省去大量的冗官的費用，至少還能加一點曹魏的農業生產。

第二，治理大縣的縣令，他的能力和威望也和郡守差不太多，那他們之間就容易造成沖突，關于某件事，郡守和縣令的意見不能統一，這樣的話就沒有辦法順利地執行。

第三，郡中的官吏有監察縣的職權，很多人常常仗著這種職權，去為自己擭取利益，包庇自己的親屬和朋黨，把這些夾在中間作威作福的官吏撤掉，就可以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減少社會矛盾。

第四，郡在縣的上級，當中央朝地方選拔人才的時候，往往是郡中的官吏占第一個，這樣一來在縣中的親民的官吏得不到提升，所以要撤掉郡，打通優秀的縣官縣吏向上遷升的道路。

第五，夏侯玄的改革措施就是撤掉郡，將郡中官吏趕回老家，剩下的那些縣當中，一萬戶以上的大縣的縣令改為郡守（只是叫做郡守，不統轄縣）；五千戶以上改為都尉；一千戶一下還按原先的算，大縣為令，小縣為長。

曹爽、夏侯玄對州郡縣三級制的改革，其目的在于裁楚冗官，節省財政支出；另一方面讓地方官員的政績考核變得更加明朗和直觀。好的不好的一目了然，沒有中間商搗亂。而且去掉郡這個級別，也是對世家大族的一種削弱。

三、改革服制：簡化車馬服飾，革除奢靡之風

夏侯玄認為曹魏承秦漢流俗，服制混亂，崇尚奢侈華麗，等級區分不明顯，這樣對于民風沒有良好的引導。平心而論，魏明帝曹叡是有一些窮奢極侈的，所謂上行下效，當時整個曹魏上層社會中都彌漫著一種奢靡之風。

公卿、侯爵、將軍的服飾都是綾羅綢緞、金銀配飾；一些社會地位較低的人也熱衷于彩色靚麗的服裝。這樣一來，不僅僅是浪費錢財，也會讓社會上相當一部分人投入到生產、運輸、銷售這些浮華無用的奢侈品的過程中，消耗人力物力。

夏侯玄主張重新制定禮法，簡化各階層的車馬服飾的標準，當官的人，不應該再穿戴過于華麗的服飾，稍微做出一些差別，來表示等級高低就行了?；实鬯浻璧臇|西，也不能隨意使用，先向有司上表，然后再使用。上層社會是這樣，那么平常百姓也會跟著效仿，就能革除奢靡之風。

正始改制是高平陵政變的重要誘因

從《時事議》論及的內容看 ， 正始改制的力度是相當大的，牽涉面頗寬，觸及的利 益關系也很有些深度。毋庸回避的問題是，上述設計只是夏侯玄紙面上的意愿，實行起來情況要復雜得多 。

其所推出的三條舉措，欲全部實現的可能性不大，更多地是反映了一種理念和追求 。 但也不能認為全部都是空談，除了第二條調整行政結構缺乏實施條件外，改革一下 九品中正制中的某些環節并非沒有可能，而簡化“ 車輿服章” 的工作只要朝野觀點一致，通力合作，當屬可以辦成 的事情 。

遺憾的是，時代沒有滿足這個要求不算很高的條件假設 。正始之際，不僅朝野未能一致，就是在朝者亦新，舊壁壘分明，同床異 夢 。司馬懿以太傅身份向夏侯玄“ 問以 時事”，說明了他對正在發生的重大事態極為關注 。

他表面上承認《時事議》的三條建議都很好，但馬上又找到了不能實行的理由，特別強調要有“ 賢能”方可論及此事。歸根結底，司馬懿雖然知道夏侯玄看出當朝政治制度存在的一些問題，但他并不認同夏侯玄一幫人的改革做法。

從這個角度來看，高平陵政變并不僅僅是權力之爭，也有政治路線之爭。簡而言之，夏侯玄等人認為曹魏當前的政治體制存在一定問題，需要改革，但司馬懿為首的一幫老臣及其背后的士家大族并不像改革，他們只想保有甚至進一步加強自己所獲得的固有利益。

但由于曹爽、夏侯玄一班人當時風頭正勁，所以司馬懿才會選擇韜光養晦，秘密聯絡政治觀點相同的勢力，瞅準時機一擊斃命，誅殺了曹爽。曹爽、何晏等人被誅殺，夏侯玄被棄用，最終也被殺害，正始改制就此全面利空。

改革，在中國歷史上歷來是個“高風險”的事情，成功者寥寥無幾，失敗者卻比比皆是。曹爽一班人，或許有一部分紈绔子弟，不學無術驕奢淫逸。但不可否認，夏侯玄、何晏等人，也是有政治理想的，可惜史料中卻沒有留下足夠的記載，讓大多數人都不知道。

參考資料：《三國志》裴松之注、盧弼《三國志集解》、徐斌《正始名士的政治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