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的時空，影視的厚度 | 上影節

這些兼具文學深度與社會議題的經典文本，通過鏡頭語言的轉譯，實現了從紙面到銀幕的藝術跨越，也構建起文學IP與影視工業的良性互動生態，持續為行業輸出兼具市場價值與人文厚度的優質內容。

作者 | 張書涵（上海）

6月23日上午，改編自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獲獎小說《主角》的同名電視劇發布首版預告和人物劇照，該作品以秦腔藝術為背景，講述了秦腔名伶憶秦娥近半個世紀人生的興衰際遇、起廢沉浮，及其與秦腔和時代的起起落落之間的復雜關聯，張藝謀首次擔任電視劇監制，李少飛執導，劉浩存飾演女主角。

歷年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一直是影視行業重要的IP改編源頭。從20世紀80年代的《芙蓉鎮》《鐘鼓樓》《平凡的世界》，到20世紀90年代的《長恨歌》《塵埃落定》《白鹿原》，再到近年的《暗算》《推拿》《人世間》《北上》，幾乎每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都有成功實現影視轉化的案例。

這些兼具文學深度與社會議題的經典文本，通過鏡頭語言的轉譯，實現了從紙面到銀幕的藝術跨越，也構建起文學IP與影視工業的良性互動生態，持續為行業輸出兼具市場價值與人文厚度的優質內容。

中國作協社聯部與中國傳媒大學聯合發布的《2024年文學改編藍皮書》顯示，在去年熱度與口碑俱佳的top100部劇集中，文學改編作品占比高達54%，既有《繁花》《大江大河》這樣的嚴肅文學改編，也有《慶余年》《玫瑰的故事》等通俗類型文學改編。

文學與影視始終相互滋養、彼此成就，這一行業共識在近期的行業盛會中得到進一步深化與探討。作為上海國際電影電視節重要單元，6月21日-22日舉辦的 「跨幕敘事者：從IP到影視」 系列活動，為文學與影視的深度互動提供了專業對話場域。

活動期間，主辦方發布最具轉化價值文學 IP 推薦榜，以文學性、市場潛力等多維度評估，涵蓋60部優質文學作品；「IP 提案大會」 也同步舉行，共10組優質文學IP改編項目現場亮相，創作者與資深行業代表、平臺代表等直接對話。

6 月 21 日下午，由北京電影學院楊蕊副教授主持的圓桌論壇成為活動焦點。論壇匯聚作協代表、高校學者、平臺高管與制作方等多元主體，圍繞文學影視協同發展的深層命題展開深入探討。從文學創作內核解析，到影視改編實踐路徑，再到市場需求洞察，在作為行業樞紐的電影節可以看到多元視角的切實碰撞。

1.產業價值

在影視行業尋求內容突破與創新的當下，文學 IP 改編的行業價值正迎來新一輪重估。

中國電影家協會副主席、導演張冀指出，隨著單一類型片魔力消退，影視創作亟需回歸文學性以實現內容突破或敘事升級?！鸽娪坝泄I體系，有創作類型；但我理解的文學常常聚焦人物、命運與宏大主題。影視創作者其實需要找到一個創作主體，才能在類型上做豐富的變化。」在活動次日的 IP 提案大會上，就有多部兼具類型特色與故事深度的改編項目，正是文學反哺影視創作的實踐印證。

談及經典文學的影視改編價值，導演閻建鋼強調經典文學自帶「核能」：「我在創作這些劇目的時候特別有底氣，因為無論在什么時代、什么時間、用什么方式、什么樣的演員陣容演繹它都能得到一個好的結果。」他近年改編自路遙小說《人生》的電視劇《人生之路》就圍繞對「青春」 命題的詮釋再次與當代年輕人產生鏈接。經典文學作品具備跨越時代的普世主題與強大生命力，以當代視角解構經典不僅能激發作品新活力，更能確保改編作品的品質下限。

文學與影視的互動價值亦呈雙向賦能態勢。著名詩人、學者何向陽就提出，新時代長篇小說憑借其思想深度與藝術容量，為影視創作提供豐沃土壤；作協 「新時代文學攀登計劃」 推出的 56 部長篇佳作若能和電影人碰撞出靈感火花，「無論于文學、于電影，都會催生文學新質」。

而正在熱播中的文學改編作品《長安的荔枝》原著作家馬伯庸，則從歷史題材創作角度表示：「我們要在古今人性共鳴中尋找創作靈感，只有理解人性，才能讓古代故事真正打動當代觀眾?！?在古代題材中挖掘能引發當代觀眾情感共振的元素，通過對人性的深度詮釋，實現文學 IP 在影視化過程中的價值轉化與創新表達。

2.市場眼光

那什么樣的文學作品適合改編？已經經過市場驗證的行業標準又有哪些？

作為創作者代表的梁振華教授重點指出了文學創作與影視創作的區別，例如影視改編需完成時間化向空間化的轉型；同時具備清晰的時間思維，明白生活流與戲劇沖突的本質區別。此外，臺詞與敘述語言的雕琢至關重要，「影視真正向文學索要的，是超越故事和情節的東西?！?/p>

愛奇藝執行總編輯梁萌以散文改編項目《我的阿勒泰》為例進行了具體的分享?！段业陌⒗仗吩褪巧⑽捏w裁，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和故事沖突，更多是關于生活細節的描述和情感的抒發表達?！父木幍臅r候編劇老師要做很多新的故事，包括人物線重新的建構。我們一直都覺得文學是很個人的東西，但影視是大眾化的，需要大眾化的表達。」

圍繞文學 IP 影視化的市場策略，愛奇藝及騰訊等視頻平臺的高管也給出了極具實操性的觀點。

梁萌現場分享了平臺篩選改編IP的 「三層」 評估體系：能否激發觀眾好奇心？能否引發情感共鳴？能否推動深度思辨？平臺傾向于選擇故事體系完備、人物鏈條成熟的作品進行開發。而針對一段時間以來的微短劇熱潮對于影視專業及深度內容的沖擊，梁萌直言行業對新鮮的品類有焦慮所以平臺會迅速布局，但未來「我們一定是聚焦品質提升，打造具有平臺標簽的精品短劇?！?/p>

騰訊視頻總編輯張恒則回應了關于技術變革的相關疑問?！脯F在應該是整個公司都是戰略方向擁抱AI，有專設部門在研發AI的評估寫作，但真正應用還在試驗階段?！惯@一趨勢也在次日 IP 提案大會上得到印證 —— 所有劇組均按要求提交了 AI 生成的概念短片，科技與內容的融合趨勢展露無遺。

梁萌進一步闡釋文學與影視的共生關系及 平臺對于IP開發的長遠全局戰略：「在媒介深度融合的當下，文學與影視已形成雙向賦能的生態。愛奇藝破萬劇集及近期獲獎作品，超半數改編自文學IP，這充分證明文學改編是一個行業趨勢。」 她表示，平臺未來將著力推進文學IP的系列化與宇宙化開發，借鑒《唐探》系列、《唐詭》系列的成功模式拓寬IP衍生鏈條。盡管并非所有作品都適合這類開發，但這無疑是行業未來值得探索的重要方向。

3.改編方法

從文學 IP 到影視作品的轉化，創作方法與路徑一直是行業關注焦點。作家孫甘露指出：「文學與電影創作各有藝術規律，改編絕非簡單的敘述方式轉換?！?他以本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展映的《遠山淡影》為例，該影片由日本導演石川慶根據日譯中國作家石黑雄的小說改編，通過影像與文字敘事的相互滲透，揭示人物復雜心理，展現出 「一個時代各門類藝術家合力創造」 的魅力，強調小說敘事和影像敘事其實是人們觀看與理解世界的基本方式。

2024年現實主義劇集《北上》的原著作家徐則臣分享了關于實證主義創作的理念，他強調無論是文學還是影視創作，都應讓信息準確，這不是一個難事，寫文章的要尊重自己的文字，搞影視的也要尊重自己的影視語言。在他看來，文學 IP 改編成影視作品時，任何疏漏都可能引發觀眾對作品專業性的質疑。創作者需敬畏文字與影視語言，若在基礎信息交代上敷衍，必然會被觀眾拋棄。

作家石一楓以自己的作品《借命人生》的改編為例，闡述了影視改編需做出符合創作規律的妥協。比如文學原著中并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壞人，但電視劇中需要引入具體的反派形象，他認為這一改變 「是為推動劇情、增強觀眾共情」。影視創作者需要面對一些文學創作時無需面對的挑戰，但最終目的都是通過合理改編，讓故事更適合影視藝術形式的呈現?！父木幷f到底還真是得改、得編，完全照著拍的沒有那樣的?！?/p>

導演張冀還分享了正在開發中的《千里江山圖》項目的改編心得：「電影改編應提煉小說中不易察覺的時空元素?！埂肚Ю锝綀D》涉及14個人在上世紀上海的生活圖景，「在那里是如何為他們所相信的東西去生、去死、去愛、去恨，我相信這樣的改編能夠觸動今天的年輕人。」他也呼吁創作者實實在在地操作一次經典作品的改編，與其追逐微短劇等潮流，不如深入且具體地挖掘一次經典文學寶藏。

教授梁振華提出，年輕創作者需具備 「老文學、活文本、新趣味」 三種素質。經典文學在修辭、敘事等方面的價值無可替代；創作者應持續關注當下影視劇，掌握時代表達方式；同時要敏銳捕捉時代趣味變化，如互聯網文化催生的快速美學、二次元文化等。這些素養能助力創作者在文學 IP 改編中，讓傳統文學與現代影視審美更好融合。

正如主持人楊蕊總結到：「電影扎根于文學與古老故事原型，文學與故事是滋養人類精神的基石。」 在短視頻盛行、文化變革加速的當下，堅守文學尊嚴，探索更優質的文學 IP 改編方法，不僅能為影視行業注入優質內容，也將成為維系人類精神穩定的重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