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先生,您得歇歇了。”1953年9月23日下午兩點半,周恩來第三次用手背試了試徐悲鴻額頭的溫度,語氣里透著焦灼。這場發生在全國文藝工作者代表大會休息室的對話,成了兩位故交最后的獨處時光。就在十個小時后,那位執拗要參加外賓晚會的畫家,將永遠倒在北京國際俱樂部的大理石地面上。
巴黎塞納河左岸的蒙帕納斯街區總飄著松節油的氣味。1924年初春的某個清晨,兩個中國青年在拉雪茲公墓的巴黎公社社員墻前偶遇。穿粗呢外套的周恩來正用炭筆速寫斷墻殘垣,而背著畫箱的徐悲鴻則駐足凝視墻磚上的彈痕。兩人未曾互通姓名,卻在交換速寫本時相視而笑——周恩來的素描本里夾著兩片染血的梧桐葉,徐悲鴻的速寫紙上落著“血沃中原肥勁草”的題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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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后在北平飯店的走廊里,這對重逢的故人幾乎同時認出了彼此。周恩來握著徐悲鴻的手,拇指無意識地摩挲對方虎口的繭子:“那年你素描本里的《公社墻》后來完成了?”徐悲鴻聞言大笑,眼角皺紋擠成一團:“周副主席竟還記得!那幅畫在重慶大轟炸時燒了,不過…”他忽然壓低聲音,“我給潤之先生畫的《九州同》里,特意在背景加了斷墻。”
這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始終貫穿著他們的交往。當徐悲鴻在北平藝專校長任上大刀闊斧改革時,周恩來特批調撥了三十噸東北松木用于修復校舍;當《愚公移山》被某些人質疑“丑化工農形象”,又是周恩來在政務院會議上力排眾議:“我看徐先生的愚公,筋骨里透著移山填海的氣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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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盛夏的某個深夜,中南海西花廳的電話突然響起。周恩來握著聽筒的手指節發白:“腦溢血?立即組織醫療小組!告訴醫院,需要什么藥直接找傅連暲。”掛斷電話后,他在辦公室來回踱步,直到東方既白。次日清晨,國務院秘書長齊燕銘捧著總理特批的進口盤尼西林趕往醫院,卻在病房門口撞見眼眶通紅的廖靜文——病床上昏迷的徐悲鴻,右手仍保持著握筆的姿勢。
這場大病讓徐悲鴻在病榻上躺了整整三個月。當他執意要提前出院時,主治醫生急得直跺腳:“您這血壓,稍不留神就會…”話沒說完就被打斷。“我這把老骨頭,與其死在病床上,不如燒在畫室里。”徐悲鴻邊說邊往公文包里塞教案,動作太急碰翻了藥瓶。前來探望的齊燕銘見狀,只能苦笑著給總理辦公室撥電話。
1953年9月的那場大會,成了所有人心頭的隱痛。徐悲鴻堅持全程參會,甚至在午休時給青年畫家示范如何用炭筆捕捉人物神韻。當波蘭代表團的翻譯過來邀請時,他正往西裝內袋塞速寫本:“聽說他們帶了馬佐夫舍民間版畫?這種機會難得啊。”沒人注意到他掏手帕時帶出的降壓藥,白色藥片骨碌碌滾進了地毯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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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北京醫院走廊回蕩著急促的腳步聲。周恩來沖進病房時,白大褂們已經停止搶救。他伸手想替老友合上雙眼,卻發現徐悲鴻的瞳孔里還映著頂燈的光暈,仿佛隨時會跳起來說“再給我半小時就能畫完”。這個細節讓總理在后來多次會議上反復提及:“我們總說愛惜人才,可連徐先生發病前的異常征兆都沒察覺!”
在徐悲鴻遺作展上,周恩來在《九州同》前駐足良久。畫中拄鋤的老農腳邊,幾株新竹正破土而出。他忽然轉頭問文化部干部:“徐先生當年在巴黎畫的公社墻,真沒留下草圖?”得到否定答復后,總理摘下眼鏡擦了擦:“可惜了…那才是中國美術真正的火種。”這話像是說給在場所有人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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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徐悲鴻紀念館的藍圖鋪在總理辦公桌上時,周恩來用紅筆在展廳設計圖旁批注:“要設專門展柜,陳列先生用過的調色板。”沒人知道這個細節的深意——二十年前在重慶,徐悲鴻曾用沾滿顏料的調色刀,在防空洞墻上刻下“藝術救國”四個字。而今刀痕猶在,斯人已逝。
那年冬天的政務院會議上,衛生部突然接到增設干部保健局的指示。周恩來在會上特意強調:“今后所有重要會議必須安排醫護人員值班,這條要寫進制度里!”散會時,他望著窗外紛揚的雪花喃喃自語:“悲鴻要是能等到今天…”話沒說完,抓起大衣匆匆趕往下一個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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