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有沒有做到內心安排你做的事

電影《火口的兩人》

今年夏天異常多雨，每天打開窗，進來的風都濕濕悶悶的。這是自然的變化嗎？是時間在告訴我們，這個季節(jié)和上個季節(jié)不同，這一年和上一年不同嗎？

天氣變化的時候，從日常的麻木中蘇醒的時候，很適合讀詩。今天單讀分享一組“含水量”較大的詩，來自小說《撞空》與小說集《證明》的作者宥予。

在這八首詩里，宥予從對日常事的體驗中后退一步，看見那些事在時間中留下的形狀，也追問人的去向。正像我們在雨天中變得靈敏的感受：在室內看落雨，外面的人和景色都因為雨而動了起來，“有些離開，有些留下”。

宥予的詩八首

作者：宥予

打傘

下雨天不點外賣

出去吃飯

在門廊底下

疊好的傘探出去

“嘭”一下打開

這是傘的好時候

它有顆建筑的心

芒種

愛雨的人有福了

不必承受豐收之苦、耕種之苦

活在今天，喜歡當代的忙碌

卻只稱海是故鄉(xiāng)

不抵達，只要它的意象

看車輪在街道上制造浪花足夠幸福

誰雙手勞作，不祈禱，神樂得清閑

若有人跪下，神就躍過

誰嘆息，神就推下懸崖

另一個時刻

如何理解臺燈？

這個時刻，坐著

看到另一個時刻

經(jīng)過溶解的話、鼻腔呼吸、藍色絲絨

我看到了，臺燈仍亮著無害的光

那時你也坐著

似乎在重新生活

我看到了并且輕聲問，是你嗎？

沒有人抬頭

臺燈亮著，一直亮著

不知道你有沒有做到

內心安排你做的事

而我回來，不會留在那里

下午總是一樣

下午的形狀是一個圓環(huán)

材質或許是玻璃因為

真實的事物中間有一些倒影

他會當?shù)褂笆钦娴模瑓s把時間的流逝

當一場追逐游戲

大多數(shù)時候不知追兵是誰，來自哪里

（不是真不知道，只是

以為是甲的時候可能是乙丙丁）

該怎樣定義大多數(shù)，他也困惑

時不時，在別人的地方

放任自流，讓家具變舊，然后理理衣服

這種時候他愛自己的肉和骨頭

并且有人在周圍走動

衣物是最貼身的建筑了

他感到幸福，同時意識到

脫胎于一種緊張，從不可靠的事物上獲取幸福

無中有什么翻卷著波浪

他固執(zhí)，轉變后也同樣固執(zhí)

下午的連續(xù)出現(xiàn)裂縫時，他對著縫隙大喊

“請給我一點傷害。”

然后縱身一躍，放棄身后的事情

電影《大象席地而坐》

冬至

發(fā)生了什么？

一匹馬走進夏天的心臟變成冬至

街道的頭痛

和牛奶、浮腫，和遠方窗外的貓

在披上大衣之前

這些小小的狼狽

這是我們的生活

以及我們對待生活的方式

就連應該幸福的部分

也疑惑于它的真相

從北方到南方

竟然是同一個清晨

討論鬼針草、紅杉樹和冬天漫長到

這種地步，偶爾明白得太多，有時

太少，多希望有一個明示

怎樣愛你，怎樣恰到好處地

喊你的名字，而不

使你失去自由

接著沿霜悉數(shù)

灰蘆葦、枯河道、凌空鐵路橋、落葉與

白楊，起身里閃過

單純，突然

害怕，這樣

一個好地方

這樣的兩個人

載著

人生中很小的劑量

有些離開，有些留下

海的中間是一些水

風暴，或是晴天

無法改變，海的中間是一些水

新年的第一個凌晨

坐車經(jīng)過珠江時

想到這個

司機是同省老鄉(xiāng)

酒精常年作用于他的大腦

說出的每一句話

帶著宿醉的節(jié)奏

在另一片平原

浮出云臺山

它的險、峻、奇、絕

等他長大，走

十幾里，突然變成游客

進山，而后來到這里

我不是個好聽眾

一邊聯(lián)系醉酒的朋友

確定位置，一邊看路邊的年輕人

散落成節(jié)日的氣氛

輪番大喊大叫

從嘔吐中起身的人

手到達嘴角之前已去

拍打另一片后背

哭的人像是哭了太久

翻身對突然哭泣的勸慰者

說些勸服不了自己的話

海的中間是一些水

浩渺的閃光與翻卷的巨浪

未能改變它們

每一顆

這座城市和太多城市一樣

折疊著迷宮

年輕人們一邊快活，一邊傷心

接喝醉的人回家

像是把家從一個地方

搬到另一個地方

要經(jīng)過好些人，好些不同的生物

才能塞到后排座位

疲憊，恍然空行李箱

說話，語言在大腦之前

干嘔，眼睛閃淚光

道路上飛馳這一方空間

是否足夠堅固？

司機在看路，朋友在入眠

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潮

如約掃過華南

牛雜店的光溢出玻璃彩窗

紅色緊身裙女人的白貂皮

流淌彩虹

天空正中是九年一遇的

月亮，若沒有燈

廣州的影子將垂直披上

每一個物體

電影《你的鳥兒會唱歌》

另一個地方不會讓我更加從容

此時我可以在別處，而我意識到

另一個地方不會讓我更加從容

我面對的始終是同一個，來自

眾多遠方靈魂和地下亡靈

不許我背靠某個現(xiàn)實偶像棲息

強行占領我的夢境與清醒

日夜拷問卻不索取答案

憐惜我的渺小卻又恨我無法更加渺小

對我訴說往事，卻不在過去安放故鄉(xiāng)

存在于我存在的時間地點

比我更加誠實，不依托于假設構建未來

忠實于一次完整的呼吸，一個稱呼

獨處時的焦灼與渴望，愛人時的富足與貧窮

雞蛋花樹

聽見雨聲就想起你，在一個多雨的季節(jié)

想起你我有一點

羞愧，看雞蛋花生出紫色

而你在樹下抬頭

直直瘦瘦。仿佛那時容易，小花一樹

編輯：菜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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