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暴雨傾盆,夜色如墨。
海城半山的明德山莊一號別墅,平日里是令人艷羨的奢華府邸,此刻卻被一種死神般的寂靜所籠罩。狂風卷著雨點,瘋狂地敲打著巨大的落地窗,發出“噼啪”的密集聲響,仿佛在為一場剛剛落幕的屠殺奏響悲鳴。
別墅內,價值連城的水晶吊燈光芒搖曳,映照著一幅修羅場般的景象。
![]()
“頭兒,現場……太干凈了。”年輕警員張超的聲音抑制不住地發顫,他強忍著翻江倒海的胃部,向剛剛抵達的李維匯報。
李維,市局重案組的資深警探,面容剛毅,眼神銳利。他踏入這片被血腥味浸透的空間,眉頭緊鎖成一個疙瘩。空氣粘稠得仿佛能擰出血來。
“干凈?”李維的聲音沙啞而低沉。
“是的,門窗完好,沒有暴力侵入的痕跡。除了……除了這些,幾乎找不到多余的腳印和指紋。”張超指著客廳中央倒下的幾具尸體,聲音艱澀,“兇手非常專業,就好像……他是被請進來的客人,然后……然后順手把主客都殺了。”
客廳正中,男主人林衛東,海城風頭正勁的科技富豪,背靠著沙發倒在血泊中,眼中殘留著至死前的驚愕與不解。他的妻子張晴,倒在不遠處的鋼琴旁,曾經美麗的臉龐上血肉模糊。他們十幾歲的兒子和年僅八歲的女兒,也未能幸免于難。
李維沒有說話,戴著手套的手指輕輕拂過冰冷的地板。他的目光逐一掃過受害者,最后停在了小女兒林曉溪緊攥的右手上。
“老劉,過來。”李維朝法醫招了招手。
法醫老劉小心翼翼地掰開女孩已經僵硬的手指,一枚有些不合時宜的、帶著卡通圖案的袖扣滾落出來。
“袖扣?”張超湊過來,滿臉疑惑,“這看著……完全不是林衛東的風格啊。”
“當然不是他的。”李維將證物袋里的袖扣舉到燈下,“林衛東那種人,只會戴幾百萬的名表,怎么可能戴這種小孩子玩意兒。這是兇手留下的。”
“那我們有線索了!”張超眼中閃過一絲希望。
“線索?”李維的語氣里透著一股冰冷的現實,“在幾百萬人口的城市里,憑一枚隨時可以丟棄的卡通袖扣找人,你覺得希望有多大?”
張超的興奮瞬間被澆滅了。
勘查工作在壓抑中進行著,每一個角落都被仔細地翻查,但結果令人沮喪。除了那枚袖扣,再沒有任何指向性的線索。兇手像一個幽靈,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離開,只留下這滿屋的死亡。
“李隊,二樓搜查完畢,沒有發現。”
“李隊,書房保險柜完好。”
報告聲接連傳來,李維的心也一寸寸地沉了下去。這注定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就在這時,一名負責搜查二樓的警員突然發出了壓抑的驚呼聲,劃破了現場的死寂。
“李隊!快!快上來!這里……有聲音!”
李維和張超的心猛地一提,立刻沖上二樓。聲音來自走廊盡頭的客房,那名年輕警員臉色煞白地指著一個巨大的衣柜。
“剛剛……我好像聽到里面有指甲刮木頭的聲音。”
在這地獄般的現場,任何一點異響都足以讓人汗毛倒豎。
李維的眼神瞬間變得警惕,他緩緩靠近衣柜,張超則緊張地拔出了配槍,對準了柜門。
“里面的人聽著,我們是警察!馬上出來!”張超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尖銳。
衣柜里一片死寂。
李維示意張超別出聲,他側耳貼在柜門上。幾秒鐘后,他聽到了,那不是準備攻擊的動靜,而是一種極度壓抑的、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的……嗚咽聲。
他屏住呼吸,緩緩地、用盡全力輕柔地拉開了厚重的實木柜門。
柜子深處掛滿了衣物,而在那層層疊疊的衣物之后,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成一團,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穿著白色的睡裙,上面沾染著星星點點的血跡。她死死捂著自己的嘴,一雙大眼睛里盛滿了淚水和驚恐,無助地望著門口的眾人。
她是林衛東寄住在家的侄女,蘇念。
看到女孩的那一刻,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張超緩緩放下了槍,眼神里滿是震驚與不忍。
李維慢慢蹲下身,試圖與女孩平視。他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輕聲說:“孩子,別怕……沒事了,我們是警察叔叔,是來救你的。”
女孩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喉嚨里發出“咯咯”的怪響,卻說不出一個字。
“你叫蘇念,對不對?”李維的聲音放得更輕了,“別怕,告訴叔叔,發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看到”這個詞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她腦海中恐怖的閘門。蘇念的瞳孔猛地收縮,那雙本該清澈的眼睛里,瞬間被無邊無際的黑暗所吞噬。她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頭一歪,便暈了過去。
“快!叫救護車!”李維一把將女孩瘦弱的身體抱入懷中,沖著門外大吼。
懷里的女孩輕如鴻毛,身體卻冰冷刺骨。抱著她沖下樓梯時,李維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孩子,是這起滅門慘案中,唯一的活口。
02
醫院的消毒水味濃得刺鼻。
蘇念躺在病床上,一直在發高燒,說胡話,像是被困在了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里。
病房外,李維向主治醫生詢問著情況。
“醫生,這孩子怎么樣了?”
醫生摘下口罩,滿臉疲憊地搖了搖頭:“身體上的傷可以治,但心里的傷……難了。她受到了極度的精神創傷,初步診斷是急性應激障礙。她的大腦為了保護自己,啟動了防御機制,把那段最恐怖的記憶封存了起來。”
“封存了起來?是什么意思?”張超在一旁不解地問。
“意思就是,她現在什么都想不起來了。”醫生嘆了口氣,“你們別想從她嘴里問出任何東西。任何強行喚醒記憶的嘗試,都可能導致她的精神徹底崩潰。能不能恢復,什么時候恢復,全看天意。”
這個消息,讓剛剛看到一絲曙光的案件,瞬間又被拖回了無盡的黑暗。
接下來的調查,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
林衛東的商業對手、公司下屬、親朋好友被查了個遍,所有人都有確鑿的不在場證明。現場唯一的物證——那枚卡通袖扣,被證明是一款限量動漫周邊,追查起來如同大海撈針。更詭異的是,案發時間段,別墅區周圍所有的監控錄像都出現了“信號干擾”,畫面一片雪花。
“頭兒,這太邪門了。”張超拿著一疊毫無進展的報告,挫敗感溢于言表,“沒目擊、沒物證、沒監控,唯一的幸存者還失憶了。這兇手……簡直就是個魔鬼,把一切都算計好了。”
李維深深吸了一口煙,煙霧模糊了他剛毅的臉龐。“他算錯了一步。”
“哪一步?”
“他沒算到,蘇念還活著。”李維的眼神銳利如刀,“只要她還活著,這個案子就永遠不算完。魔鬼,總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然而,蘇念的情況卻始終沒有好轉。她不再發燒,身體漸漸康復,但她不說話,不理人,只是睜著一雙空洞的大眼睛,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心理醫生用盡了辦法,都無法敲開她緊鎖的心門。她的父母從國外趕回,在病床前聲淚俱下,她看著他們,眼神卻像看兩個陌生人。
最終,在案發半個月后,這起轟動全城的“明德山莊滅門案”因毫無進展,被暫時封存,成為了一樁懸案。蘇念則被一對不常走動的遠房親戚接走,離開了這座城市。
李維去送了她。
在車站,看著那個穿著黑色連衣裙、愈發瘦小的身影,李維蹲下身,凝視著她空洞的眼睛。
“蘇念,要好好長大,忘了那些不好的事。”
女孩毫無反應。
“如果……”李維頓了頓,從口袋里拿出一張寫著自己電話的紙條,小心翼翼地塞進她的口袋,“我是說如果,你以后想起了任何事,哪怕只是一點點,一個畫面,一個聲音,都可以來找我。記住,李叔叔會一直在。”
那一瞬間,蘇念麻木的眼珠似乎輕輕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死寂。
火車開動,帶走了女孩,也帶走了那晚血色別墅里所有的秘密。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也是最無情的遺忘劑。五年光陰,足以讓摩天大樓拔地而起,也足以讓一樁驚天血案在人們的茶余飯后中,漸漸變成一個模糊的都市傳說。
李維在這五年里,破獲了無數案件,兩鬢也添了些許白發。只有他自己知道,五年前那棟別墅里的血腥,那枚無解的袖扣,還有那個女孩空洞的眼神,一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底最深處,從未被遺忘。
03
五年后,海城,夏日午后。
市局重案組的辦公室里,空調的冷風吹散了窗外的燥熱。
“頭兒,城西那個盜竊案的嫌疑人,真是個鬼才!我們蹲守了三次,三次都被他提前溜了,他是不是會算命啊?”張超頂著兩個黑眼圈,無力地趴在桌上。
李維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
“還有上周那個詐騙案,幾個主犯早就跑到國外了,這怎么追啊?唉,真是糟心。”
“當警察,就是把別人的糟心事當成自己的分內事。”李維緩緩睜開眼,語氣平靜無波,“抱怨沒用,去把城西所有路口的監控再看一遍,一幀都別漏掉。”
“是,頭兒。”張超剛要起身,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是前臺的警員小王。
“李隊,外面有個人找您,點名要見您。”
“誰?”李維有些意外。
“她說……她叫蘇念。”
“蘇……念?”
這個在他心底埋藏了整整五年的名字,像一道驚雷,瞬間在李維的腦海中炸響。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震驚。
張超也愣住了,張大了嘴巴,喃喃道:“頭兒,是……是那個……”
李維沒有回答,他幾乎是跑著沖出了辦公室。
在接待大廳的休息區,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少女安靜地坐在那里。她不再是五年前那個瘦骨嶙峋、眼神驚恐的小女孩了。十七歲的她,長發及腰,五官清秀,亭亭玉立。只是那雙眼睛,比同齡人多了一份不該有的沉靜和憂郁,仿佛藏著萬千心事。
看到快步走來的李維,她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
“李警官,您好。”她的聲音清脆,卻帶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冷靜。
李維的腳步停在她面前,他打量著眼前的少女,一時間竟有些恍惚。五年的時光,在她身上刻下了成長的痕跡,卻似乎沒能撫平那道血色的傷疤。
![]()
“蘇念?真的是你?”李維的聲音有些干澀,“你……長大了。”
“嗯。”蘇念輕輕點頭,她的目光平靜地迎上李維震驚的眼神,“我記得您。也記得您當年塞在我口袋里的那張紙條。”
李維的心臟猛地一跳,他聽出了她話里的潛臺詞。
“你……”他的聲音控制不住地有些顫抖,“你想起來了?”
蘇念沒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掃過李維,又看了看他身后同樣震驚的張超,眼神里沒有絲毫的動搖,反而透著一股破釜沉舟般的堅定。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做出了一個極為重大的決定。
“李警官,”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五年前,明德山莊滅門案,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今天我來,是想告訴你們……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