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那瘋女人又唱歌了,像貓爪子撓玻璃?!?/p>
“噓,王主任聽見了,把你舌頭割了喂狗。”
月光涼得像水,把村口的歪脖子樹影子拖得老長,像個吊死鬼。
屋里,那個叫林晚的女孩,把耳朵貼在冰涼的墻上,一動不動。
01
那年夏天的風是黏的,像化了一半的麥芽糖,糊在青石村每一個人的皮膚上。
村委會大院的墻壁上,扯起一塊巨大的白布,上面跳動著花花綠綠的人影。
是露天電影,《地道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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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壓壓的人頭攢動著,像一地準備過冬的螞蟻。
孩子們的笑聲尖得像錐子,扎破了悶熱的空氣,大人們搖著蒲扇,吐出的煙圈和蚊子混在一起,盤旋,升騰。
村主任王坤,挺著他那圓滾滾的啤酒肚,像一尊移動的肉山,坐在最前排的竹椅上,唾沫橫飛地講著他如何拉來了城里的“扶貧項目”,讓坤山礦業的效益又翻了一番。
村民們的臉上堆著討好的笑,掌聲像炒豆子一樣,又干又脆。
七歲的林晚沒在那片熱鬧里。
她被罰站在自家院子的黃角樹下,蚊子在她瘦小的胳膊上叮出一個又一個紅色的包。
下午,她幫叔叔王德才打豬草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嶄新的白襯衫上沾了一大片豬食的綠漬。
嬸嬸的指甲掐在她耳朵上,罵她是“賠錢貨”,“天生就是個惹禍的秧子”
叔叔王德才蹲在門檻上,抽著劣質的旱煙,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別去看電影了,在家反省?!?/p>
于是,全世界的喧囂都涌向了村委會,只把孤零零的林晚和巨大的寂靜留在了原地。
她踮起腳,能看到電影屏幕反射到天上的光,一閃一閃,像一只垂死的巨鳥在扇動翅膀。
村里靜得可怕,狗都跑到廣場上搶骨頭去了。
林晚沿著墻根,像一只怕人的小貓,在村子里溜達。
月光把石子路照得發白。
她走到村西頭,那棟廢棄的老衛生院像個巨大的黑棺材,沉默地臥在黑暗里。
衛生院的門窗都用木板釘死了,但有一陣極其微弱的聲音,像一根游絲,從里面飄了出來。
是一段不成調的歌聲。
林晚知道,里面關著那個“女瘋子”
一個多月前,王坤開著他那輛黑色的桑塔納,把這個女人從鎮上拖了回來。
女人頭發亂得像雞窩,衣服也破破爛爛的,見了人就傻笑,或者哭。
王坤跟全村人說,這是個外地來的瘋子,沒家沒業,怕她到處亂跑惹事,就暫時把她安置在老衛生院里,每天讓自家礦上的工人給送口飯。
村民們都夸王坤心善,是個活菩薩。
可孩子們不怕,他們管那棟房子叫“瘋人塔”,經常結伴朝里面扔石子,比賽誰能砸中窗戶,然后在一片哄笑聲中跑開。
林晚從來不參與。
今晚,那歌聲幽幽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悲傷,不像村里那些潑婦罵街的調子,也不像電影里那些高亢的革命歌曲。
它像水,慢慢地,一點點地滲進了林晚的心里。
她鬼使神差地繞到衛生院的后墻,那里有個通風口,有一塊磚頭松了。
她扒著墻壁,把眼睛湊了過去。
一股霉爛和餿味撲面而來,嗆得林晚差點掉下去。
屋里很暗,只有月光從窗戶木板的縫隙里擠進來,切出幾道慘白的光柱。
那個“女瘋子”,就坐在一道光柱里。
她身上還是那件臟兮兮的衣服,但頭發好像被梳理過,雖然依舊干枯,卻沒有那么亂了。
她沒有唱歌,也沒有哭笑。
她手里拿著一塊小石子,正全神貫注地在布滿灰塵的地上畫著什么。
她的手腕很細,動作卻很穩。
地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圖形,像蜘蛛網,又像某種復雜的地圖,看得林晚頭暈。
忽然,她停了下來,抬起了頭,目光直直地射向林晚偷窺的那個通風口。
林晚嚇得渾身一哆嗦,差點從墻上摔下來。
她以為自己會被尖叫和咒罵迎接。
但是沒有。
那個女人的目光,在穿透黑暗和灰塵之后,落在了她的臉上。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沒有瘋狂,沒有混沌,清澈得像山頂上那汪從未被人碰過的天池水,里面映著林晚驚恐的小臉,也映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悲涼和……清醒。
林晚在那一瞬間,心里有個聲音告訴她:她不是瘋子。
從那天起,林晚有了一個秘密。
她會把嬸嬸給她那本就不多的午飯,偷偷留下一半,藏在書包里。
放學后,繞遠路跑到老衛生院,從通風口塞進去。
有時候是一個干硬的饅頭,有時候是半個紅薯。
她還用自己的零花錢,買了一個小小的塑料瓶,每天裝上干凈的井水,一起送過去。
那個女人從不跟她多說話,只是默默地接過東西,然后對著她,輕輕地點一下頭。
林晚覺得,那比王坤在全村大會上得到的掌聲還要珍貴。
她開始期待每天放學后的那個短暫時刻。
她會蹲在通風口,小聲地跟她說學校里的事。
說王坤的兒子王虎又拽了哪個女生的辮子,說老師又夸獎了誰的作文。
女人大多數時候只是靜靜地聽著。
直到有一天,女人第一次主動開了口。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很久沒有正常說過話的鐵鍋生了銹,但在林晚聽來卻很好聽。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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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林晚。”
“林晚……”,女人重復了一遍,像是在品嘗一顆糖果,“很好聽的名字?!?/p>
那天,女人沒有畫那些奇怪的圖形。
她看著林晚,眼神里帶著一種鄭重。
“小妹妹,你是個好孩子?!?,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動了趴在墻角的老鼠,“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林晚用力地點頭。
女人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小小的,看起來很廉價的卡通掛墜,一只黃色的小鴨子。
在昏暗的光線下,那抹黃色顯得格外刺眼。
“這個東西,你幫我收好。”,她透過通風口的縫隙,把掛墜遞了出來,“用繩子穿起來,當項鏈戴著,千萬,千萬別讓任何人發現,尤其是王坤他們?!?/p>
林晚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個掛墜。
它比想象的要重一點,塑料外殼摸起來有些涼。
“這是什么?”
“這是一個能讓壞人受到懲罰的東西?!?,女人的嘴角,第一次露出了一絲極淡的,卻又極苦澀的笑容,“以后你會明白的?!?/p>
林晚把掛墜緊緊攥在手心,鄭重地把它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相信她。
一個眼神那么干凈的人,不可能是壞人。
02
機會出現在半個月后。
一個電閃雷鳴的暴雨夜。
巨大的雷聲像要把天給炸開,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在屋頂上,整個青石村都籠罩在一片水霧和黑暗之中。
村里的老舊電路毫無意外地跳了閘。
黑暗降臨的那一刻,林晚的心臟猛地一跳。
她知道,機會來了。
王坤派來看守衛生院的,是他礦上兩個游手好閑的工人。
平時他們就聚在門口的小屋里喝酒打牌,今天這樣的天氣,更是早早地就喝得爛醉如泥。
林晚披著一件不合身的舊雨衣,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水里,像個移動的黑色蘑菇。
她沒有去通風口,而是摸到了衛生院的正門。
那是一扇老舊的木門,上面掛著一把巨大的鐵銹鎖。
她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早就準備好的粗鐵絲。
這是她從叔叔的工具箱里偷偷拿的。
雨水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流,和汗水混在一起,又咸又澀。
她的手很小,凍得有些發抖,但她握著鐵絲的力氣卻很大。
鐵絲插進鎖孔,她學著電影里看來的樣子,笨拙地捅著,轉著。
鐵銹的碎屑不斷掉落。
她的心跳得像一面被瘋子敲打的鼓。
十分鐘,二十分鐘……。
她感覺自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忽然,“咔嗒”一聲輕響。
在震耳欲聾的雷聲和雨聲中,這聲音比世界上任何音樂都要動聽。
鎖,開了。
她輕輕推開一條門縫,黑暗中,那個女人的身影已經站在了門后。
她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驚人。
林晚沒有說話,只是把門拉得更開了一些。
女人閃身出來,在經過林晚身邊時,她停住了。
她用冰冷的手,緊緊地,緊緊地擁抱了一下這個瘦小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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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充滿了力量和感激的擁抱。
“林晚,謝謝你?!?,她的聲音貼在林晚耳邊,清晰而堅定,“好好活著,等我?!?/p>
說完,她松開手,像一頭矯健的母豹,毫不猶豫地沖進了無邊的雨幕之中,迅速消失不見。
林晚站在原地,感覺那個擁抱的余溫還在。
她不知道,這個擁抱,將用她接下來整整十年的痛苦作為代價。
第二天,整個青石村都炸了鍋。
“女瘋子”跑了。
王坤的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他那雙小眼睛里迸發出的怒火,幾乎要燒掉整個衛生院。
他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查到了林晚頭上。
村里就那么大,誰家孩子半夜不在家,鄰居家的狗都能叫喚幾聲。
王德才和妻子嚇得魂不附體,跪在王坤面前,把頭磕得咚咚響。
他們把林晚拖了出來,揚起巴掌就要打。
“住手?!?,王坤的聲音很平靜,卻比咆哮更讓人膽寒。
他沒有打林晚,甚至沒有罵她一句。
他只是走到林晚面前,蹲了下來,用他那肥厚的手,輕輕拍了拍林晚的臉頰。
“好孩子,真是個有主見的好孩子?!保Σ[瞇地說,但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毒蛇吐信般的陰冷,“你放走了一個瘋子,可能會給村里帶來天大的麻煩啊?!?/p>
那天的村民大會上,王坤當著所有人的面,宣布了一個決定。
“王德才一家,管教孩子無方,品行不端,給我們青石村的聲譽抹了黑。”,他站在臺上,聲音洪亮,“從這個月起,取消他家在坤山礦業的分紅資格?!?/p>
人群里一陣嗡嗡的議論。
這幾乎是斷了王德才家一半的生路。
叔叔和嬸嬸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王坤的目光又轉向了村小學校長。
“張校長,對于這種手腳不干凈,心思不正的學生,你們學??梢嚓P照’啊,別讓她帶壞了其他孩子。”
從此,林晚的世界變成了灰色。
在村里,沒有人敢和她家說話,那些曾經和善的叔叔阿姨,見到她就像見到瘟疫一樣躲開。
在學校,她成了“小偷”和“瘋子的同伙”
王虎帶著一群孩子,把她的書包扔進廁所,在她的課桌上用小刀刻上“壞蛋”
老師對這一切視而不見,甚至在課堂上點名批評她“思想有問題”
叔叔和嬸嬸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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辱罵和冷暴力成了家常便飯。
他們不再打她,因為王坤說過,要讓她“好好活著”
他們只是用最惡毒的語言和最冷漠的眼神,一點點地,凌遲著一個七歲孩子的心。
林晚不哭,也不鬧。
她只是把那個黃色小鴨子的掛墜,用紅繩穿起來,緊緊地戴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
掛墜冰冷的觸感,是她唯一的慰藉。
她記著那個女人的話。
好好活著,等我。
她用沉默和忍耐,度過了漫長的十年。
03
十年,可以把一棵小樹苗催長成亭亭玉立的姿態,也可以把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在湍急的河水里磨得光滑圓潤。
十七歲的林晚,兩者都是。
她的個子躥得很高,人也瘦,像一根在風中挺立的蘆葦,看似柔弱,卻從未彎折。
十年來的排擠和孤立,沒有壓垮她,反而讓她像生長在巖石縫里的野草,生出了異常堅韌的根系。
她收起了所有的情緒,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中。
書本是她唯一的避難所,是她對抗整個世界的武器。
她的成績,像一把鋒利的錐子,刺破了青石村這潭死水,讓她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入了最好的市重點高中。
在那里,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
她像一只終于掙脫蛛網的蝴蝶,小心翼翼地舒展著翅膀。
高三那年,憑借著幾乎無可挑剔的成績和競賽獎項,她獲得了全國頂尖學府C大的保送預備資格。
消息傳來的時候,林晚第一次在無人的角落里,哭了。
她覺得,她終于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飛出這個讓她窒息的牢籠,永遠地離開青石村。
她甚至開始想象大學里的生活,那些寬敞明亮的圖書館,那些和藹可親的教授,那些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氣。
然而,命運似乎總喜歡在她看到希望的瞬間,再親手將那扇窗戶關上,順便再釘死幾根釘子。
王坤的兒子王虎,和她在同一所高中。
十年過去,王虎長成了一個更加典型的惡少,仗著家里的權勢,在學校里橫行霸道。
他從未停止過對林晚的騷擾和欺凌,仿佛那是他的一種病態的樂趣。
當他得知林晚獲得了保送資格后,那種嫉妒和不甘,像毒藤一樣爬滿了他的心。
他憑什么輸給這個他從小就踩在腳下的“賤民”?
他把這件事告訴了王坤。
此時的王坤,早已不是十年前那個土氣的村主任了。
他的“坤山礦業”版圖越做越大,成了市里納稅大戶,他本人也頂著“明星鄉鎮企業家”的光環,成了市里的風云人物,人脈通天。
聽到兒子的“匯報”,王坤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他捻滅了手里的雪茄,打了個電話。
幾天后,一封匿名舉報信,出現在了C大招生辦和市教育局的桌上。
信里用極其惡毒的語言,詳細“披露”了林晚在七歲那年,是如何“偷竊”家里的鐵絲,撬開衛生院的門,放走一個有暴力傾向的“精神病人”,給全村帶來巨大安全隱患的。
信中還暗示,這樣一個“品行不端,有犯罪前科”的學生,根本沒有資格獲得保送。
學校的領導被叫去談話。
回來后,班主任用一種極其同情又無奈的眼神看著林晚,告訴她,她的保送資格,被取消了。
“林晚,沒關系,憑你的實力,高考一樣能考上?!保嘀魅伟参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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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沒有說話。
她只是靜靜地坐在座位上,看著窗外。
天很藍,云很白。
但她感覺,自己那雙好不容易長出來的,準備飛翔的翅膀,被人用一把生銹的剪刀,硬生生地,連根剪斷了。
血肉模糊。
04
就在林晚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灰暗的時候,一個重磅消息,像一顆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市里激起了巨大的波瀾。
市里,空降來了一位新市長。
市長名叫徐正陽,年紀不到四十,履歷卻金光閃閃。
傳聞他背景深厚,更重要的是,他以作風強硬、銳意改革著稱,尤其在環保整頓和反腐領域,手段凌厲。
這位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燒向了基層。
而他選擇的第一個基層調研點,竟然就是這些年被王坤包裝得金玉其外,打造成“綠色新農村典范”的青石村。
這個消息讓王坤喜出望外。
這無疑是一次在他政治履歷上鍍金的絕佳機會。
他立刻行動起來。
一邊,他動用所有關系,連夜讓人用巨大的綠色濾網,將礦山那些因為過度開采而裸露出來的,如同巨大瘡疤的山體,全都遮蓋了起來。
又花大價錢,從外地緊急調運了一批凈化設備,暫時安裝在直通村里小河的排污口上,河水一夜之間,奇跡般地“清澈”了許多。
另一邊,他大張旗鼓地讓全村進行“環境大掃除”,家家戶戶門口都要擺上鮮花,墻壁要粉刷一新。
他還組織了村民歡迎隊,排練了好幾天,要求每個人都要露出最淳樸、最幸福的笑容。
他要讓新市長看到一個繁榮、和諧、環保的模范村莊,一個在他王坤英明領導下的世外桃源。
整個青石村,都像一臺上緊了發條的機器,為了迎接這臺大戲的開幕,瘋狂地運轉著。
視察當天,陽光燦爛得有些虛偽。
通往青石村的公路上,每隔十米就插著一面彩旗。
王坤穿著一身嶄新的西裝,油光锃亮的頭發上,每一根都透露出志得意滿。
他帶著一眾村干部和“村民代表”,早早地就等在了村口。
林晚也在隊伍里。
作為全市重點高中的學生代表,她被學校硬性安排,站在了歡迎隊伍的最前排。
她穿著潔白的校服,手里拿著一束塑料花,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像一個精致漂亮的人偶。
她對這一切感到惡心。
上午十點,幾輛黑色的奧迪車,在警車的引導下,緩緩駛入了村口。
車隊停穩。
王坤立刻堆起滿臉的諂笑,像哈巴狗一樣迎了上去。
車門打開,先下來的是市長徐正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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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電視上看起來更年輕,身材高大挺拔,眉宇間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
王坤幾乎是九十度地鞠躬,伸出雙手,想要和市長握手。
徐正陽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目光越過他,看向了村莊的深處。
緊接著,從另一側的車門,下來了一位女士。
那一瞬間,周圍所有的嘈雜,村民們刻意練習的歡呼,王坤肉麻的吹捧,都像潮水一樣,從林晚的世界里褪去了。
她的世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和那個女人。
那個從車上下來的女人,身穿一套剪裁得體的米色套裝,長發優雅地盤在腦后,臉上化著精致的淡妝。
她的氣質卓然,沉靜中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力量,像一株在雪山頂上傲然綻放的雪蓮。
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只是為她增添了風霜洗禮后的從容和高貴。
可林晚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哪怕她化成灰,林晚也認得。
那雙眼睛,那雙十年前在黑暗的衛生院里,清澈得像天池水的眼睛。
是她!
那個“女瘋子”!沈若曦!
她竟然……成了市長夫人!
林晚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開。
血液瘋狂地涌上大腦,讓她一陣眩暈。
緊接著,一股狂喜和巨大的希望,像火山噴發一樣,從她被壓抑了十年的心底,猛烈地噴涌而出!
她回來了!
她真的回來了!
她的冤屈,她的痛苦,她被偷走的十年,終于可以洗刷了!
林晚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她激動地看著沈若曦,眼神里充滿了十年份的委屈、期盼和毫無保留的求助。
她相信,只要沈若曦看到她,認出她,一切都會不一樣。
沈若曦的目光,正優雅而禮貌地在歡迎的人群中掃過。
王坤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濕。
他也認出了沈若曦!
那個當年被他當成瘋狗一樣囚禁的女人,竟然搖身一變,成了他需要仰望的市長夫人!
恐懼像無數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心臟。
他怕,他怕沈若曦會當場發作,怕她會認出人群里的林晚,把他十年前的罪惡,當著所有媒體的面,徹底揭開!
就在這時,沈若曦的目光,像一枚精準制導的導彈,穿過無數張笑臉,最后,不偏不倚地,定格在了林晚的身上。
林晚的心,狂跳不已。
她幾乎要沖口而出,喊出那個在她心里默念了無數遍的名字。
王坤的呼吸,也在這一刻停止了。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一旦沈若曦開口,他就立刻讓埋伏在人群里的礦上保安,不惜一切代價制造混亂。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驚掉了下巴。
在所有媒體的長槍短炮和全村人好奇的注視下,市長夫人沈若曦臉上的優雅微笑,瞬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骨的,仿佛能將人凍結的冰冷。
她抬起她那戴著精致手套的手,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筆直地指向人群中那個滿臉錯愕與不敢置信的白衣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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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用一種清晰到近乎殘忍,冷漠到不帶任何感情的口吻,對身邊的安保人員說:
“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