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進一步講,一本書中留有其他讀者的心得,反倒可能更值得一讀。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中國古代的注疏傳統(tǒng)。狹義上講,“注”和“疏”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注”是對經(jīng)書原文的注解,“疏”是對注的注解。我從前學歷史,老師帶我們讀影印的古書,就是用大字印原文,再換行,用雙排小字印注疏文字。那種閱讀體驗,有點像是在讀一本有彈幕的書。經(jīng)書的原文由于年代久遠,通常用字簡練,字義古老,別說是現(xiàn)代人,就是古代的讀書人也不易讀懂。這時候,就需要一代代的學者把自己的解讀寫下來,批注在原文旁邊,類似于視頻網(wǎng)站上跳出來給大家解釋背景信息的大段彈幕。后來的讀書人漸漸對一部分權(quán)威的注解有了共識,就把這些注解文字印在原文旁邊,形成比較固定的版本。再后來,注文中也有了難懂的地方,于是又有了疏。我們今天熟知的古代經(jīng)典,都有傳世的注本,比如《史記》有著名的三家注,《三國志》有南朝宋的歷史學家裴松之的“裴注”,儒家經(jīng)典《周禮》《儀禮》和《禮記》有東漢經(jīng)學家鄭玄的注。這些都是歷代學者研習古代經(jīng)典必讀的材料。和注疏類似,我們更熟悉的還有帶評語的筆記小說,比如金圣嘆評點的《水滸傳》《西廂記》,脂硯齋批《紅樓夢》,等等。當然,脂硯齋究竟只是批語作者還是原書作者,至今仍有爭議。我舉這些例子是想說明,古代流傳下來最有價值的經(jīng)典版本,往往不只包含原文。歷代的讀者都在書中留下了自己的貢獻。他們或者是批注者,或者是選擇批注的更廣大的讀書人群體。我們今天讀到的古書,幾乎無一例外地是作者和無數(shù)知名、不知名的讀者共創(chuàng)的產(chǎn)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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岔開一筆跟你說一件趣事。即使不像中國古代的學者這樣認真地寫注疏,古人也可能在書中留下其他的痕跡,為我們管窺歷史揭開一個小窗口。一個好玩的例子是歐洲中世紀的抄寫員。你可以將他們理解為一群特別的手工藝人。他們擅長書寫繁復優(yōu)美的花體文字,但對他們抄寫的書籍本身未必有什么研究,甚至不感興趣。抄書對他們來說就像畫一種特定格式的花邊,更多的是一項體力活。既然是體力活,就總有干累的時候。有些抄寫員就在抄書的時候開小差,把自己的牢騷也寫進了那些堂皇的經(jīng)典里。于是,后代的歷史學家就會在史書和經(jīng)書里突然讀到千百年前一位抄寫員的吐槽:“好累啊,手都酸了,我想喝啤酒”“修道院給錢太小氣了”“真想念我在某某地方的家人啊”……這些信息重要嗎?對古代的王公貴族來說,當然不重要。但近年來興起的微觀史學特別關(guān)注這類“小人物”留下的一手記錄。它們可以幫我們理清當時一個普通手工藝者的經(jīng)濟狀況、家庭結(jié)構(gòu),甚至是精神世界。一些歷史的“雜音”如今反倒成了珍貴的史料。
青山南也提到,有位小說家隨手送了他一本用熒光筆畫滿了線的書,他卻如獲至寶。因為根據(jù)他的觀察,創(chuàng)作者在讀書時總是比一般讀者多一個維度,他們會特別留意作者的技法,從生產(chǎn)者的角度去推敲同行在某些關(guān)鍵部分的取舍。因此,讀一位小說家批注過的書,就像是在旁觀兩位行家的業(yè)務交流。批注讓原本靜止的內(nèi)容變成了動態(tài)的對話,呈現(xiàn)出兩位作家思想的流動。這樣的書就不再是一個孤立的文本,而是變成了一個熱鬧的交流場所。
說到這個話題,這不就是電子書里的“熱門畫線”功能嗎?按照產(chǎn)品設(shè)計,書中一些反復被用戶標注的文字下面會帶上一條虛線,你可以自主選擇查看其他用戶對這句話的評點,這就是為了幫你引入更多的閱讀維度,讓讀者相互啟發(fā)。另外,這個功能還有個作用,就是讓你迅速了解書籍的重點。翻開一本新書,你只需要快速瀏覽一遍熱門的畫線,就會對書中的核心洞見或者爭議點有個大致的印象,進而生發(fā)出自己的問題。接下來細讀這本書,你也就能做到心中有數(sh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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