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不信命的女人

作者：羅榮云

寒冬臘月，北風裹挾著徹骨的寒冷，如同一頭狂怒的野獸，肆無忌憚地呼嘯著席卷這座城市。破舊公寓里，那扇老舊的窗戶在狂風中“嘎吱、嘎吱”地痛苦哀號，仿佛在訴說著不堪重負的無奈。凜冽的寒風從窗戶的縫隙中如鋼針般尖銳地刺進來，肆意地侵襲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女人靜靜地蜷縮在昏暗房間的角落，身旁的燈光昏黃而微弱，在風中搖曳不定，仿佛隨時都會被無盡的黑暗吞噬，恰似她曾經對生活那滿懷憧憬的希望，在歲月的無情沖刷下漸漸黯淡無光。她的目光呆滯地落在蜷縮在不遠處熟睡的孩子身上，孩子那稚嫩的小臉在睡夢中依然帶著一絲不安，眉頭微微皺起，仿佛正在經歷一場無形的噩夢。身上蓋著的舊毛毯上，幾處顯眼的破洞在微弱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突兀，宛如一張張無聲的嘴，在寂靜中訴說著生活的艱難與苦澀。

沙發上，一件織了一半的毛衣靜靜躺著，毛線針還插在上面，仿佛時間在這里突然定格。毛衣的針法細膩而整齊，看得出織這件毛衣時傾注的心血。每一針每一線，都飽含著母親對孩子深深的愛，此刻它就像一座巨大的親情的城堡，雖然未完工，卻散發著溫暖而柔和的光芒。曾經，女人在無數個夜晚，就著這昏黃的燈光，一針一線地編織著這件毛衣，幻想著孩子穿上它后溫暖的模樣。

衣柜里，孩子曾經穿過的衣服整齊地擺放著。那些小小的衣服，有的已經短得不成樣子，有的還留著孩子玩耍時不小心弄上的污漬。每一件衣服都承載著一段回憶，有孩子第一次學會走路時穿著的那件小襯衫，上面還殘留著當時興奮的味道；有孩子第一次上臺表演時穿的那件小西裝，袖口的褶皺仿佛還藏著孩子緊張又激動的心情。這些衣服如今小得再也穿不下，卻被女人像寶貝一樣珍藏著，它們是孩子成長的見證，也是女人生命中最珍貴的寶藏。

曾經，女人也擁有過如詩如畫的甜蜜愛情。校園的林蔭道上，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她與愛人手牽著手，漫步在這充滿青春氣息的小路上，彼此眼中閃爍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立下相伴一生的誓言。那時的愛情，恰似春日里嬌艷綻放的花朵，芬芳四溢，令人陶醉。婚后，最初的時光也曾充滿溫馨與浪漫，他們一起精心布置新家，一起滿懷喜悅地規劃著孩子的未來，每一個平凡的日子都洋溢著幸福的味道。

然而，時光流轉，生活的瑣碎漸漸侵蝕了曾經美好的一切。日復一日的柴米油鹽，讓感情在不經意間慢慢變味。曾經的甜言蜜語被頻繁的爭吵所取代，最終，這段婚姻還是走向了盡頭。“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這句詩此刻恰如其分地描繪了這段逝去的感情，每一次回憶都如同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割在她的心上，帶來陣陣刺痛。

事業上，初入職場的她，懷揣著滿腔熱忱，猶如一只勇敢無畏的小鳥，渴望在廣闊的天空中闖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她努力工作，積極進取，可現實卻無比殘酷。一次次晉升機會與她擦肩而過，同事的排擠和打壓讓她在職場的道路上舉步維艱。最終，公司的大規模裁員浪潮將她無情地卷入失業的漩渦，事業的低谷如同一片黑暗的深淵，將她深深籠罩，讓她感到無比的絕望和無助。

命運似乎總喜歡捉弄人。在她最艱難的時候，父母相繼生病離世。醫院那長長的走廊里，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燈光昏黃而壓抑。她孤獨地徘徊著，耳邊回蕩著儀器發出的冰冷的“滴答”聲，每一聲都像是倒計時的鐘聲，眼睜睜地看著父母生命的跡象一點點消逝。父親那曾經寬厚溫暖的大手，如今變得如此枯瘦冰冷，母親那慈祥的面容，也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如同被千萬根鋼針同時扎入心臟，讓她幾乎窒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她就這樣永遠地失去了盡孝的機會，從此在這世上成為了無依無靠的人。

離婚后，孤苦伶仃的她獨自帶著 6 歲的孩子，生活的重擔如同一座座無形的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房租、孩子的學費、生活費……每一項開支都像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讓她在生活的道路上艱難前行。為了維持生計，她四處奔波打零工，從早到晚像個不停旋轉的陀螺，忙碌得疲憊不堪，卻只能勉強維持最基本的生活。無數個夜晚，當孩子終于在疲憊中入睡，她獨自坐在床邊，望著窗外繁華卻又遙不可及的城市夜景，淚水止不住地流淌。她覺得自己仿佛被整個世界遺忘，生活對她而言，只剩下無盡的苦難和絕望。

直到有一天，孩子仰著那張天真無邪的小臉，用稚嫩卻堅定的聲音對她說：“媽媽，我們一起加油，我長大后保護你。”那一刻，孩子清澈的眼睛里閃爍著光芒，那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瞬間照亮了女人心中那片陰霾的角落。她看著孩子，心中仿佛有什么東西被深深觸動了，一種久違的力量在心底悄然滋生。

從那以后，狹小的公租房內，深夜的燈光下，女人坐在堆滿資料的桌前，開啟了艱難的備考之路。臺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雖然無法驅散她心底偶爾泛起的陰霾，卻成為了她在黑暗中前行的指引。墻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走著，每一聲都像是沉重的鼓點，催促著她，又像是在見證著她這一路走來的艱辛與堅持。

白天，她在忙碌的工作中像一頭不知疲倦的老黃牛，被各種繁瑣的任務緊緊束縛，一刻也不得閑。下班后，她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家，還要強打起精神照顧年幼的孩子。等孩子終于進入甜美的夢鄉，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她才終于有時間翻開那些公務員考試的資料。困意一次次襲來，她就用冷水洗把臉，讓自己清醒后繼續奮戰。冷水濺到臉上，那絲絲涼意瞬間穿透肌膚，刺激著她的神經，讓她重新振作精神，繼續在知識的海洋中遨游。

備考的日子里，她錯過了孩子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學會走路，孩子搖搖晃晃地邁出那一小步時，她正在為一份臨時工作奔波；第一次清晰地叫出“媽媽”，她卻在擁擠的公交車上，為了省下幾塊錢的打車費而疲憊地站著……每一次錯過都讓她滿心愧疚。深夜，她看著孩子熟睡的小臉，輕輕地撫摸著，孩子柔軟的發絲從她指尖滑過，那細膩的觸感讓她心中滿是疼惜。她心中默默許愿，等自己實現夢想的那一天，一定要好好補償孩子，給予他更多的陪伴和愛。

在無數個日夜的努力拼搏后，她終于迎來了省考。走進考場的那一刻，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水，緊張與期待交織在心頭。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仿佛要沖破胸膛。考場里安靜得只能聽到呼吸聲和筆尖在試卷上劃過的沙沙聲，每一道題都像是一座關卡，考驗著她的知識和意志。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她長舒了一口氣，心中既有如釋重負的輕松，又有忐忑不安的擔憂。

幸運的是，她順利進入了面試。那一刻，她激動得熱淚盈眶，多年的努力終于有了回報。精心準備后，她成功通過面試，實現了自己的公務員夢想。

然而，在成功的喜悅背后，是深深的遺憾。在整理父母遺物時，她翻開了自己曾經的日記，上面寫著：“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好好盡一份女兒的孝心，總想著等我以后怎么樣，等我有錢了有條件了怎么樣，直到父母離開這個世界，我才發現很多東西，不能等……”

父母在世時，她總是忙忙碌碌，一心撲在工作和生活的瑣事上，想著等自己工作穩定、生活寬裕了，就好好陪陪他們，帶他們去看外面的世界，給他們買最好的東西。可是，時間從不等人，父母在她為夢想拼搏的日子里，悄然離去，只留下無盡的悔恨。

如今，女人坐在窗前，望著遠方，心中五味雜陳。公務員的工作給了她穩定的生活，可失去的親情卻再也無法彌補。她一直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命苦的人，每日沉浸在自己所經歷的苦難中無法自拔，滿心都是對生活的抱怨和無奈。

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在街頭看到一位年邁的清潔工，在寒風中吃力地清掃著街道，雙手凍得通紅開裂，臉上卻依然帶著樸實的微笑。那一瞬間，她心中泛起了別樣的滋味。后來，她又了解到一些底層勞動者的故事，他們每日從事著高強度的體力勞動，收入微薄，居住環境簡陋，卻依然懷揣著對生活的熱愛，堅強地面對命運的種種考驗。

她開始反思，自己以為的苦，在這些人面前，似乎有了不同的意義。公務員已然是人群中的佼佼者，有著相對穩定的收入和社會地位。而那些底層勞動人民，雖然承受著更多生活的艱辛，卻從未放棄對生活的熱愛，他們用自己的堅韌和樂觀，展現出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

她漸漸明白，人生的苦難沒有絕對的標準，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負重前行。曾經她只看到自己的傷痛，卻忽略了身邊那些更需要關懷與尊重的人們。那些在困境中依然堅守、依然熱愛生活的人們，他們的樂觀、堅韌和善良，才是生活中最寶貴的財富。

此刻，她決定不再沉浸于過去的悲傷，而是帶著這份新的認知，珍惜當下所擁有的一切。她要將這份對生活的感悟化作溫暖他人的力量，盡自己所能去幫助那些更困苦的人，傳遞愛與希望。她深知，熱愛生活并非是在一帆風順時的享受，而是在面對重重困難時依然能保持對未來的信念，能從平凡的日子中發現美好，能在他人需要時伸出援手，讓人性的光輝在困境中綻放。她要帶著孩子，一起用心去感受生活的每一個瞬間，用愛去擁抱這個世界，讓生命在給予和奉獻中找到真正的價值，讓對生活的熱愛在歲月中延續、升華。

【作者簡介】羅榮云，男，漢族，中共黨員，祖籍湖南道縣，新疆和靜人，1987年1月生于湖南道縣，自由撰稿人，有作品見于媒體報刊等，現供職于新疆某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