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夜半詭娘子

咱們老輩人常講"善有善報"，這話在鄭谷身上可真是應驗了。鄭谷這孩子活得夠嗆，剛會說話，爹娘就都染瘟疫走了，全靠村里人東家一口粥、西家一件衣拉扯大。

要說他最親的人，就是鄰村認的那個老嬸子。這老嬸子也是個苦命人，年輕時守寡，沒兒沒女，見鄭谷可憐，就認他當個干侄子，鄭谷年幼時受過她最多照顧。

話說這年臘月里，北風刮得跟刀子似的。半夜三更，鄭谷睡得正香，忽然聽見"砰砰"敲門聲，開門一看是鄰村的王二叔，滿頭大汗地說："谷子，快去看看你嬸子，老毛病又犯了，咳得接不上氣兒！"

鄭谷一聽，鞋都顧不上穿好，披上棉襖就往鄰村跑。到了嬸子家一看，老人家臉色鐵青，捂著心口直哼哼。村里赤腳郎中跺腳說："這病耽擱不得，得趕緊送城里張大夫那兒！"

從村里到城里有兩條路，大路平坦但繞遠，少說也得兩個時辰；小路近，可要經過黑松林——那地方邪性得很！百年前龍虎山的道士在那兒鎮壓了個妖怪，近來村里人總做惡夢，老輩人都說是那妖怪的封印松動了。

"管他娘的黑松林白松林，救人要緊！"鄭谷把老嬸子往背上一馱，扎緊腰帶就往小路上奔。

這黑松林果然名不虛傳，大冬天的連個蟲叫都沒有，月光照在雪地上泛著青光。鄭谷正埋頭趕路，忽然聽見"沙沙"腳步聲，抬頭一看——嚯！對面走來個穿綢裹緞的小娘子！

這小娘子約莫十七八歲，杏眼桃腮，披著件絳紫色斗篷，在月光下走得飛快，著實詭異得很！鄭谷眼尖瞧見了月光下的影子，才松了口氣——差點以為碰上游魂了呢！

剛要打招呼，那小娘子卻一扭頭鉆進了黑松林深處。

鄭谷心里納悶："誰家大姑娘半夜往林子里鉆？"可背上老嬸子喘得厲害，他也顧不得多想。

等把老嬸子安頓在張大夫家，天都蒙蒙亮了。鄭谷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回走，剛到黑松林邊上，雞叫頭遍，晨霧里又看見那個小娘子！這回是從林子里出來，兩眼發直，活像丟了魂似的。

鄭谷喊了聲"姑娘"，人家理都不理，徑直往城里方向去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鄭谷撓撓頭，回家倒頭就睡。

過了三五日，鄭谷那個秀才朋友李書生興沖沖來找他："谷子，快換身干凈衣裳！林知府大人今日設宴，我帶你見見世面！"

這李書生是鄭谷的發小，雖然是個書呆子，但最講義氣。兩人到了知府衙門，穿過回廊時，鄭谷突然瞪大眼睛——花園里那個撫琴的姑娘，不就是黑松林遇見的小娘子嗎？

李書生壓低聲音說："那是林大人的千金，閨名喚作瀾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是近來得了怪病..."

正說著，那林小姐抬頭看見鄭谷，頓時羞得用袖子掩面，慌慌張張往內院跑。

她身后的小丫鬟狠狠瞪了鄭谷一眼，那眼神活像要在他身上剜個窟窿："登徒子！看什么看！"

宴席散后，李書生拉著鄭谷的袖子直跺腳："我的鄭大哥喲，你方才做了什么？知府大人本來都要給你個衙門的差事了！"

他學著知府的腔調，"'此子孝心可嘉，正好...'，話沒說完，就見那小丫鬟湊上去嘀咕幾句，大人的臉唰地就黑了！"

鄭谷心里跟明鏡似的——準是那小丫鬟告了狀！但他嘴上卻說："許是大人想起什么要緊事吧。"

李書生嘆氣道："你是不知道，知府大人近來為小姐的病愁白了頭。這林小姐白天總也睡不醒，郎中說是什么氣血兩虛，可吃藥也不見效。有些嘴碎的竟說..."他四下張望，壓低聲音："說小姐半夜會情郎去了！你說這不是糟踐人嗎？"

鄭谷聽得心頭一跳，當晚翻來覆去睡不著，鬼使神差又走到黑松林邊上。說來也巧，月光下那林小姐又出現了！這回鄭谷多了個心眼，悄悄跟在后面。

這一跟可不得了！那林小姐看著弱不禁風，走起路來卻快得像陣風。鄭谷這個常年打獵的壯小伙，居然跟得氣喘吁吁。

只見林小姐鉆進黑松林深處，眼前突然豁然開朗——乖乖！整片林子銀光閃閃，樹干枝葉全是白銀打的！

"我的親娘哎！"鄭谷掐了自己一把，確定不是做夢。他折了段銀樹枝揣懷里，繼續跟蹤。

穿過銀樹林，竟又是片金樹林！金葉子在月光下晃得人眼暈。鄭谷又折了段金樹枝，緊接著又發現整片鉆石樹林！

"這他娘的比宰相家還闊氣！"鄭谷心里直打鼓，照例折下一段樹枝藏進懷里。

這時林小姐走到懸崖邊，抓住條老藤"嗖"地蕩到對面去了。鄭谷一咬牙，也跟著蕩過去。

懸崖那邊霧氣昭昭，隱約有座大宅院。

鄭谷躲在暗處一看，嚇得汗毛倒豎——林小姐正抱著幾個襁褓哄孩子，那些嬰孩眼睛冒著綠光！屋里走出幾個青面獠牙的妖怪，林小姐卻像看不見似的，還給他們端茶倒水！

"壞了！這是著了魔了！"鄭谷剛想沖出去救人，突然腳下一滑，"咔嚓"踩斷根樹枝。那些妖怪齊刷刷扭頭，紅眼睛瞪得像燈籠："活人的氣味！"

說時遲那時快，鄭谷抄起根木棍就掄。那些妖怪力大無窮，三兩下就把木棍折斷了。

鄭谷且戰且退到懸崖邊，那老藤"啪"地斷了！

千鈞一發之際，身后傳來李書生的喊聲："谷子挺住！道長來了！"

只見一位紫袍道士手持桃木劍沖來，符紙滿天飛。妖怪們慘叫連連，突然有個最大的妖怪一把撕碎道士的法器，張開血盆大口撲向鄭谷！

"去你娘的！"鄭谷抓起地上斷劍，一個鷂子翻身刺進妖怪心窩。那妖怪嚎叫著化作黑煙，其他小妖也紛紛倒地。林小姐這時才如夢初醒，看著四周嚇得直哭，后來竟是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回去路上，李書生拍著鄭谷肩膀說："好你個鄭谷！白天我就看出你對林小姐有意思，正好路上遇到個道長竟然也是往你家這方向來的，沒想到一來就碰上這檔子事！"

原來那林小姐上月看戲時中了魔音，每夜夢游去喂養這些妖怪。等妖怪吸足精氣，就要出來害人了。幸虧鄭谷機靈，不但救了人，還帶回金銀樹枝作證。

回到知府宅邸時，天已大亮。正廳里烏壓壓站滿了人。知府大人鐵青著臉，幾位梳著圓髻的老太太正圍著瑟瑟發抖的林小姐。

"不知廉恥！"最年長的三叔婆杵著拐杖，"深更半夜往外跑，我們林家百年的臉面..."

"諸位長輩容稟！"鄭谷一個箭步上前，從懷中掏出那些金銀枝葉。陽光下，銀樹葉泛著月光似的清輝，金樹枝燦若朝陽，更有那鉆石葉片折射出七彩光芒，滿堂賓客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知府撿起一片銀葉，突然瞪大眼睛——葉脈間竟浮現出龍虎山的符咒！

紫袍道長上前一步："大人明鑒，此乃'夢引枝'。妖魔以此物引誘令愛夢游，為的是吸取官家女子的清氣破除封印。"他轉向幾位老太太，"諸位請看小姐腳底。"

林小姐的繡花鞋底竟一塵不染，只沾著些閃著磷光的粉末。道長解釋道："這是陰陽路上的引魂砂，活人行走必沾塵土，唯有魂游體外才會..."

"胡說八道！"三叔婆突然用拐杖指著林小姐頸側，"那這牙印又作何解釋？"眾人這才發現，林小姐衣領下隱約露出個暗紅的印記。

鄭谷突然單膝跪地："是在下冒犯。那夜妖魔現形，小子情急之下用牙咬斷纏在小姐頸上的妖索..."他說著解開自己的衣領，赫然露出個更深的傷口，"那妖索也勒進了我皮肉。"

滿堂嘩然中，李書生突然高喊："快看那銀葉！"只見放在林小姐身邊的銀葉漸漸浮現出畫面——正是鄭谷與妖魔搏斗的場景！

知府夫人突然摟住女兒大哭："我苦命的兒??！"原來林小姐消瘦的身形在陽光下無所遁形，中衣領口竟松了一圈。

最頑固的三叔婆顫巍巍走到鄭谷跟前，突然從自己發髻拔下根銀簪："老身錯怪好人了。這簪子給你媳婦壓驚，就當..."她老臉一紅，"就當賠不是了。"

林小姐聽見"媳婦"二字，臉蛋倏地紅了。知府大人卻皺起了眉頭，他看看女兒，又看看鄭谷，哪里還不懂年輕男女的心。

他正色道："鄭壯士，你雖救小女性命，但婚姻大事..."

"爹！"林小姐急得直拽父親袖子。知府卻擺擺手，對鄭谷豎起三根手指："我們林家有三樣規矩：一要通文墨，二要明禮儀，三要養家室。你若能做到..."

李書生在旁邊急得直跺腳——誰不知道鄭谷從小放?？巢?，哪讀過什么書？不料鄭谷躬身一禮："小子愿試。"

第一關考文墨。知府讓人抬來案幾，鋪開宣紙。鄭谷提筆蘸墨，手腕懸空寫了四個大字——"問心無愧"。那字說不上多好，卻力透紙背。

李書生湊近一看，驚道："這不是王羲之的筆意嗎？"原來鄭谷常年幫李書生磨墨鋪紙，暗中竟學了幾分本事。

第二關考禮儀。知府特意請來城里最講究的周老太爺。只見鄭谷行止有度，給長輩敬茶時，右手托杯底，左手扶杯蓋，茶水七分滿，一絲不茍。

周老太爺瞇眼點頭："好！這才是古禮！"其實這都是鄭谷平日照顧老嬸子練出來的體貼勁兒。

第三關最棘手。知府捋須道："成家立業，總不能讓我女兒跟你住茅草屋吧？"

滿座親友都屏住呼吸。鄭谷卻不慌不忙從懷里摸出塊布包，層層打開——竟是幾顆龍眼大的鉆石！

"這是小子在那魔窟所得，"鄭谷誠懇地說，"除分給鄉親們的，余下這些夠置辦宅院田產。但有一事相求——這些財物來路不正，懇請大人用來修橋鋪路，我鄭谷憑雙手照樣能讓小姐過好日子。"

這話一出，滿堂喝彩。知府拍案大笑："好！有骨氣！老夫準了！"

婚期定在三月三。那天整個縣城比過年還熱鬧。鄭谷穿著新郎官的紅袍，胸前系著老嬸子親手繡的"雙喜"荷包。林小姐鳳冠霞帔，蓋頭上綴著鄭谷從銀樹林帶回的銀葉子，走一步叮咚響，好聽極了。

李書生當司儀，扯著嗓子喊："一拜天地良緣天賜！"鄭谷扶著林小姐朝門外那棵老槐樹拜了拜——他倆第一次相遇，就是在樹林里。

"二拜高堂恩重如山！"老嬸子坐在太師椅上抹眼淚，知府夫婦也紅了眼眶。

"夫妻對拜恩恩愛愛！"鄭谷剛要彎腰，突然"咚"地撞上林小姐的鳳冠，惹得滿堂哄笑。新娘子自己掀了蓋頭一角，噗嗤笑出聲來。

酒過三巡，紫袍道長悄悄把鄭谷叫到后院，遞給他一面青銅古鏡："那妖魔雖除，但其同黨未必死心。此鏡可照妖邪，懸于門首可保平安。"說著又壓低聲音，"貧道觀你夫妻面相，來年必有貴子，只是這孩子..."

正說著，前院突然喧嘩起來。原來是鄉親們抬著塊匾額進來，上書"除妖安民"四個金字——這是知府特意為鄭谷請的御賜匾額。從此鄭谷得了個"銀樹郎君"的美名。

后來呢？后來鄭谷用剩下的金銀開了間山貨行，因他為人實在，生意越做越大。

林小姐生了對龍鳳胎，滿月時老嬸子給娃娃戴上了長命鎖——鎖片是用銀樹林的葉子打的。

至于那黑松林，漸漸長出了真正的松樹，再沒人見過什么妖怪。

只有夜深人靜時，鄭谷常摟著妻子在院里看星星。

林小姐總會問："那天晚上，你為什么要跟來呢？還冒險救我？"

鄭谷總是憨笑："我當時就想啊，要是老嬸子的閨女被人欺負..."話沒說完，就會被妻子用團扇輕拍肩膀："呆子，又說渾話！"

老人們常說："做人要像鄭谷，該孝順時孝順，該勇敢時勇敢。"這話一點不假。那林小姐后來常跟孩子們說："要不是你爹當年有副熱心腸，你娘早被妖怪害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