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板,該動身了?”1950年初春的清晨六點,守在弄堂口的環(huán)衛(wèi)工老陳壓低聲音發(fā)問。拄著拐杖的黃金榮理了理長衫,淡淡回一句:“政府讓我揮幾下掃帚,也算給自己贖賬。”對話不過兩句,卻說明了一切:這位曾在法租界呼風喚雨的大佬,如今成了馬路清潔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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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從上海解放那年說起。1949年5月,人民政府接管大上海,檢舉信像雪片一樣涌進公安局,內(nèi)容集中指向同一個人——黃金榮。鴉片、綁票、槍殺、敲詐、替蔣介石鎮(zhèn)壓工人,樁樁件件寫得條理分明。市里幾次研究后決定:八旬老人不宜長期羈押,先讓他公開勞動,接受群眾監(jiān)督。于是便有了“老黃掃地”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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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榮表面平靜,心里卻清楚:自己為何落到這一步,與兩年前那場“壽宴驚魂”脫不了干系。1947年12月16日,他在霞飛路黃公館辦八十大壽。下午一點,蔣介石身著藍袍黑褂踏進廳堂,搬過紅木太師椅,將他扶坐,接著連叩三首。屋子里瞬間寂靜,黃金榮背脊發(fā)涼——北伐以來他見過蔣多次,從沒見這位總裁給誰下跪。禮節(jié)夸張到離譜,里頭肯定有文章。
這場“大禮”背后是一根含毒人參。半年前,黃金榮的徒弟趙九高往參里注入劇毒,意在為被殺的王亞樵報仇。蔣介石因醫(yī)師陳云龍察覺異樣而逃過一劫,卻已認定幕后主使是黃金榮。殺心一起又被軍統(tǒng)戴笠、毛人鳳勸住,才有了拜壽“懷柔”。蔣對人性多疑,先示恩再觀后效。黃金榮從叩首瞬間就讀懂了這份險惡:“跟著去臺灣?那是自投羅網(wǎng)。”于是他婉拒蔣介石邀請,留守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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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去臺灣,也回不到舊日榮光,黃金榮只能回憶往事。回憶得最遠的,是1893年。他二十一歲,被法國租界巡捕房錄用,靠結(jié)交流氓、制造“破案”成了華人督察長。頭頂金質(zhì)獎章,腰間別手槍,身后八名法籍保鏢。隨后他投青幫“通”字輩張仁奎門下,認識了當時還在碼頭混飯的杜月笙。杜月笙投其所好、巴結(jié)師母林桂生,一舉成為隨從。多年后,二人合伙搶奪鴉片,設立“三鑫公司”,操控法租界毒品貿(mào)易,錢滾滾而來。
1921年金融風暴,蔣介石在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血本無歸,被債主圍堵。商界大佬虞洽卿一句“拜黃金榮為師”救了他。拜帖并無厚禮,黃金榮照收不誤,還當眾向債主放話:“蔣志清的賬,我擔著!”隨后掏出兩百大洋送蔣去廣州,幫這位日后“委員長”渡過難關。黃金榮自以為廣結(jié)善緣,卻沒料到日后的“參毒”幾乎搭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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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伐成功后,蔣介石策動清共大屠殺,需要青幫做刀子。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悉數(shù)站隊,幫會與國民黨自此一體兩面。黃金榮以為靠山穩(wěn)固,繼續(xù)搜刮民脂。不料到抗戰(zhàn)勝利后,形勢急轉(zhuǎn)直下——國共內(nèi)戰(zhàn)打得焦頭爛額,上海市場混亂,人心惶惶,他的賭場、煙館、舞廳利潤驟減。1946年起,連年赤字讓“榮記大世界”風光不再。
再說回1950年。人民政府將他的掃地地點安排在“榮記大世界”門口,用意明顯:讓昔日的老板在自家門前為群眾服務。頭兩天,圍觀者吐口水、扔煙蒂,污言穢語不斷。黃金榮沒吭聲,只低頭慢慢掃。第三周,他遞交了一份兩萬余字的《自述悔過書》,坦承收保護費、販毒、殺人細節(jié),請求寬恕。可社會各界并不買賬,《文匯報》《解放日報》連續(xù)刊文批判,罵聲更高。高壓輿論下,他夜里常驚醒,自言自語:“早知如此,當年就不下那條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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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6月20日上午,黃金榮病逝于愚園路寓所,享年八十六歲。葬禮簡單到只有幾口親近后輩幫忙抬棺。法租界時期豢養(yǎng)的打手早散,青幫門人也知時勢,沒人敢送花圈。有人悄悄在墓旁插了一根舊掃帚,說是給他“帶走最后的工具”。聽來殘忍,卻恰是結(jié)局寫照:風光、狡詐、狠辣,最終換得一把掃帚與數(shù)聲唾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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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榮的故事至此收尾。透過他的跌宕,無非三條線索:殖民地租界催生的灰色權力,幫會與政治互相利用的臟錢鏈,以及個人命運對大時代的毫無招架。識時務?算。會投機?也算。但算盡機關,還是敵不過局勢翻盤。解放后那道“馬路掃帚令”,既是群眾情緒的出口,也是對舊上海黑金秩序的終審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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