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妮: 表演帶我進入更廣闊的世界

■ 10月10日是梅艷芳的生日，電影《梅艷芳》4K全新剪輯版在中國香港地區公映。當天，香港百老匯戲院舉行了好友特別場放映和音樂派對。映后環節，電影梅艷芳的飾演者王丹妮與梅愛芳的飾演者廖子妤帶觀眾一同合唱了《夕陽之歌》。

對于演員王丹妮來說，梅艷芳這個角色為她打開了表演的大門。在這之后的7年里，她學習表演，嘗試塑造更多的角色。建立自信的路是遙遠而漫長的，但王丹妮始終在表演這件事上一往無前，正如她說的：“不要停止，不要覺得這樣就滿足。”

作者 | 黃瑩瑩

編輯 | 丁宇

即便已經演了7年戲，王丹妮仍把自己看作“新人演員”。

2018年，她29歲，從幾千名候選人中被選中，獲得出演電影《梅艷芳》的機會。2021年電影上映，王丹妮的演繹讓觀眾重新感受到梅艷芳充滿傳奇的一生。憑借這一角色，她獲得了第40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新演員獎。

電影《梅艷芳》劇照

此前，王丹妮的職業是一名模特，沒有受過專業的表演訓練，是梅艷芳這個角色為她打開了表演的大門，也將她帶入一個更廣闊的自由世界。

小時候，作為全校最高的女生，她對自己的外貌并不自信，因身高遭受同學的歧視和排擠。最嚴重的一次，一群男生瞄準她，把足球踢向她的頭，她被砸倒在地。17歲那年，她遇到了人生第一個機遇，沒有臺步基礎的她，在世界精英模特大賽中和來自36個國家與地區的模特同臺，最終獲得亞太區總冠軍，從此成為職業模特。

模特這一職業讓王丹妮擺脫了成長過程中來自他人的異樣眼光，卻因為行業對外貌和身材的嚴格要求而掉入另外一種規訓當中。她曾靠喝茶和咖啡充饑，有時為了適應不同國家和地區的模特標準，需要迅速增重或變瘦。

電影《梅艷芳》4K全新剪輯版海報

這一束縛終于在她當演員后被打破。她可以在《梅艷芳》中體驗“香港女兒”的一生，可以呈現《毒舌律師》中被指控誤殺女兒的無助母親，也可以是《焚城》中的消防隊長。在9月3日上映的電影《營救飛虎》中，她飾演的是一個抗日游擊隊槍手的角色，并為此剪了寸頭。10月10日，電影《梅艷芳》4K全新剪輯版在中國香港地區公映，王丹妮再次與梅艷芳相遇。

前不久，《博客天下》作者見到王丹妮，與她聊起了她的新電影和這幾年的變化。她談起過去這七年的表演經歷如何改變她：“好像我內心懦弱或者不勇敢的一面，漸漸地被她們（角色）打動，讓我做事情會更相信自己的判斷。就像我現在有時候會相信，我打扮之后其實是好看的。”

《營救飛虎》的故事發生在香港。1944年，香港深陷日本侵略之下，東江縱隊港九大隊營救了援華美軍飛虎隊飛行員。故事取材自真實歷史事件。

王丹妮飾演的角色是東江縱隊港九大隊中的一員三家姐，她曾在戰爭中失去三個女兒，后來她成為一個身手敏捷、善于決斷的槍手。

《營救飛虎》劇照

這個在故事進行到大半退場的女人，在退場時故事迎來了高潮。受傷嚴重的隊員們即將被敵軍追上，她為掩護隊友撤離，自斷退路留下墊后，身中數槍仍在最后時刻用噴火器擊退了一眾敵手，為戰友爭取了更多的時間。

在接到這一劇本后，王丹妮就去查找了相關的歷史資料。港九大隊北撤時曾有四百多個女戰士，她們在抗戰中承擔了許多工作，參加武裝部隊、刺探情報、襲擊日寇駐地、救護傷病員、做炊事工作等。而三家姐這一人物形象是眾多女戰士的縮影。

片中，三家姐使用的長槍是一把抗戰時期上過戰場的真槍，槍長1.1米、重約4公斤。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像是專業的槍手，適應槍的重量和槍的后座力，王丹妮需要日常進行體能訓練。在片場休息時間，她還會不斷地練習開槍。因為三家姐的戲份一直是處于戰斗或戒備狀態，需要保持著舉槍這一姿勢，有時需要以這一狀態連續拍攝十幾個小時。

拍攝動作戲時，為了在鏡頭前與對手的動作卡點對得更準，王丹妮需要不斷地重復訓練，她把這一過程描述為“追節奏”。她笑了笑，說：“之前拍《梅艷芳》，學跳舞的時候，已經發現了這件事情。同一節奏下，我好像永遠在追趕，原來就是因為手腳太長了。”

《營救飛虎》劇照

嚴格的訓練讓她在電影中的打戲完成度很高。比如，在保齡球場的打斗戲中，她一腳將敵人踢飛到墻上，動作敏捷、有力度。單是準備這一場戲，她開拍前練習了超過一千次的踢腿動作。

雖然準備充足，但實際開拍后她依然遇到了很多無法預知的困難。拍從高處跳下翻過鐵軌那場戲時，替身演員先試了一遍動作，沒有遇到問題。但因為身高過高，王丹妮翻過鐵軌時，膝蓋磕到了鐵軌上，劃了很深的一道口子，直到導演喊“cut”她才覺得痛，但因為要接著拍這場戲的其他鏡頭，簡單包扎處理了一下就繼續拍攝了。

面對角色中未知的部分，“趕緊練”是她的應對方式。即便已經演了7年戲，王丹妮仍把自己看作“新人演員”，她笑著說：“從表演上來說，我還是個baby。”“笨方法”能引領她走進一個人物，就像《營救飛虎》里的三家姐，身體上的痛苦成為與角色聯結的紐帶。

和王丹妮合作過兩次的導演吳煒倫曾在《博客天下》作者采訪時評價她：“身上有一股狠勁兒。當時（指《梅艷芳》）是王丹妮第一次演戲，沒有表演經驗，也不會唱歌和跳舞，但在差不多半年之后，她就能找到角色的精髓，讓人信服。”

《營救飛虎》劇照

而對于王丹妮來說，梅艷芳是一個具體的真實的人，她有大量的影像資料去參考、模仿，她只需要讓自己無限接近梅艷芳這個人物。但真正的表演不一樣，她要去完整地塑造一個角色。所以拍完《梅艷芳》以后，她依然覺得自己不會演戲，但她發現了表演可以通往的神奇世界。

在成為演員前，王丹妮是一個模特。

她從小個子就很高，六年級時已經長到1.66米，是全校最高的女生。她也因此受到同學的排擠，還被人嘲笑長得很奇怪。

那段時間，王丹妮害怕跟別人有眼神接觸，總是低著頭走路。升到中學后，她一年就長到了1.78米，還被校排球隊選中，開始打排球。因為身高優勢，她擅長防守，有一場比賽，她一跳起來就碰到了球，對手的兩個球員看到她攔網反而蹲了下去，王丹妮得分，她所在的球隊贏了比賽。

王丹妮

排球隊的生活讓她找到了一些自信，但這并沒有改變她在學校的處境。一次，一群踢足球的男生瞄準王丹妮的頭，把球踢向她，正在訓練的她被球砸倒在地。“我那時候太小了，就不知道怎么反抗，應該要做什么。而且我相信我是不好看的，已經被大家洗腦了似的。”王丹妮回憶說。

只有家人會肯定她。1歲時，媽媽帶著她搬去香港新界生活，因為媽媽工作忙，有時姥姥會照顧她。因為不想讓媽媽太辛苦，12歲時，她就開始做兼職，為快餐店發傳單，賺些零花錢。她夢想成為一個時裝設計師：“想要幫別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可以變漂亮。”

改變在她17歲時發生。她從中學畢業后，進入專科院校讀時裝設計專業。當時有學姐的畢業作品需要走秀，邀請她當模特，還鼓勵她去報名參加世界精英模特大賽。

她沒想到，在這場比賽中，她獲得了人生中第一場大型比賽的冠軍，還獲得了代表香港去上海參加亞太區比賽的資格。

在上海，來自各國的模特一起在一個別墅里住了幾個星期。她買了一些雜志學擺姿勢和拍照。因為臺步走得不好，她觀察其他模特走臺步，還跟其他模特借了一雙十幾厘米高的細高跟鞋，一有空就練習。剛開始，她走得歪歪扭扭的，直到學會控制腳后跟的方向，才走穩些。直到賽前一天，她練習了一整晚。

比賽過程中還發生了意外。模特們手中拿的道具是一把竹傘，王丹妮的傘和其他模特的傘勾住了，隨著兩人走遠，傘面被毀。另一位模特拿著傘架不知所措，王丹妮沒有受到影響，她仍記得，當時臺下響起了掌聲。

在宣布冠軍時，王丹妮聽到了自己的號碼，她還沒反應過來，聽到名字的那一刻，她還在想：怎么會是自己？一扇通往世界各地的大門自此打開，她走出香港，去了米蘭、巴黎等時尚之都，正式入行當了模特。17歲到24歲，她常常飛去各大城市面試、走秀。

王丹妮

在被《博客天下》作者問及是不是擅長比賽時，王丹妮連忙否認：“我很害怕競爭。”這兩場比賽是她少有的感受到贏的時刻。但競爭卻是她在成為模特后需要面對的工作常態。每個月都有幾十個甚至幾百個面試，為了參加時裝周，有時一天就要去十幾個面試和試裝現場。為了多些工作機會，除了走秀，她也會同時做一些美妝拍攝。

有一次，王丹妮參加某時尚雜志封面的試鏡，現場模特多到從回旋樓梯排到大廈外面，等了三四個小時才輪到自己，但是她落選了。

她記得，在簽了模特公司后，一些從新加坡、日本、韓國來的同伴連續三個月沒有面試到工作，就只能回國，而自己算是幸運的那一個。

由于不同國家對模特標準的要求不同，有時候她需要迅速節食，餓得無法忍受時，就只能喝茶或者咖啡維持，也有時候她被要求一個月內增重五六公斤，不得不連續一個月每天吃一桶雪糕來達到效果，“吃得想吐”，身體健康也因此受到影響。

后來，王丹妮開始跟品牌合作，變成看秀的座上客，但精神和身體上的壓力，讓她仍對未來的職業規劃感到迷茫，直到她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接觸了表演。

2018年，王丹妮在社交平臺上收到了一個電影劇組發來的試鏡私信。剛開始她以為是遇到了騙子，上網查了這家公司才發現是一家大公司，她決定去試一試。

在此之前，劇組選角活動已經進行了兩年，王丹妮是最后一批候選人。第一次試鏡，她按照要求準備了電影《胭脂扣》里的一段南音唱段，唱著唱著，電影監制江志強就走進來聽，還叫她多唱幾首。到了第三次試鏡，她需要演唱梅艷芳的歌曲《烈焰紅唇》和表演《壞女孩》中的舞蹈，她才猜到這可能是電影《梅艷芳》的試鏡。

電影《梅艷芳》劇照

最后一場帶妝試鏡，由曾多次與梅艷芳合作的化妝師文潤鈴化妝。當王丹妮穿著婚紗唱《夕陽之歌》時，化妝師對江志強說：“老板，我覺得阿梅好像回來了。”

兩三周后，王丹妮接到了導演梁樂民打來的一通電話，她獲得了出演梅艷芳的機會。掛電話時，她的聲音緊張得都在抖。

回到香港后，她停掉了手頭上的其他工作，開始進行為期半年的表演、舞蹈、唱歌、形體等訓練。在她小時候，梅艷芳已經擔任了演藝人協會會長，做過很多慈善活動，但她并沒有親歷梅艷芳舞臺表演的黃金時期。于是王丹妮搜集了所有關于梅艷芳的資料，看她的演唱會、電影、采訪，和梅姐的朋友聊天，更全面地了解她演藝生涯的故事。

在王丹妮的記憶里，她曾和梅艷芳有一段奇妙的緣分。在與《博客天下》作者的對話中，她第一次提起。還在做模特時，她接到過一個拍攝工作，對方要求按照固定的發型、服裝和動作完成拍攝，不用化妝。王丹妮沒有多問，后來在準備電影拍攝時，她看到那張照片，照片通過后期修圖拼接了她的身體和梅艷芳的臉，就像冥冥之中早有注定的聯系。

電影《梅艷芳》劇照

憑借《梅艷芳》這部電影，她被提名為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女演員獎、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并獲得了金像獎最佳新演員獎。她形容出演梅艷芳是“中了六合彩”，而獲獎讓她有一個機會“能夠繼續留在電影圈”。

因電影成名之后，王丹妮有了很多拍電影的機會，但她拒絕了一些找過來的劇本，因為她需要時間走出梅艷芳這個角色，也需要留出時間做表演訓練。

有一段時間，和朋友聊天時，朋友會被她突然眼神放空的神態和說話的方式嚇到，“他們說好像梅姐”。于是，她花了更多的時間跟家人相處，去學了她一直想學的技能，比如繪畫、騎馬，過了幾個月，她回到了之前自己的狀態。

之后，她開始自己第二部電影《毒舌律師》的拍攝。這一次，她飾演一個被冤枉誤殺女兒的媽媽，被誤判了17年的有期徒刑。這是一個比較復雜的角色，王丹妮意識到，自己還不具備足夠的塑造一個全新角色的能力，她需要繼續學習。有一段時間，她經常哭，擔心觀眾從新的角色身上看到上一個角色梅艷芳的影子，“對自己不自信，像掉進了一個黑洞。”

《毒舌律師》劇照

這部戲中，與王丹妮合作的是香港戲骨級的演員黃子華和謝君豪，與他們一起拍攝的過程，也是學習的過程。她請金馬影帝謝君豪做表演老師，練習解讀劇本，漸漸學會了感受表演當下的快樂。

電影中，有一場戲是見到因違反職業操守間接讓她輸掉官司的律師。她出場時，用手碰了下鼻子，把椅子正對著律師的椅子側向一方，后仰坐下，眼神瞟向對方的搭檔，僅靠動作就表現出了內心積攢已久的憤恨和不甘。而這段表演中，她細膩的動作處理也讓觀眾看到了不一樣的王丹妮。

2023年初，《毒舌律師》在中國香港和內地先后上映，不僅口碑爆棚，還成為百年香港影史上首部在香港票房破億元的華語電影，王丹妮也再度入圍第4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

現在，王丹妮正一步步地在表演上有新的突破，表演讓她更加自由，她通過爬樓梯、跑步、舉重、科學飲食來保持身材，身體也變得更加健康。建立自信的路是遙遠而漫長的，但她始終在表演這件事上一往無前，正如她說的：“不要停止，不要覺得這樣就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