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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懿這只潛伏了一生的老狐貍,在生命的最后幾年里,用一場堪稱教科書級別的政變,為自己的家族鋪就了一條通往權(quán)力之巔的血腥道路。他以“清君側(cè)”為名,行篡逆之實,指洛水為誓,轉(zhuǎn)瞬又將誓言與曹爽的人頭一并拋入歷史的塵埃。他用一生積攢的“忠厚”聲名作賭注,最終贏得盆滿缽滿,卻也將“背叛”的毒素,深深地注入了未來晉王朝乃至整個南北朝的血脈之中。
然而,這條通往九五之尊的道路,他自己并沒有走完。公元251年,這位熬死了曹操、曹丕、曹叡三代君主,熬死了畢生對手諸葛亮的“?;ⅰ保K于沒能熬過時間的侵蝕,在洛陽病逝。他留下了一份無比沉重又充滿無盡誘惑的“家業(yè)”——一個被掏空了內(nèi)臟、只剩下華麗外殼的曹魏政權(quán)。這份家業(yè),順理成章地交到了他的兩個兒子手中:長子司馬師,次子司馬昭。
如果說司馬懿的“背叛”,尚且披著一層“為國除害”、“撥亂反正”的虛偽外衣,那么他的兩個兒子,則將這層外衣毫不留情地撕下,把司馬家族的野心赤裸裸地、甚至帶著幾分炫耀意味地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古人云,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這句話用在司馬師和司馬昭的身上,實在是再恰當(dāng)不過了。他們繼承的不僅是父親的權(quán)力與謀略,更是那份蔑視一切道義與契約的冷酷。
(一) 鐵腕撫軍:大將軍司馬師的“靜”與“凈”
司馬懿死后,長子司馬師以撫軍大將軍的身份,錄尚書事,獨攬朝政。在《世說新語》中,有一則關(guān)于他的著名記載,說他“沉毅多大略”。這個“沉毅”,便是理解司馬師其人的關(guān)鍵。他不像父親晚年那般需要靠精湛的演技來偽裝,也不像弟弟后來那般需要靠張揚的威勢來震懾。司馬師的權(quán)力風(fēng)格,突出一個“靜”字。他坐鎮(zhèn)中樞,神色自若,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但在這份“靜”的背后,卻是雷霆萬鈞、斬草除根的“凈”。
他深知,父親留下的不僅是無上的權(quán)力,更有無數(shù)雙充滿猜忌、恐懼和仇恨的眼睛。高平陵之變的血腥味尚未散盡,曹魏的宗親和那些心懷故國的忠臣們,如同黑暗中蟄伏的毒蛇,無時無刻不在尋找著反擊的機(jī)會。司馬師要做的,就是讓這些潛在的威脅,在冒頭之前就徹底干凈地消失。
第一個考驗很快就來了。司馬懿尸骨未寒,小皇帝曹芳就動了心思。他也許天真地以為,老狐貍死了,小狐貍未必有那么厲害。于是,他試圖進(jìn)行一次權(quán)力反奪。朝中的中書令李豐、光祿大夫張緝(曹芳的岳父)、大將軍夏侯玄(曹氏宗親的靈魂人物,也是當(dāng)時名滿天下的玄學(xué)領(lǐng)袖),成了這次密謀的核心。
夏侯玄,字太初,是曹魏重臣夏侯尚之子,曹操的從孫女婿,才華橫溢,風(fēng)度翩翩,在士人中擁有極高的聲望。他與司馬師本是布衣之交,但高平陵之變后,司馬懿殺了他的摯友何晏、曹爽,兩人便已心存芥蒂。如今司馬師掌權(quán),夏侯玄更是被剝奪了實際兵權(quán),明升暗降為大鴻臚,心中憤懣可想而知。李豐和張緝則分別代表了朝中文官和外戚的勢力,他們希望聯(lián)合夏侯玄的聲望,趁司馬師根基未穩(wěn)之時,發(fā)動政變,改立夏侯玄為大將軍,從而架空司馬師。
他們的計劃是這樣的:趁著某次朝會,當(dāng)司馬師進(jìn)宮時,由埋伏的勇士一舉將其誅殺。然而,他們面對的是一個將猜疑和警惕刻在骨子里的權(quán)謀家。司馬師的情報網(wǎng)絡(luò)遍布朝野,一絲風(fēng)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早已察覺到了這股涌動的暗流。
公元254年二月,司馬師決定收網(wǎng)。他沒有選擇大張旗鼓地搜捕,而是用了一種更具心理壓迫感的方式。他以商議國事為由,單獨召見中書令李豐。李豐心中有鬼,但君召不得不往。他來到司馬師的府邸,只見大將軍一如往常,神色平靜地與他討論政務(wù)。在一番看似平常的對話之后,司馬師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問道:“你與夏侯玄、張緝等人,意欲何為?。俊?br/>李豐大驚失色,矢口否認(rèn)。司馬師冷笑一聲,不再多言,只是揮了揮手。左右侍衛(wèi)一擁而上,將李豐拿下。司馬師似乎想親自從他口中得到一份供詞,于是命人拷問。但李豐也是個硬骨頭,抵死不招。司馬師失去了耐心,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李豐面前,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只是順手抄起了身邊侍衛(wèi)佩刀的刀環(huán)(一說是刀柄的鐵環(huán)),對著李豐的腰部猛然砸下。一下,兩下,三下……鮮血浸透了官袍,李豐這位在朝堂上呼風(fēng)喚react雨的中書令,就在大將軍府的廳堂之上,被活活砸死。
這種近乎羞辱性的處死方式,其震撼力遠(yuǎn)勝于一刀斃命。它傳遞出一個清晰的信號:在司馬師面前,你們這些所謂的朝廷重臣,與螻蟻無異。
解決了李豐,司馬師立刻派兵包圍了夏侯玄和張緝的府邸,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隨后,廷尉鐘毓(鐘會之兄)奉命審案。在確鑿的證據(jù)面前,夏侯玄閉口不言,只是在供詞上寫下“天地神明,鑒察我心”八個字,坦然赴死。這位一代名士,最終被腰斬于東市,臨刑之際,面不改色,從容就戮,引得無數(shù)人為之嘆惋。張緝等人也一并被處死,夷滅三族。
為了徹底鏟除后患,司馬師的“凈化”行動延伸到了后宮。他以皇帝沉迷女色,不理朝政為由,逼迫小皇帝曹芳廢黜了張皇后的后位。張皇后是張緝的女兒,是這次密謀集團(tuán)的紐帶之一。廢后,既是政治清算,也是對曹芳的一次嚴(yán)厲警告。不久之后,司馬師更是覺得曹芳這個皇帝“留著礙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上奏郭太后(曹叡的皇后),歷數(shù)曹芳的種種“劣跡”,強(qiáng)行將其廢黜,另立了年僅十四歲的高貴鄉(xiāng)公曹髦為帝。
從誅殺李豐、夏侯玄,到廢黜曹芳,整個過程如行云流水,快、準(zhǔn)、狠,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整個洛陽的政治空氣,被司馬師清洗得“干干凈凈”。朝堂之上,再也聽不到一絲反對的聲音。所有人都被這位“沉毅”大將軍的鐵腕手段所震懾,人們第一次領(lǐng)教到,這位新任的權(quán)臣,手段比其父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用一場不動聲色的屠殺,完成了權(quán)力的無縫交接,也為司馬家的篡逆之路,夯實了最重要的一塊基石。
值得一提的是,司馬師的妻子,正是夏侯玄的妹妹夏侯徽。據(jù)《晉書》記載,夏侯徽聰慧過人,早就察覺到司馬家有不臣之心,而司馬師也對這位出身曹魏宗親的妻子深懷忌憚。早在高平陵之變前的青龍二年(公元234年),夏侯徽便不明不白地暴斃,年僅二十四歲,史書記載為“被毒殺”。雖然沒有直接證據(jù),但后世普遍懷疑是司馬師為了保守家族秘密而下的毒手。如果此事為真,那么司馬師的冷酷與決絕,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jīng)顯露無遺。他對付起自己的政敵,又豈會有半分心慈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