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梁峻熙站在酒店落地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那個絲絨小盒的輪廓。
窗外華燈初上，映著他眼底細碎的光，那是籌備數月終于等來的訂婚宴。
他想起三天前，蘇思雨依偎在他懷里，指尖在他掌心畫著圈，聲音軟糯：“峻熙，我爸媽說彩禮就是個形式，意思到了就行。”
當時他只覺暖意充盈，覺得自己何其幸運，遇到如此通情達理的準岳家。
可此刻，看著宴會廳入口處那對正與賓客寒暄、笑容得體的中年夫婦——沈春生和羅秀蓉，一絲難以名狀的不安，像冰冷的蛛絲，悄無聲息地纏上心頭。
他們臉上那過于熱絡的笑容，似乎總藏著點別的東西。
尤其是剛才，他隱約聽到羅秀蓉對一位親戚低語：“……我們思雨可是要過好日子的……”
話音未落，便被沈春生用笑聲打斷。
梁峻熙深吸一口氣，試圖驅散這莫名的疑慮。
或許只是婚前緊張產生的錯覺。他安慰自己，三年感情，水到渠成，能有什么變故？
他轉身走向喧鬧的中心，步履堅定，卻不知前方精心鋪設的宴席，早已是一場瞄準他全部身家的鴻門宴。
而那句輕飄飄的“意思到了就行”，將是這場美夢破碎時，最刺耳的嘲諷。
懸念的種子，已悄然埋下。
01
梁峻熙單膝跪在鋪滿玫瑰花瓣的心形蠟燭圈中央時，手心里沁出的薄汗幾乎要打濕那個小小的戒指盒。
初夏夜晚的公園角落，微風拂過樹梢，帶來青草和泥土的氣息。
不遠處城市的霓虹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地上搖曳的燭光和朋友們舉著的星星燈，照亮蘇思雨驚愕而瞬間盈滿淚水的臉。
“思雨，”他的聲音因緊張而微微發顫，卻異常清晰，“我們在一起三年了。”
“一千多個日子，從第一次在圖書館你幫我找到那本絕版參考書開始，我就知道，是你了。”
蘇思雨用手捂住了嘴，眼眶通紅，周圍的朋友們發出善意的起哄聲。
“我知道，我可能還不夠好，給不了你世界上最奢華的生活。”
“但我保證，我會用我全部的努力，讓你每一天都開心，都幸福。”
他打開戒指盒，那枚他省吃儉用攢了半年錢買下的鉆戒，在燭光下折射出溫潤的光芒。
“蘇思雨，嫁給我，好嗎？”
“答應他！思雨快答應！”朋友們的聲音此起彼伏。
蘇思雨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她用力點頭，伸出手，聲音哽咽：“好……梁峻熙，我愿意。”
梁峻熙將戒指小心翼翼地戴在她纖細的無名指上，尺寸剛剛好。
他站起身，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感受著她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身體。
周圍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有人開啟了香檳，泡沫噴射而出，氣氛達到高潮。
“峻熙……”蘇思雨在他懷里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我真的好開心。”
“我也開心，思雨。”他低頭，輕輕吻去她眼角的淚，“我會讓你一直這么開心。”
朋友們圍上來，七嘴八舌地送上祝福，吵著要他們請客吃夜宵。
喧鬧中，蘇思雨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屏幕，是母親羅秀蓉打來的。
她走到稍安靜些的地方接聽，梁峻熙看到她的側臉，笑容依舊，但對著電話說話時，語氣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
“嗯，媽，他求婚了……很用心，我很感動。”
“戒指？看到了，挺好看的……尺寸？正好呀。”
“你們明天想見見他？好啊，我跟他說。”
掛了電話，蘇思雨走回梁峻熙身邊，挽住他的胳膊，臉上重新洋溢起幸福的光彩。
“我爸我媽，說明天想請你吃個午飯，正式見個面。”她笑著說，眼神里充滿期待，“他們說，女兒都要嫁人了，得好好看看這個未來女婿。”
“應該的。”梁峻熙立刻點頭，心里也有些緊張，“明天中午我一定準時到。”
他心里盤算著，該給未來岳父岳母帶什么見面禮才合適。
煙酒茶？還是更實用些的保健品？得好好請教一下家里有經驗的長輩。
“別緊張，”蘇思雨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我爸媽人很好的，特別是對我喜歡的人。”
她頓了頓，補充道：“他們說了，彩禮什么的，就是個禮節性的意思，只要我們倆好，他們沒別的要求。”
梁峻熙心頭一暖，最后一絲因為蘇思雨接電話時那片刻異樣而產生的微妙感覺也煙消云散。
他看著眼前笑靨如花的未婚妻，覺得未來一片光明。
能遇到這樣明事理的家庭，是他的福氣。
那天晚上，他送蘇思雨回家后，獨自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晚風都帶著甜味。
他甚至開始規劃，年底前要更加努力工作，爭取升職加薪，攢夠首付，買一套屬于他們自己的小房子。
他想象著和蘇思雨在新房里一起做飯、看電影、迎接每一個平凡卻溫馨的晨昏。
卻絲毫沒有想到，第二天那場看似普通的家庭午餐，會是未來那場風暴的一次溫和預演。
而他此刻滿懷的憧憬和感激，在不久后，都將變成冰冷的諷刺。
02
梁峻熙提前半小時就到了蘇思雨家樓下。
他手里提著精心挑選的禮物：給沈春生的兩瓶茅臺，給羅秀蓉的一套高檔護膚品，還有一盒時令水果。
站在老舊但整潔的單元門口，他深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襯衫領口。
蘇峻熙家住的是城西一片有些年頭的單位家屬院，樓道里飄著淡淡的飯菜香。
敲開門，是蘇思雨。她穿著居家服，圍著圍裙，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
“來啦？快進來，我爸在泡茶，我媽在廚房忙活呢。”
梁峻熙換上拖鞋，走進客廳。房子不大，布置得卻很溫馨，墻上掛著蘇思雨從小到大的照片。
沈春生從沙發上站起身，他個子不高，微微發福，戴著一副金邊眼鏡，臉上是溫和的笑容。
“小梁來啦，快坐快坐。”他熱情地招呼著，目光掃過梁峻熙手里的禮物，笑意更深了些，“來就來，還帶這么多東西，太客氣了。”
“叔叔好，一點心意。”梁峻熙有些拘謹地把禮物放在茶幾旁。
“思雨，給小梁倒茶。”沈春生示意梁峻熙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
羅秀蓉系著圍裙從廚房探出頭，她保養得宜，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些，眉眼間能看出蘇思雨的影子。
“小梁到了呀，先坐會兒，菜馬上就好。”她笑容滿面，語氣熱絡。
“阿姨好，辛苦您了。”梁峻熙連忙起身打招呼。
“不辛苦不辛苦，你喜歡吃什么，以后常來，阿姨給你做。”羅秀蓉說著，又退回廚房。
氣氛融洽得讓梁峻熙稍稍放松了些。
沈春生遞給他一杯剛沏好的茶，茶湯清亮，香氣撲鼻。
“聽思雨說，你在恒科科技做項目經理？年輕人，有前途。”
“叔叔過獎了，就是普通打工，還在努力階段。”
“謙虛了。恒科可是大公司，能進去都不簡單。”沈春生抿了口茶，狀似隨意地問，“家里父母都還好吧？聽思雨說，是鄰省的？”
“都挺好的，爸媽在老家縣城，爸爸是中學老師，媽媽退休前在圖書館工作。”梁峻熙如實回答。
“哦，書香門第，好啊。”沈春生點點頭，語氣聽不出什么波瀾。
午飯很豐盛，六菜一湯，擺滿了不大的餐桌。
羅秀蓉不停地給梁峻熙夾菜，“小梁，多吃點，看你瘦的。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體。”
“謝謝阿姨，我自己來。”
席間，話題自然而然地繞到了兩人的婚事上。
沈春生放下筷子，語氣溫和：“小梁啊，你和思雨既然決定要在一起，我們做父母的，肯定是祝福的。”
“謝謝叔叔阿姨。”梁峻熙坐直了身體。
“我們就思雨這么一個女兒，從小也是嬌慣著長大的。”羅秀蓉接過話頭，看著女兒，眼神寵溺，“別的都不圖，就圖她以后能過得舒心。”
“阿姨您放心，我一定會對思雨好的。”
“這點我們相信。”沈春生笑了笑，“至于彩禮嘛……”
梁峻熙的心提了一下，專注地聽著。
“咱們不興老家那些攀比的陋習。”沈春生擺擺手，“就是個形式，意思到了就行，關鍵是你們倆把日子過好。”
羅秀蓉也附和：“是啊，現在年輕人壓力大，我們理解。彩禮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意和對我們思雨的心。”
蘇思雨在桌下輕輕握了握梁峻熙的手，對他露出一個“看吧，我爸媽很開明吧”的笑容。
梁峻熙心里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涌起滿滿的感動。
“叔叔阿姨，謝謝你們的體諒。雖然我目前能力有限，但我會盡我所能，給思雨好的生活。彩禮方面，一定會按規矩來，不會委屈思雨。”
“好好好，有你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沈春生滿意地點頭，“日子是你們倆過的，我們老人不摻和。”
這頓午飯在賓主盡歡的氛圍中結束。
離開時，羅秀蓉還硬塞給梁峻熙一罐自己腌的咸菜，讓他帶回去吃。
走在回去的路上，梁峻熙心情舒暢，陽光都覺得格外明媚。
他覺得蘇思雨的父母真是通情達理，為自己能融入這樣的家庭感到慶幸。
他甚至開始具體規劃，雖然岳父母說“意思到了就行”，但他還是打算拿出十五萬積蓄作為彩禮，以示對蘇思雨的重視。
這個數字，在他看來，既體現了誠意，又在他的承受范圍之內。
他完全沉浸在對未來幸福的構想中，絲毫沒有察覺，那頓和睦的午餐背后，沈春生鏡片后審視的目光，和羅秀蓉熱情笑容下，對他家庭情況、工作收入的細致打探。
更不會想到，那句輕描淡寫的“意思到了就行”，藏著怎樣深不見底的算計。
03
求婚成功后的日子，像上了發條一樣忙碌而充滿希望。
梁峻熙先是給老家的父母打了電話，報告了這個好消息。
電話那頭，母親高興得聲音都帶了哭腔，父親雖然克制，也能聽出語氣里的欣慰。
“兒子，思雨是個好姑娘，你得好好待人家。”母親叮囑著，“彩禮的事情，你問問親家那邊有什么講究，咱們盡量滿足，別失了禮數。”
“媽，您放心，思雨爸媽特別通情達理，說彩禮就是個形式，意思到了就行。”
“那也得好好準備，這是對女方的尊重。”父親接過電話，“錢不夠家里還有一點積蓄……”
“爸，真不用，我有準備。你們把錢留著自己用。”梁峻熙連忙拒絕，父母辛苦一輩子，他不想再給他們增加負擔。
掛了電話，他開始更加拼命地工作。
主動承接更有挑戰的項目，加班到深夜成了家常便飯。
他想著盡快做出成績，爭取年底晉升，這樣收入能再上一個臺階，婚后的生活也能更寬裕些。
同時，他也開始悄悄瀏覽房產網站，計算著首付和月供。
他想給蘇思雨一個真正的家，而不是一直租房子住。
偶爾和蘇思雨約會時，他也會試探著問她喜歡哪個地段的房子，偏好什么樣的裝修風格。
蘇思雨總是依偎著他，笑著說：“只要有你在，住哪里都好。”
但有時，她翻看手機里朋友曬出的豪華婚禮照片或者海外蜜月旅行攻略時，眼神里會不經意流露出一絲羨慕。
“你看娜娜的婚紗，是定制的，真好看。”
“他們去馬爾代夫度蜜月了，海水好藍啊。”
每當這時，梁峻熙就會暗暗記下，告訴自己，雖然現在能力有限，但以后一定要補償給她。
周末，兩人一起去逛家具城。
蘇思雨在一套價格不菲的真皮沙發前流連良久，摸了摸質感，又看了看價簽，最終還是拉著梁峻熙走開了。
“看看就行了，太貴了，以后再說吧。”她語氣輕松，但梁峻熙還是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
“喜歡的話，等我們買了房子，可以考慮。”梁峻熙說。
“不要啦，性價比不高。”蘇思雨搖搖頭，轉而去看那些促銷的布藝沙發。
梁峻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渴望能毫不猶豫地買下她喜歡的一切，但現實的經濟壓力讓他不得不精打細算。
他開始更詳細地規劃自己的財務狀況。
工資、獎金、理財收益，每一筆都計算清楚。
十五萬的彩禮預算已經準備好，婚禮的費用大概需要十萬，剩下的錢距離買房首付還有不小的缺口。
他感到壓力，但更多的是動力。
一天晚上，他和蘇思雨在她家吃飯，飯后羅秀蓉狀似無意地問起：“小梁，你們公司今年效益怎么樣？年終獎大概能有多少？”
梁峻熙老實回答：“還不錯，項目挺多的，年終獎應該比去年好些。”
羅秀蓉點點頭，和旁邊的沈春生交換了一個眼神，沒再多問。
過了幾天，蘇思雨突然打電話給梁峻熙，語氣有些猶豫。
“峻熙，我媽今天問我……嗯……就是好奇，你爸媽那邊，對彩禮……有沒有大概的預期數字啊？”
梁峻熙心里咯噔一下，但想起之前沈春生夫婦溫和的態度，便坦然說：“我爸媽尊重你們家的意思。
我之前不是準備了十五萬嗎？你覺得這個數……合適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蘇思雨的聲音傳來：“哦，我就是隨口問問，爸媽沒說什么。你看著辦就好，我都行。”
梁峻熙松了口氣，看來岳父母確實沒有在彩禮上為難的意思。
他開始正式籌備訂婚宴。
選酒店、定菜單、寫請柬……事事親力親為，想把每一個環節都做到最好。
蘇思雨有時會參與，但大多數時候，她更關心的是訂婚宴上穿什么禮服，戴什么首飾。
梁峻熙看著她興致勃勃地試穿禮服的樣子，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他愛她，愿意為她打造一個完美的訂婚儀式，開啟他們幸福的生活。
訂婚宴前一周，一切都準備就緒。
梁峻熙看著打印出來的賓客名單和流程表，心里充滿期待。
他給蘇思雨發信息：“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我的新娘了。”
蘇思雨很快回復了一個害羞的表情：“嗯，我也等著呢。”
梁峻熙放下手機，走到窗邊，看著城市的夜景。
他以為所有的考驗都已經過去，前方是一片坦途。
卻不知道，一場精心策劃的“攤牌”，正在訂婚宴上等待著他。
而他所以為的坦誠和順利，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平靜的假象。
04
訂婚宴的日子越近，蘇思雨對細節的關注就越發細致入微。
起初只是禮服和首飾，后來漸漸擴展到宴席的菜品檔次、酒水的品牌、甚至桌上擺放的喜糖盒子樣式。
“峻熙，我同事說麗思卡爾頓的廳特別氣派，就是價格貴了點。”某次逛街休息時，蘇思雨翻著手機里的酒店圖片，語氣帶著向往。
梁峻熙查過那家酒店的報價，遠超他的預算。他斟酌著措辭：“思雨，那家是很好，但我們預訂的這家洲際也很不錯，口碑很好，環境也大氣。”
蘇思雨抬眼看了看他，沒說什么，只是輕輕“哦”了一聲，繼續滑動手機屏幕，情緒似乎低落了些。
梁峻熙心里有些歉疚，握住她的手：“等我們結婚周年，或者以后有條件了，我帶你去更好的地方慶祝，好嗎？”
蘇思雨扯出一個笑容：“沒事，我就隨便說說，洲際也挺好的。”
但接下來的幾天，她又陸續“隨口”提到了某家知名婚慶公司的策劃很有創意，某位小眾攝影師風格獨特但價格不菲。
每一次，梁峻熙都耐心解釋預算的限制，并盡力在自己能力范圍內尋找替代方案，確保品質不降。
蘇思雨每次都是先表達一點小小的失望，然后很快表示理解和支持。
可這種反復的“提起-失望-理解”的模式，像細小的沙粒，開始慢慢磨損梁峻熙最初的喜悅和從容。
他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無論他怎么努力，總是離蘇思雨的期望差那么一點點。
更讓他心里有些異樣的是，蘇思雨似乎越來越頻繁地提起她一些朋友或同事的婚后生活。
“琳琳老公給她買了個最新款的包，當生日禮物呢。”
“菲菲他們家剛換了輛新車，說是為了以后有孩子方便。”
“我表姐嫁的那個上海人，房子買在靜安區，聽說一平米要十幾萬呢。”
這些話，她通常是用一種羨慕又略帶抱怨的語氣說出來，說完又會立刻找補：“當然啦，我知道我們不能跟人家比，我們有我們的過法。”
梁峻熙只能笑笑，承諾道：“思雨，我會努力，以后也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他心里卻開始有些不是滋味。他認識的蘇思雨，原本并不是一個對物質有如此高要求的女孩。
三年的戀愛，他們一起吃路邊攤，擠地鐵，看打折電影，她也總是開開心心的。
是什么讓她發生了這樣的變化？是臨近婚姻的現實考慮？還是……受到了她父母的影響？
有一次，梁峻熙幫蘇思雨父母家修電腦，無意間聽到羅秀蓉在陽臺打電話。
“哎呀，我們家思雨找的這個，人是不錯，就是家里條件普通了點……”
“是啊，現在年輕人壓力大，不過他對思雨倒是真心實意……”
“以后？以后就看他自己發展咯，我們做父母的，總不能看著女兒吃苦……”
梁峻熙當時沒有完全聽清，但“條件普通”這幾個字，像根小刺，輕輕扎了他一下。
他修好電腦離開時，羅秀蓉依舊熱情地送他到門口，還讓他帶走了不少水果。
梁峻熙搖搖頭，覺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天下父母心，為女兒考慮未來也是正常的。
訂婚宴前三天，梁峻熙帶著準備好的十五萬彩禮銀行卡，和蘇思雨一起回她家，想正式敲定一下最后流程。
沈春生和羅秀蓉依舊很熱情。看到梁峻熙拿出銀行卡，沈春生接過，看也沒看就放在茶幾上。
“小梁，都說了不用這么客氣。”他拍拍梁峻熙的肩膀，“這錢啊，我們也就是幫思雨暫時保管，最后還是你們的。”
羅秀蓉也笑著說：“就是，你們小兩口好好過日子最重要。對了，小梁，聽說你們公司最近在談一個新的大項目？要是你做成了，獎金不少吧？”
梁峻熙愣了一下，沒想到羅秀蓉會知道公司內部還在洽談的項目。
他點點頭：“是有個項目在接觸，不過還沒定，競爭挺激烈的。”
“你能力強，肯定沒問題。”沈春生語氣肯定，眼神里卻有種讓梁峻熙說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那天晚上，梁峻熙離開蘇家時，心里那點不安又隱隱浮現。
蘇思雨送他下樓，挽著他的胳膊，心情很好的樣子。
“看，我爸媽很好說話吧？他們一點都不在意彩禮多少。”
梁峻熙看著她無憂無慮的笑臉，把心里的疑慮壓了下去。
也許真是他太敏感了。準岳父母關心他的事業發展，也是人之常情。
他摟緊蘇思雨，說：“嗯，叔叔阿姨很好。思雨，你放心，訂婚宴我一定會辦得風風光光的。”
蘇思雨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柔聲說：“我知道你會的。”
只是，在樓道聲控燈熄滅的瞬間，梁峻熙似乎看到蘇思雨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快得讓他以為是錯覺。
此刻的他，還愿意相信，那只是婚前焦慮帶來的光影錯覺。
05
訂婚宴設在周六晚上。那天下午，梁峻熙早早到了酒店，做最后的檢查。
宴會廳布置得溫馨浪漫，香檳色的主色調，鮮花簇擁，每一處細節都符合他心中對“完美”的想象。
他仔細核對著菜單、座位表、流程單，確認音響設備沒問題，甚至親自試了試麥克風的音量。
緊張和期待交織在他心頭。再過幾個小時，他就要在親友的見證下，和蘇思雨正式訂婚了。
蘇家父母和幾位提前到的近親被安排在酒店樓上的一個休息室稍作休息。
梁峻熙忙完廳里的事，想著上去打個招呼。
走到休息室門口，門虛掩著，里面傳來沈春生和羅秀蓉壓低的談話聲，似乎還有蘇思雨的聲音。
他正要敲門，卻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動作頓住了。
“……都安排妥了吧？”是羅秀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放心，人都到齊了，一會兒就看你的了。”沈春生的聲音顯得沉穩很多。
“媽，我還是覺得……”這是蘇思雨的聲音，語氣有些猶豫，“會不會太突然了？峻熙他……”
“突然什么？”羅秀蓉打斷她，聲音略微提高，又馬上壓下去，“傻女兒，這事兒不今天說，什么時候說？等他糊弄過去？”
“你媽說得對。”沈春生接話，“趁今天所有親戚都在，把事兒定下來。梁峻熙這孩子，面子薄，重承諾，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拒絕。”
“可是……他之前不是準備好了嗎？十五萬也不算少了……”蘇思雨的聲音越來越小。
“十五萬？”羅秀蓉嗤笑一聲，聲音帶著鄙夷，“打發叫花子呢？你王阿姨家閨女，嫁的那個開廠的，彩禮這個數！”梁峻熙隱約聽到一個模糊的手勢數字，心猛地一沉。
“咱們家思雨哪點比別人差？他梁峻熙看著是老實，誰知道是不是藏著心眼？就得一次性把條件擺明白，免得以后扯皮！”沈春生的語氣帶著一種算計的冷靜。
“可是……峻熙他對我是真心的……”
“真心能當飯吃？”羅秀蓉語氣尖銳起來，“我跟你爸把你養這么大，是讓你去吃苦的？沒個保障怎么行？聽我們的，沒錯！”
“思雨，你別糊涂。”沈春生語氣放緩，帶著勸誘，“爸媽都是為了你好。有了這筆錢，以后你們生活也輕松，我們老了也能指望上你們，兩全其美。”
門外，梁峻熙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他手里還拿著核對好的流程單，指尖冰涼。
那些溫和的通情達理，那些“意思到了就行”的體貼，原來全是偽裝。
他們不僅嫌十五萬少，還想要更多，多到離譜！而且，還要把他們未來的養老包袱，一并甩給他！
更讓他心寒的是，蘇思雨！她顯然早就知道她父母的計劃！她一直在配合演戲！
回想起她近期的物質暗示，她偶爾的欲言又止，此刻都有了答案。
那不是婚前女孩的正常焦慮，而是知情者的不安和愧疚！
里面傳來腳步聲，梁峻熙猛地回過神，迅速閃身躲進了旁邊的消防通道。
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心臟狂跳，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迅速冷卻下來。
憤怒、失望、被騙的恥辱感，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
他幾乎想立刻沖進去，撕開那一家三口虛偽的面具。
但殘存的理智拉住了他。
現在撕破臉，訂婚宴徹底搞砸，雙方家庭都會難堪。來的賓客里，還有他自家的親戚朋友。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怎么辦？取消訂婚宴？代價太大，而且對方完全可以否認，說他聽錯了。
裝作不知道，繼續演下去？然后在他們發難時，被迫接受那荒謬的條件？他做不到！
梁峻熙在寂靜的消防通道里站了很久，直到情緒慢慢平復，一種冰冷的決心取而代之。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氣，推開消防通道的門，臉上重新掛上得體的微笑。
他回到宴會廳，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接待陸續到來的賓客。
只是，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樣充滿溫暖的期待，而是多了一層不易察覺的審視和冰冷。
他倒要看看，這場戲，他們打算怎么演下去。
而他自己，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想好如何應對這場精心策劃的“突襲”。
懸念的繩索，在此刻悄然收緊。
06
晚上六點，賓客陸續到齊。宴會廳里燈火通明，笑語喧嘩，充滿了喜慶的氣氛。
梁峻熙站在門口迎賓，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與每一位到來的親友寒暄。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笑容背后，是怎樣一片冰冷的荒原。
他看到蘇思雨穿著一身精致的粉色禮服，在她父母和親戚的簇擁下走來。
她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容，笑容甜美，看向他時，眼神卻有些閃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和緊張。
“峻熙。”她走到他身邊，輕聲喚他，伸手想挽住他的胳膊。
梁峻熙不動聲色地側身，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避開了她的碰觸。
“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我們進去吧。”他的語氣平靜無波。
蘇思雨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凝滯了一瞬，有些尷尬地收了回去。
她看了看梁峻熙，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但梁峻熙已經轉身向主桌走去，背影挺拔卻疏離。
沈春生和羅秀蓉交換了一個眼神，臉上依舊是熱情洋溢的笑容，和熟識的賓客打著招呼，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訂婚宴正式開始。
司儀是梁峻熙的一位好友，說著祝福和調侃的話，努力調動著現場氣氛。
按照流程，梁峻熙和蘇思雨需要上臺，交換訂婚戒指，發表感言。
當司儀請準新人上臺時，梁峻熙平靜地站起身。
蘇思雨看著他，眼神里帶著懇求和一些不安，似乎在期待他能像往常一樣，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或動作。
但梁峻熙沒有看她，徑直走向舞臺中央。
臺下，雙方的親友們鼓掌歡呼，燈光聚焦在他們身上。
梁峻熙接過司儀遞過來的話筒，目光掃過臺下。
他看到了自己父母欣慰的笑容，看到了朋友們起哄的樣子，也看到了沈春生和羅秀蓉臉上那志在必得的期待。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身旁的蘇思雨臉上。
她微微低著頭，臉頰泛紅，不知是因為羞澀，還是因為內心的煎熬。
“感謝各位今天來參加我和思雨的訂婚宴。”梁峻熙開口，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大廳，沉穩有力。
他說了一些感謝父母養育之恩、感謝親友蒞臨的客套話，語氣真誠，卻透著一股公式化的冷靜。
沒有預想中對未來岳父母的特別感謝，也沒有對蘇思雨深情款款的告白。
蘇思雨抬頭看他，眼神里的不安加深了。
輪到蘇思雨發言時，她的聲音有些細微的顫抖，說的也是事先準備好的稿子，聽起來有些機械。
交換訂婚戒指的環節，梁峻熙將戒指戴在蘇思雨手指上時，動作標準，卻感受不到絲毫溫度。
蘇思雨的手指冰涼。
儀式環節結束，宴席正式開始。
梁峻熙和蘇思雨一桌桌敬酒。
走到蘇家親戚那幾桌時，氣氛尤其熱烈。幾位長輩拉著梁峻熙的手，說著“思雨就交給你了”、“以后就是一家人”的話。
沈春生和羅秀蓉陪在旁邊，笑容滿面，不斷附和：“是啊，小梁這孩子靠譜，我們放心。”
梁峻熙微笑著，一一應承，喝酒爽快，心里卻冷眼旁觀著這場虛偽的盛宴。
他能感覺到，蘇思雨在他身邊越來越僵硬，敬酒時甚至不小心灑了一點酒在身上。
羅秀蓉暗暗瞪了女兒一眼，示意她穩住。
敬到梁家親友這邊時，氣氛則真誠溫暖許多。梁峻熙的母親拉著蘇思雨的手，悄悄塞給她一個大紅包，眼里滿是疼愛。
梁峻熙看著母親毫無防備的笑容，心里一陣刺痛。
他多么希望下午聽到的那些話只是一場噩夢。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宴會廳里的氣氛愈加熱烈。
不少人已經離席走動，互相敬酒聊天。
梁峻熙看到沈春生對羅秀蓉使了個眼色，羅秀蓉微微點頭，整理了一下衣服。
他知道，時候快到了。
他回到主桌坐下，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平靜地看向正準備站起身的沈春生。
該來的，總會來。而他，也已經準備好了。
07
沈春生端起酒杯，用筷子輕輕敲了敲杯壁，清脆的聲音吸引了大廳里大部分人的注意。
喧鬧聲漸漸平息下來，眾人都面帶笑容地看向主桌，以為準岳父要發表一番喜慶的祝酒詞。
“各位親朋好友，感謝大家今天來參加小女思雨和峻熙的訂婚宴。”沈春生滿面紅光，聲音洪亮，帶著一家之主的派頭。
他先是對梁家的培養表示了感謝，夸贊了梁峻熙幾句，說的都是場面話。
梁峻熙安靜地坐著，手指輕輕摩挲著茶杯的杯壁，等待著他圖窮匕見的時刻。
果然，沈春生話鋒一轉，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變得有些鄭重。
“今天呢，趁著兩家親友都在，有件重要的事情，我想正式說一下。”
大廳里徹底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感覺到氣氛似乎有些微妙的變化。
梁峻熙的父母也放下了筷子，有些疑惑地看著親家。
蘇思雨緊張地攥緊了桌布，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羅秀蓉在一旁，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期待和緊張的微笑。
“峻熙是個好孩子，我們思雨交給他，我們原則上是很放心的。”沈春生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梁峻熙臉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但是呢，婚姻大事，不僅僅是兩個年輕人的事，更是兩個家庭的結合。有些傳統，該講究的，還是要講究。”
梁峻熙迎著他的目光，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在聽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我們蘇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也是本分人家，就這么一個女兒，自然是希望她將來能過得安穩，無憂無慮。”
沈春生清了清嗓子，聲音提高了幾分，一字一句，清晰地傳遍整個宴會廳：“所以，關于彩禮，我們家的意思是——九十九萬！一分也不能少！”
“嗡——”的一聲，大廳里像是炸開了鍋。
所有人都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沈春生，又看看梁峻熙。
九十九萬？在這個普通城市，對于梁峻熙這樣家境和收入的年輕人來說，這簡直是天文數字！
梁峻熙母親的臉色瞬間白了，父親也皺緊了眉頭。
蘇家的一些親戚面露詫異，顯然也并不知道會有這一出。
沈春生仿佛對引起的騷動很滿意，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靜，繼續拋出更重磅的炸彈：“另外，峻熙和思雨結婚后，必須負責給我們老兩口養老！這是我們答應這門親事的，最基本的前提條件！”
這下，連竊竊私語聲都沒有了，全場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梁峻熙身上，想看他如何反應。
震驚？憤怒？窘迫？哀求？
然而，梁峻熙的臉上什么都沒有。
他沒有看沈春生，也沒有看騷動的賓客，他的目光，緩緩地、定定地，投向了身邊的蘇思雨。
蘇思雨在他目光射來的瞬間，猛地低下了頭，雙手緊緊絞在一起，肩膀微微顫抖。
她沒有反駁，沒有驚訝，甚至不敢與他對視。
這一個動作，徹底證實了梁峻熙下午聽到的一切。
她早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不僅是默許，甚至是參與者！
那一刻，梁峻熙感覺心里最后一點溫熱也徹底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冷。
三年感情，無數個日夜的陪伴和計劃，原來在巨額彩禮和養老承諾面前，如此不堪一擊。
他看著她低垂的頭頂，這個他曾經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此刻顯得如此陌生而遙遠。
全場的目光，如同聚光燈，打在這張主桌上，等待著接下來的劇情發展。
是年輕人在現實壓力下的妥協？還是一場即將爆發的激烈沖突？
梁峻熙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08
茶杯與桌面接觸，發出輕微卻清晰的“叩”聲，在這落針可聞的大廳里，異常刺耳。
梁峻熙沒有立刻說話。
他先是緩緩地站起身，動作不疾不徐，甚至順手整理了一下因為久坐而略有褶皺的西裝下擺。
這個動作，讓他顯得異常冷靜，與周圍凝固的、充滿震驚和窺探欲的氣氛格格不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包括臉色鐵青的父母，以及眼神閃爍、帶著一絲心虛卻更多是強硬的沈春生和羅秀蓉。
梁峻熙的目光再次掠過死死低著頭、幾乎要將自己縮進椅子里的蘇思雨。
他的心，像被浸入冰水，徹底沉底。最后一絲僥幸，也煙消云散。
他抬起眼，看向面露得色的沈春生和羅秀蓉，臉上竟然浮現出一抹極淡的，近乎嘲諷的笑意。
“叔，姨。”他開口了，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出去，平靜得可怕，沒有一絲波瀾，更沒有絲毫年輕人遭遇羞辱時應有的憤怒或慌亂。
這反常的平靜，反而讓沈春生和羅秀蓉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九十九萬彩禮。”梁峻熙重復了一遍這個數字，語氣像是在確認一件尋常事，“一分不能少。外加，負責二老養老。”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鴉雀無聲的賓客，將每個人的震驚、疑惑、看熱鬧的表情盡收眼底。
“數目，我聽清楚了。條件，我也明白了。”
他的語氣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但是，”梁峻熙話鋒一轉，目光重新釘回沈春生和羅秀蓉臉上，“我有一個問題，想當著各位親友的面，請教一下二老，也請教一下……思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