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觀點｜別再假裝這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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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民主黨有更好的方案，請直說。

再過幾周，政府資金就要告罄。如果民主黨投票支持新的支出法案，他們就是在為特朗普的專制接管埋單，而我看不出他們怎么能這么做。

大約三周后，政府資金將耗盡。民主黨將面臨抉擇：要么與共和黨聯手，為特朗普正在改造成專制工具與報復機器的政府提供資金，要么讓政府關門。

民主黨在三月就面對過類似選擇。政府效率部正以電鋸開路的姿態橫掃政府，文官被成片開除。政府的撥款與支付被掐斷、被改造，成為行使政治權力與懲罰對手的工具。特朗普不斷簽署行政令，要求調查我會說是“迫害”他的敵人。他宣布對墨西哥和加拿大征收令人震驚的關稅。我們正處在這個總統任期的“槍口初速階段”。民主黨看起來完全被壓制，節節敗退。

我常聽人抱怨民主黨缺乏“話術”。民主黨真正缺的是權力。他們既沒有眾議院也沒有參議院，但還有一絲杠桿：要給政府撥款，參議院共和黨人需要民主黨人的票，而且不止一兩票，他們至少需要 7 張民主黨票才能跨過那道 60 票的門檻。眾議院民主黨希望關門，但參議院民主黨領袖查克·舒默并不這樣想。他投了贊成票，并說服了關鍵數量的同僚同樣投票。法案通過了。

在許多民主黨人看來，這簡直瘋狂。有人公開呼吁舒默辭職或在初選中挑戰他。這是民主黨第一次真正有機會反擊特朗普，他們卻繳械投降。他們還能做什么用呢。

那段時間，我和舒默談過，也和眾院領導層和多位國會議員談過，他們各有一套應對思路。我不覺得這是個容易的判斷。眾院那邊，也就是哈基姆·杰弗里斯的邏輯是關門會制造危機。危機會帶來關注，而關注能給民主黨機會陳述理由，讓美國民眾聽到他們的聲音。

舒默的三點論證是這樣的。第一，法院正在攔住特朗普。針對他的幾十個案子在推進，而且他一次又一次在敗訴。可一旦讓政府關門，法院也可能被關掉。

第二，DOGE 正在試圖掏空行政部門。當政府陷入資金危機時，行政部門反而會獲得更大的自主權，來決定有限資金的去向。在那樣的混亂里，DOGE 可以走得更遠、更快。畢竟，想讓政府正常運轉的是民主黨。是特朗普和 DOGE 在找一切機會拆解它。關門并不能對特朗普形成籌碼，反倒會打擊民主黨自己的優先事項。

第三，市場正因特朗普的關稅威脅而震蕩。特朗普承諾強勁經濟和低物價，結果卻制造混亂。如果民主黨恰在特朗普制造經濟危機的時刻引爆關門，就會混淆責任歸屬——到底是特朗普的錯，還是他們的錯。政治的第一法則是：當你的對手在溺水，不要扔救生圈。

我還認為有第四點：民主黨并未為關門做好準備。他們既沒向公眾解釋為何要關門，也沒說明想要實現什么目標。沒有戰術，沒有信息。他們提出的要求，基本就是要在支出法案上進行更多兩黨談判，軟弱得讓人難以忍受。

如果當時逼我表態，我會說舒默大概是對的。那不是關門的時機，部分原因是民主黨沒準備好贏下一場關門之戰。

但三月通過的那部為政府供血的法案將在本月底失效。問題又回來了：參議院民主黨是否應再度與參議院共和黨合作，為這個政府提供資金。

我看不出他們如何能這么做。

舒默當時的每一條理由，現在都不成立。第一，特朗普并沒有在聯邦最高法院（Supreme Court）敗北，恰恰相反，最高法院一次次在他這一邊發聲。對于他那道單方面抹去第十四修正案賦予“凡在此出生者即為公民”權利的行政令，最高法院沒有訓誡特朗普，反而訓誡了下級法院，指責它們實施全國范圍凍結的方式不當。法院對他行使權力的方式給予了非同尋常的尊重。

我最近問了賓夕法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法學院教授凱特·肖（Kate Shaw），最高法院近期的判決似乎賦予特朗普哪些權力，而奧巴馬或拜登在任時并不認為他們擁有這些權力。她的回答是：“拒絕支出國會已撥的款項。撤換受成文法保護、不得隨意解職的獨立機構負責人。無因解雇文官。拆解聯邦機構。以最薄弱的借口動員國民警衛隊。這只是初步的六項。”她還補充道，奧巴馬和拜登“不認為自己有權無視國會通過的法規和憲法文本。他們不認為總統這個職位允許其持有者動用國家權力來獎賞朋友、懲罰敵人，以及謀取私利和致富”。

舒默三月的論點是讓法院去攔特朗普，讓司法去做它的工作。到了九月，我們可以說，答案是否定的，約翰·羅伯茨不會阻止唐納德·特朗普。

第二，DOGE 對政府發動的攻勢規模縮小了。特朗普和埃隆·馬斯克經歷了一場混亂且公開的分手。但我懷疑真正的原因是如今這些機構由特朗普任命的人在掌管。他們不想看著自己管理的機構被毀。他們不想為可能出現的失靈背鍋。他們需要員工。再說，最高法院已經賦予特朗普極大的權力，去按他的意愿重塑聯邦勞動力隊伍。他不需要通過關門來實現這些。

第三，至少目前，市場對這種“新常態”有所適應。特朗普的關稅不受歡迎，但它在政治上造成的傷害不是已經發生，就是會隨著物價上升擠壓美國人而逐步顯現。我們不在衰退中，經濟也不算混亂。民主黨不能袖手旁觀，指望市場替他們完成工作。

但還有別的變化。我們已不在這個總統任期的“槍口初速階段”，而進入了“威權鞏固階段”。

我要把我的觀點說得非常清楚。唐納德·特朗普正在腐化政府，他利用政府去追纏迫害政敵、為自己中飽私囊、并鞏固個人權力。他腐化政府的方式，正如黑手黨腐化其所控制行業的方式。在黑手黨治下，你照樣能把垃圾清走、照樣能買到建材，但這些行業的目的已經變成了維護并擴張黑手黨的權勢與財富。特朗普對政府所做的，正是如此。對此，民主黨不應提供資金支持。這件事，他們必須設法加以制止。

就在過去幾個月里，我們看到特朗普因為不滿意就業數據而解除了美國勞工統計局局長的職務。我們又看到，在國防情報局評估稱政府對伊朗的打擊至多只讓其核武計劃推遲了幾個月之后，他解除了該局局長的職務。

我們看到，他曾考慮解除聯邦儲備委員會主席杰羅姆·鮑威爾的職務；而現在，我們又看到他試圖以所謂“抵押貸款欺詐”為由，解雇美聯儲理事麗莎·庫克。我們還看到，唐納德·特朗普驅使政府機器去對付加利福尼亞州參議員亞當·希夫和紐約州總檢察長蒂施·詹姆斯，同樣打著“抵押貸款欺詐”的旗號。我必須指出，這些舉動并不是在對特朗普政府任內行政部門所有人員的按揭文件進行窮盡式審查之后才發生的。這正是威權政府的做派：只要盯得夠緊，誰身上都能挑出點“錯”；即便挑不出，只要給人扣上指控，也足以把人拖進麻煩。

我們看到特朗普的聯邦調查局突襲搜查了約翰·博爾頓（John Bolton）的住宅——博爾頓在特朗普第一任期任職，后來因轉而批評他而遭其痛恨。我們看到特朗普威脅要調查新澤西州前州長克里斯·克里斯蒂（Chris Christie），只因他在電視上批評了總統。我們看到特朗普政府迫使幾名共和黨檢察官辭職，只因他們不愿撤銷對紐約市長埃里克·亞當斯的案件，而政府似乎認為把亞當斯裝進“口袋”要比讓他在法庭上自我辯護更為方便。我們看到特朗普暗示聯邦通信委員會應撤銷全國廣播公司（NBC）與美國廣播公司（ABC）的播出牌照。特朗普有一份“敵人名單”，他正在動用聯邦政府權力懲罰和騷擾這些人。

我們看到特朗普家族在加密資產上重金布局，甚至推出自己的代幣，然后利用政治權力與名聲導入投資。我們看到特朗普接受了來自卡塔爾的一架豪華噴氣機作為“禮物”。過去幾年里，我們看到沙特、卡塔爾和阿聯酋向特朗普家族企業和加密代幣投入了數十億美元。我們看到印度、越南和卡塔爾等國競相建設特朗普的高爾夫球場和大樓。今年三月，《福布斯》估算特朗普的身家在過去一年里翻倍至 50 多億美元。《福布斯》寫道：“當國王，真是劃算。”

我們看到特朗普先后把國民警衛隊派往洛杉磯和華盛頓，預計將有更多城市很快處于聯邦軍力的占領之下。我們看到全副面罩的移民與海關執法局特工在全國各地開展突擊行動，拒絕出示警徽編號或搜查令。我們看到特朗普系統性地清洗政府內部的總監察長、軍事法務官與軍官、聯邦檢察官，清除任何可能阻擋他腐敗或權力擴張與行使的人。令人震驚的是，1 月 6 日的暴徒已獲赦免，而起訴他們的司法部律師中已有數十人被解雇。

這不僅是“威權主義將如何發生”的教科書，而是“威權主義正在發生”的現場實錄。

看看特朗普坐在鑲金裝飾的橢圓形辦公室里，聽聽內閣會議上他的任命者如何競相奉承，用足以讓薩達姆·侯賽因臉紅的話語去贊美他。以下是特朗普中東事務特使史蒂夫·維特科夫的話：

“我只有一個愿望：諾貝爾委員會終于能振作起來，意識到自從有諾貝爾和平獎這個說法以來，您就是那個最配得上這項榮譽的候選人。您在當今世界的成功正在改變格局，我希望有一天大家都能醒悟到這一點。”

告訴我，這不像、不聽起來像威權主義嗎。

問題來了：民主黨要怎么辦。能怎么辦。

我和一位我尊重的民主黨籍參議員談話時，他反問了一個好問題：你說特朗普在做的一切可能都是真的，你說現在是緊急狀態也可能是對的。但讓政府關門真是答案嗎。還是說，這是一種情緒宣泄的渴望，反而可能自我挫敗。有時候最好的策略是克制。

主張關門的一方會說：關門是一種“聚焦事件”。這是試圖把特朗普對政府的慢性腐化，轉化為一種媒體與公眾真正會關注的急性危機。眼下，民主黨沒有權力，所以沒人關心他們說什么。關門會迫使人們傾聽。但隨后民主黨必須在論辯中獲勝。他們需要拿出論點，需要一套清晰的訴求，既要占據輿論優勢，也要把當下這個國家正在發生的事情戲劇性地呈現出來。

在我腦子里，那套論點大致是：特朗普贏得了大選，他是合法的總統，但政府必須服務于人民、向人民負責。ICE 可以進行合法的遣返行動，但不能讓不表明身份、拒絕說明權限的蒙面特工在街頭橫行。特朗普家族不能從那些倚賴我們、畏懼我們的制裁與權力的國家吸納資金與投資。政府中必須有總監察長、軍事法務官與職業檢察官，監督政府是否在為人民而非為特朗普家族服務。

民主黨必須挑出少數幾項政策訴求，并堅持到底。他們必須明智地選擇這些訴求。他們必須在局勢艱難時守住底線。

而眼下，民主黨既沒有挑選出這些訴求，也沒有定下敘事。此刻他們對關門的準備并不比三月更充分。黨內關于“該不該談特朗普的腐敗與威權主義，還是該說華盛頓的武裝軍力只是在轉移注意力、真正問題是食品和醫療價格”的爭論還在繼續。還有一個現實是，民主黨最有優勢的議題是醫療，特朗普為減稅而劫挪醫療補助資金，這類事他們絕不能讓選民忘記。我不認為把這些整合為一條信息是做不到的。

來自喬治亞州的參議員喬恩·奧索夫（Jon Ossoff）在七月做得就不錯。他對支持者說：“腐敗，就是他們剛剛削減養老院經費去給富人減稅的原因。腐敗，就是你要為處方藥掏一大筆錢的原因。腐敗，就是你的保險理賠總是被拒的原因。腐敗，就是對沖基金能買下你們小區里所有的房子，把你擠出市場，然后你的企業房東在煤氣泄漏時接你電話都懶得接。腐敗，就是你抱著被噎住的幼兒沖往醫院后，救護車賬單要 3000 美元的原因。”

奧索夫接著說：“特朗普承諾要對這個破碎的系統動手。我理解，這是個靶子。但問題是，他是個騙子，也是個江湖術士，他還想當個國王。沒錯，體制確實被操弄了，可特朗普不是在去操弄，而是在為他自己重新操弄。”

但民主黨不能假裝這是一屆“正常的共和黨政府”。他們不能忽視街頭的蒙面特工、進城的武裝部隊、流入特朗普家族口袋里的數十億美元、一屆一周能衍生出好幾個丑聞而這些丑聞足以吞噬其他總統任期數年的政府。如果民主黨連這些都不能做成議題，那他們沒救了，我們也沒救。

而且我們可能真的沒救。即便民主黨能就信息達成一致，他們有傳遞者嗎。哈基姆·杰弗里斯（Hakeem Jeffries）和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證明過自己能贏下爭論嗎。當國家公園關門、聯邦雇員被無薪休假、支票停止發放、空管拿不到薪水而航班延誤時，他們還能守住底線嗎。我并不確定。我非常確定的是，這一刻理應出現真正的反對聲音——從道義上說，民主黨不該為一部被特朗普改造成謀私與集權工具的政府提供資金。但我不確定民主黨能贏下一場關門戰，我不確定他們擁有所需的領導人。民主黨完全有可能輸掉一場關門戰，可無論他們現在在做什么，都稱不上“在贏”。

蓋洛普（Gallup）的數據顯示，民主黨的支持率為 34%，是蓋洛普提出這道問題以來的最低水平。民主黨的支持度低于唐納德·特朗普，低于共和黨。

民主黨之所以這么不受歡迎，是因為他們的基本盤正在失去信心。大選前，87% 的共和黨人認可共和黨，92% 的民主黨人認可民主黨。自那以后，共和黨人對本黨的認可度升至 91%，民主黨人對本黨的認可度降至 73%。

這很重要。熱情重要，信任重要。民主黨不僅需要人們希望他們贏，還需要人們愿意幫助他們贏。而這正變得棘手。一個亮起的警報信號是籌款：民主黨在籌不到錢。民主黨全國委員會的表現簡直是一場災難——截至六月底，賬上只有 1500 萬美元；對比之下，共和黨全國委員會有 8000 萬美元。

而且你為什么此刻要認可或捐款給民主黨呢。如果你對正在發生的事情感到恐懼或憤怒，民主黨能給你什么。

政治學者拉塞爾·哈丁（Russell Hardin）有個我常想起的觀點：權力是一道協同問題。特朗普一個人其實做不了太多。他的優勢在于創造協同的能力，他能發出更清晰的信號，有更響亮的話筒，能施加更強的獎懲。

人是趨同行為的。每一家向特朗普下跪的律所，都會讓下一家更難說不。被特朗普壓倒的大學也是同樣的邏輯——這就是為什么哈佛大學奮起反擊如此重要。社會中的每個人、每個機構，都是協同網絡中的一個節點。而如果你看看國會里的民主黨人，他們此刻發出的信號是不要冒險。一切如常，等選舉吧。我認為這個信號發錯了。

2026 年中期選舉還有 14 個月。整個國家機器正被組織起來，通過重新劃區來鞏固共和黨的權力，來控制信息，來懲罰與騷擾敵人，來打造一支蒙面的準軍事力量在街頭巡游并執行特朗普的命令。你就這么看著這臺機器碾過去，然后指望一切順利嗎。

我不會告訴你我百分之百確定民主黨應該讓政府關門。我不是這么想的。同時，與共和黨聯手為這個政府供血，比“反對無方”還糟，那是“同謀”。

我不是政治謀士。我希望有人有比我更好的主意。但自從六個月前舒默決定那不是開戰的時機，認為他本人和國家都還沒準備好以來，民主黨領導層已經有六個月來制定計劃了。如果有比關門更好的方案，那太好了。可如果計劃仍是“無計劃”，那么民主黨就需要新的領導層。

埃茲拉·克萊因（Ezra Klein）于 2021 年加入《紐約時報》觀點版。他曾創辦并擔任 Vox 的總編輯，后出任特約主編；他主持播客“The Ezra Klein Show”，著有《我們為何走向兩極》（Why We’re Polarized）。在此之前，他是《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的專欄作家與編輯，創辦并領導了 Wonkblog 欄目。他在 Threads 上活躍。

本文的印刷版發表于 2025 年 9 月 7 日《紐約時報》紐約版 SR 版第 6 頁，標題為：It’s Simple: Stop Enabling Trump’s Power Grab（很簡單：別再助長特朗普奪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