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法時代，努力有人味

一、

跨年夜，娃放學回家，要找我聊天。

我正準備寫跨年稿，沒時間沒心思。但沒有什么比“接住”兒子的邀請更重要。

娃問我：你怎么看消費主義？有人認為現代社會的消費，都是被過度包裝的需求，大家集體陷入消費主義的陷阱，最后人都被異化了。現代社會的人，大家漸漸忘了人本來存在的意義。會不會最后，大家都成為虛無主義，人變成了低端數字人？

作為一個如今靠賣貨為生，以賣貨為樂的人，娃的問題對我有點尖銳。我告訴他：我在你那么大的時候，可比你更悲觀。覺得這個世界沒救了，最終人人虛無。有時想起人類沒啥救了，還會掉眼淚。

娃：那你現在還這樣認為嗎？

肯定不是啊。消費主義有它虛無狡詐的一面，可是只要人類社會存在，我們就需要這些東西。

娃：那你不覺得，人被異化了嗎？

有沒有異化，不是看消費，是看人自己。比如口紅，就是被刻意挖掘出來的需求。但涂口紅的女人，就是向社會呈現了一個被異化的自己嗎？肯定不是。女人到媽媽這個年紀，口紅就跟內衣一樣。這里有正常的需求，有情緒價值，甚至還有情感價值。你不能說，這些東西，它沒有意義。但是一個女人，如果沒有口紅就活不下去了，或者買口紅停不下來，這叫被異化。

娃給我看他的美術課作業，一個關于當代藝術反思的ppt。其中一頁，他寫到：

自然在哲學意義上，有兩層。第一層，未經人類改造的、沒有污染的、混沌的自然。第二層是我們今天看到的，帶著人類斧鑿痕跡的自然。藝術也有兩層。傳統的古典的藝術，更接近第一層的自然。當代藝術更接近第二層。當代藝術正在失去藝術的價值。它們為了概念而概念，為了叛逆而叛逆。缺乏了人類的真情實感。

娃跟我說，他想在學校做個展覽。展覽的名字就叫物哀，想表達當代藝術的空洞、人的被異化感。

娃問我，你對我的這些看法，還有我這個作業，有啥想說的嗎？

我看著他，莫名說了一句：我看你每天刷b站視頻，以為你都在刷擦邊和色情動漫，沒想到你還是刷了點知識出來。

娃側著頭明媚地笑：擦邊和小動漫，偶爾也會刷。但大部分時間，在看有質量的內容。說完屁顛顛打開電腦，要分享up主給我。

這個15歲的少年，在這個跨年夜，讓我割目相看。割目，倒不是他用刷來的碎片知識，有了碎片思考。是我在新的一代人身上，看到一種精神。那種跌跌撞撞的青春之氣。總想砸掉一些，破壞一些，否定一些，繼而再創造一些的精氣神。

想起幾十年前，80初一代人被稱為垮掉的一代，說獨生子女是被慣壞的一代，好像社會交給這代人就完蛋了。事實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缺憾，也有一代人的創造力。

人之可貴，除了人有真情實感，還在于人的缺憾，有時會成為人的創造力。

二、

我們已經來到一個算法時代。

開車可以找算法代駕，寫總結可以找算法代勞，下午和朋友聊衣服，晚上打開淘寶就是相關鏈接。喜歡看“霸道總裁愛上我”，手機就會一直刷到“總裁壁咚”的短視頻。人的需求被數字化，什么都可以被計算，人的生活，也逐漸被模式化，甚至代碼化。

算法時代充滿便捷，同時也處處機械。

時代迭代如此之快，快到我們多少都有點迷茫。就像我15歲的少年，迷茫世界交到他這代人手里，會不會變成一個“為概念而概念”，“為算法而算法”，沒有“真情實感”、“處處機械”的社會。

算法時代，人會變得麻木嗎？人最后和AI，還有啥差異？當一個被算法主宰的人，是不是少年口中的“會行走的低端數字人”？

說實話，我不知道。這個15歲的懵懂少年，問住了我。

我很想告訴我的少年，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人的情感、覺知，甚至人的脆弱，這些都是AI取代不了的。而我們活在這個時代，最后撐住我們的，不是那些可以數字化的東西。恰恰是那些混沌的，模糊的，不能量化的情感、覺知，甚至是脆弱。

這幾天，南方周末的新年獻詞大家都在吐槽。我們吐槽它，就是因為它沒有人味，沒有情感，它像chatgpt寫的。chatgpt，能寫出最工整的排比句，用最華麗的詞藻，它能學會對這個國家，這一年的公共議題有回顧，有總結，但它不會因此產生關切和痛心，更不會有反思。

如果是一個關心時事的老編輯，這種新年獻詞里，一定有他的感情和反思。這種人味，算法算不出。

就像我跟我的少年對話，AI可以模仿所有，但它沒法模仿一個母親聊天過程突然來一句：我還以為你在刷擦邊。

它是一行獨屬于母親的亂碼。它是反邏輯的，非理性的，但它出自情感。

人之可愛真實，就在于我們的腦回路里，不是只有代碼，還有亂碼。不是只有邏輯和理性，還有幽微的情感。

算法時代，要怎么活？我能想到的，就是盡量活出點人味，活出點情感，做一個真實的人。不丟失真情實感，葆有覺知、葆有共情，有愛人的能力，也不失去天真的勇氣。

在跟娃談話前，我構思的跨年稿，不是這樣的碎碎念。但最終還是選擇記下這一刻，我今天最想記錄的一筆。它是一行珍貴的亂碼。

2024，是我的重生之年。我站在懸崖邊，斬斷了過往四十余年的人生軌跡和情感軌跡。這種失去支撐的煎熬感，我無法用語言表達。好在，人生中的每一個煎熬，當你挺過來了，都是成長。遠方的你，謝謝你陪我度過這一年。

2025，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