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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曾經哭泣
也曾共同歡笑
但愿你會記得
永遠地記著
我們曾經擁有
閃亮的日子
我們曾經擁有
閃亮的日子
——羅大佑《閃亮的日子》
從廈門大學畢業十五年了。我想念廈大,想念廈大的朋友們。想起一個人,就會想起所有人。想起一件事,就會想起所有事。想起一點,就會想起一切。此時此刻,回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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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傳奇
A是我大學隔壁宿舍的同學,也是我的好朋友。
酒隱廈大,蹉跎四年——這句話如果找個人對應,那么,一定是A,盡管他很少喝酒,但大學四年,他似乎永遠醉意盎然,沉湎于自己的世界,根本忘了世上還有蹉跎這回事。換句話說,他不經意的拗造型,讓自己成為廈大的傳奇。傳奇從世俗角度講,其實就是個笑話。可以想見,我是多么孜孜不倦地追求成為笑話。不幸的是,直到畢業還是沒能超越他,我甘拜下風,這點是說真的,沒開玩笑。
2010年7月,我們全部滾蛋,離開痛罵四年彼時卻傷感無比的廈大。走的那天早上,我送A《娛樂至死》。這本書躺在我書桌兩年,從未細看,倒是A,此前看過贊是好書,我便贈與他。在扉頁,我寫下——給A:夏天來了,祝快樂!
A正在睡覺,我放下書打個招呼準備走,他肥碩的身軀翻個滾,示意留步,窸窸窣窣起床后,抄起陜西師大出版社的《魯迅散文全編》,說送我。對于魯迅,相較雜文和小說,我更喜歡他的散文。A有魯迅的散文、雜文、小說全編,但我獨愛《散文》,翻過許多次,A顯然記住了。我說不必,魯迅不能分。A沒說話,一陣摸索,找筆。我還有行李要收拾,就走出他宿舍。十分鐘后,我正要走,A光著膀子進來,他終于找到筆了。僅從此點,可見他不是個“愛學習”的家伙。天不助美,水筆沒“水”了,A耍手幾次,暴力之下,終于寫出——勇猛精進,天彬保重。差點劃破紙,這才叫力透紙背。
我和同學淡淡別過,沒什么好說的。一轉頭,眼圈卻紅了。往前走,不回頭。走到走廊拐角,身后傳來A大喊:“天彬,以后碰到喜歡的女人,就追!”而后,幾個同學齊喊“就上!”,狼心狗肺中盡顯坦率真摯。
我上車后,想起A,想起廈大,恍然如夢,似乎從未來過。
望著窗外的風景,徒增傷感,我轉而翻看手機短信,其一便是,“曾經的歡愉是來日的苦痛”。這是A的短信,說的是某個女生。于是,我想起A的情史,以轉移我那無可排遣的郁郁之氣。
A上高中的時候,喜歡一個女生。朦朧的情感之花未待盛放,便已凋謝。那個女生考進北大,有了固定男友。而A,從大東北的吉林,一路南下,來到廈大。天各一方,不相往來,A卻是靜默存念,不思則已,一思,大學四年轉眼就要過去。癡情至此,令人喟嘆。當然,也可說,無聊至此,令人噓唏。哎,說實話,大二的時候,我聽他說起那個女生,看他表情和動作,竟有些哭笑不得。而大二正是他最苦悶的時候,課不去上,覺不去睡,整日看網絡小說和愛情動作片,眼睛通紅,胡茬凌亂,面目猙獰,乍一看以為是李逵,仔細一看,卻是憂郁版的李逵。一位高中老師曾憂慮地看著他,說:我覺得你一輩子都毀了,注定潦倒終生。
彼時,那個女生去了更遙遠的北方——俄羅斯的西伯利亞。在天寒地凍的西伯利亞,那位女生可曾想到,一位胖子在炎炎夏日自我折磨。這點,從充滿暴戾之氣的文字就可以看出,這股氣張牙舞爪地從電腦屏幕撲面而來。
前面說到網絡小說、愛情動作片,其實A最愛的是黃易。黃易的武俠小說,A是百讀不厭,常讀常新,一開口就贊黃易、滅金庸,畢業論文就是《論黃易是如何超越金庸的》。可惜我感覺遲鈍,翻過黃易《大唐雙龍傳》、《尋秦記》,終是無法像A般沉迷。但A口才極好,經他一復述,黃易確乎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可能黃易小說中,有著A摯愛的女人。而這女人,在大三時候從西伯利亞回北京,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又恢復了單身。A苦等三年,所有文字全是為她一人所寫,而她可能卻毫不知情。至此,機會似乎終于姍姍來遲。A正好處在一個更加無聊苦悶的時節,總得干點什么,于是,一個春風沉醉的夜晚,他表白了。意外的是,女生答應了。
A大喜,浪子回頭,改頭換面,重新做人,臉龐刮得锃亮,衣服洗得發白,更做出一個震動全系的舉動:刪掉所有愛情動作片,一個也不留。要知道,A電腦是全系愛情動作片的集散地。許多男生紛紛表示遺憾和憤慨,我對A此舉倒是理解,但也忍不住表示惋惜,三年的積累不能這么說刪就刪,最起碼,得多考慮一晚,保留點星星之火。A解釋說,不用了,就要徹底。
我們平時會去學校周圍的書店淘書。一天傍晚,我和他走在路上。他興奮地和我談起假期去找那女生,言語間充滿期待。我提醒,畢竟三年未見,僅靠QQ一通表白,兩人的磨合或將耗費時日。A卻搖搖頭,說:我要像黃易那樣,開發她的潛能。潛能一開發,不愁沒交集。我只能聊表祝福。
轉眼就到期末,考試,回家。一晃又回校。我見到A,沒精打采,一副行將倒斃的神色。我就猜到,事情或許已經是另一個軌道。果然,A和那個女生見后,相處數日,便告終結。真是相見不如懷念。此中情狀,終是無人知曉了。而A又開始看愛情動作片了,生活陷入一潭泥淖。并且,他時常和狐朋狗友談起“死亡體驗”,似乎有所指,讓我們玩笑之余有些擔憂。據稱,他很小的時候,胸腔中空,瘦骨嶙峋,虛弱不堪,好在父母深冬時節去捕魚,終日熬湯給他喝,度過這段艱難歲月。慢慢地,他竟成為一個胖子。但胖子也有胖子的難處,A心臟又出問題了。他緩緩地從床頭起立,卻一頭扎進床尾。瞬間天昏地暗,眼前一片漆黑。也許在遙遠的東北老家,在闐寂無人的鄉村夜晚,他才會平靜。
生活就在百無聊賴中滾過去,不留痕跡。
我只好說:A,好好保留你的全部才能。畢竟,你是個有才華的人。
前文交代,他大一大二的文字充滿暴戾之氣,我并不欣賞。但在大三,A熟讀杜甫,不由得也染上凝重苦澀之氣,兩者一沖和,文字竟漸漸顯出不一樣的味道。再到大四,其文字老道深刻,亦莊亦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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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讀書的人
所謂朋友,大約都是很難一下講清的,只覺他是朋友罷了。
我向來不太關心外物,因而往往無從回憶,往事面目模糊。大學四年,一定發生過難忘的事情,可惜,我就像《一九八四》中的老頭兒,對舊時情狀理不清頭緒,只能說,也許彼時真的很好,但也好不到哪里。而朋友C是四年來的不多的美好的一部分。
大一剛入學,并不認識C,只聽同系的阿波稱,他有個舍友口吐狂言,“我對唐詩宋詞略有研究”,好一個“略有”,讓我對此人也“略有”興趣起來。和阿波混成狐朋狗友后,我便時常去他宿舍談天說地。而C坐在桌前勤奮地看書,看累后就書拋一邊,打開電腦,戴上耳麥,隨著音樂,高歌一曲,旁若無人,自在愜意,全然不顧身旁還有兩位高分貝快頻率交流猥瑣思想的家伙,痛快過后,才會報以淺淺的歉意一笑,這笑,您得瞪大眼睛,全神貫注,仔細捕捉。
但我對他卻毫無惡感,而他不知何時也加入我和阿波的漫漫長夜之無聊會談中,且興致盎然,再后來,竟口若懸河。這時,我才認真注意眼前的“略有”兄,一張國字臉,輪廓分明,眼睛小而聚神,鼻子挺拔,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怒發沖冠”,或者該通俗化地說,“根根頭發往上蹭”,我們可以理解為,他是如此熱愛光明,以至于連頭發都想“主動語法”地向日。
當然,不學無術的我很快就對“略有”兄心悅誠服。我佩服的人不多,他可以算一個,另一個是A。話說在一干飽受應試教育摧殘的“讀書人”中,他在古典文學方面的造詣幾乎可說是鶴立雞群了,
揚長避短,虛虛實實,這是我的戰術。古典文學方面我是一無所知,但在現當代小說領域,可稱得“略有”把玩,于是,我就和C大談特談,迫得他不禁操起幾本小說就念。遺憾的是,我曾多次痛下決心讀讀古書,但付諸實踐無幾。至今,C已是博覽群書并沿著興趣的軌道狂奔,我卻依舊研習旁門左道,東邊看看西邊逛逛。
狂于形,卻能踏踏實實地坐下來讀幾本書,這就是C。多多少少,他是承繼了傳統文人的性情。文人不單狂,有時還迂,還腐,C雖不脫“迂腐”之氣,卻也“迂腐”得可愛,夾帶一派清新。
他并非不懂幽默,但或許浸染于古書中過久,中國的書里向來不缺甚或于贊賞爾虞我詐,所謂“謀略”嘛,說開了就是一幫人窩里斗得歡。于是,C有時看人看事看文章,不免多一層考慮,這在中國并非全無必要,但殊不知,有時人事、文章也有簡單的時候。記得有一次,C一本正經于QQ上給我鏈接文章一篇,韓石山寫的《我最看不慣謝老師的地方》,C認為韓石山文中抨擊謝老師“當了教授,架子大起來了”,“看書不認真,隨隨便便,沒有做學問的樣子”,但我卻只看到老朋友間的調侃。此事,我倆好一番爭執,最后不了了之。呵呵,在此一提,總結性發言被我搶先啦。
另一事,大四上學期,C尚在艱苦備研,住在曾厝安一民房,離我宿舍甚遠。周末,難得我和C、A、阿麟等一起聚餐閑談。A頗具惡搞天賦,以C和隔壁兩個女生都在考研,開了幾個玩笑,葷腥是不可避免的,引得眾人大笑。玩鬧過后,我幾乎忘記此事,但幾天后,A有些無奈地在QQ上說,C寫了篇文章反擊他的“惡搞”。彼本無心,奈何佳人會錯意,C兄,你在書房里呆得太久,打開窗戶,外面陽光明媚,齷齪無處躲藏。倘若房門緊鎖,那就從窗戶跳出來透透氣,深呼吸,再積蓄力量,一腳踹開該死的鐵鎖,以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朋友會在各方面和自己有所差異,但異中有同就是件很好的事了。心地善良,喜歡閱讀,我的朋友大抵如此,C君可以在前都加上“特”,于是,他也就是我的“特”好友了。好友相互之間自會時常交流思想。大學四年,我們談文學,談藝術,談教育,談時政,談到開懷暢笑有之,談到咬牙切齒有之,談到黯然神傷有之,談到徹骨寒心有之。
猶記得,暮色漸起,寒鴉歸去,我和C在小小一方宿舍相對而談,越談越悲觀,最后草草以“共勉”收場。本質上,我和他都是悲觀的,A也是,只不過A的悲觀外顯凸出,C的悲觀像沉云緩緩撲來,而我的悲觀則套上玩世不恭的外衣,有時竟無從覓痕。
緊鎖眉頭,愁云像濃霧般彌散不去,這是我在腦海里想起的C。他看書認真,腦力消耗嚴重,而這個神奇的國度讓人愁煞的事情確實太多了點。閱讀思考,憂國憂民,C君沒法整天唱著“咱老百姓今個兒真高興”并露出莫名而愚蠢的笑容。“平生只有雙行淚,半為蒼生半美人”,這是C喜歡的一句詩,除卻蒼生,美人自然也曾讓他掉淚。大二時候,我和他已是好友,暗夜中他向我談起剛和女友分手一事,說著說著就啜泣起來。他確實是個重情的人,可惜當時我尚不能體會,竟有些“哭笑不得”,真是“喪心病狂”。此后的兩年,時間逝去那么多,他卻始終無法釋懷。
2010年8月中旬,我曾寫過幾段話,附錄于此:
臨近畢業,我的心情多處于低谷,四年來的憤懣皆轉為傷感。朋友C君在謝老師和一干朋友的勸勉下決心回家再次考研,在我們看來,學術是目前最適合他的道路,C也逐漸認識到,在現今社會,他若想活得自在從容一些,除了學術別無他途。
6月的一天,天空出人意料下起大雨。我像往常一樣昏昏沉沉起床,抄起一本書竟看得入神,以致忘了送C去機場,好在老徐和A冒雨前往。此后幾天我感到內疚,但既是好朋友,也不必太內疚。梁實秋在一篇散文中說,他最欣賞這樣的送別,“你去,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多大雨,我要去接你”。我贊同梁實秋,但在畢業之際,一切皆處變,命運不可測,也許有些同學我們再也見不到,有些女生在不久后將嫁人生子。多多少少,我們需要某些“儀式”或“形式”來表達最后的廈大之情。難忘的是廈大的人,那些朋友,我是直到大學才找到真正志同道合的朋友,此前的好多年,我有朋友,但在精神上總感覺缺點什么,這點什么在廈大補上了,總算不虛此行。難過的是,自此之后我們將不是原來的人,時空皆變,人沒理由不變。
第二天中午,酷日當頭,我走在廈大路上,眼圈突然一紅,我趕緊走進人類博物館,在空調“鎮壓”下心情略微平復,好歹繃住了,由此,我懷疑惡毒的太陽欲摧毀人,必先使其發瘋,發瘋的征兆之一就是沒來由地掉眼淚。我定了定神,給C發去一條短信,大致為“你走了,我又少了一個可以交流的朋友”。C隨后回,“天彬,我也感到難過,以后會很孤單”。
我本來要寫C,結果這樣了,我討厭自己沒完沒了地想念廈大。懷念往日的美好,是否映射現時的糟糕?可我也糟糕不到哪里呀。一切都很好,不好也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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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悶騷的羊
1
“人渣啊,又搞了一個。”D同學對我說,悲傷、憤怒中帶著點戲劇性。所謂“人渣”,是指制片人、導演、副導演、攝影師乃至場記小弟,“一個”當然是指女演員。漂亮的女演員,閃亮而又無情的女演員,奔向“人渣”懷抱。令D發指的是,“人渣”行列居然沒有包括自己。
D是福州一家影視公司的編劇,這家公司名頭響亮得很,叫XX恐龍,號稱福建規模最大。這話沒錯,因為——當時整個福建只有這么一家能拍電視劇的公司。公司占據福州軟件園眾多的樓房中的一間。我當過記者,東奔西跑,也曾繞福州數匝,把各個匪夷所思的角落揪出來,不幸的是,迄今為止,尚未找到該公司。也許它是一條龍,飛在彩云之端。我向D求助,以解渴慕之念。D牢牢把住口風,即便在我走到他公司所在的那棟樓下,“福州動漫基地”,他微微一笑,說,“累了吧,餓了吧,吃飯吧”。當時我跋涉數公里,口干舌燥,肚皮空翻,頓時把一度堅定的想法扔掉。
據D稱,他的公司沒有招牌。這么說并不準確,原來是有的,后來老總為了躲債,于一個夜黑風高宜占卜殺人放火的時間段,抽出一個瞬間,輕輕地、悄悄地摘掉招牌,還公司一片清凈。當晚,D和我小酌幾杯后,坐公交回公司小解。寫到這里,我得特別提醒幾句,為什么去公司,而且是小解?那是因為公司招牌不高不低,適合嘗試拋物線運動,D對公司待遇早有怨言,必欲澆之而后快。但是,那一夜,他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一番,竟有霧失樓臺月迷津渡的莫名哀愁,轉念一想:“X的,是誰摘了招牌,讓我從此有尿尿不順之虞?!”
D從此失眠了。失眠之后,思維大大活躍,他整夜整夜地對著天花板發呆,傷春悲秋,憂國憂民,精神上產生蛻變,像潺潺的山澗匯入奔騰的河流,涌入浩瀚的江海,文思不絕,產量驚人,計有《一群悶騷的羊》、《我的無碼青春》、《一頁流光》、《漂浮于藍色海洋》、《SAO樣年華》等。
《SAO樣年華》脫胎于很早以前的一篇滿分作文《動物溫柔》。當年,我和D同在廈大。D苦戀一位據說上輩子是折翼的天使的女子,追求未遂,感情無處安放,荷爾蒙無處釋放,忽有一日看到王朔小說,讀得熱淚盈眶,尤其是《動物兇猛》,太感人了,忘不了那風里的擁抱,忘不了那寂寞的長巷。于是,三日之后,溫柔版的《動物兇猛》誕生。不料,寫作老師更是情難自禁,抄起一支筆,寫下1000,擦干眼淚后發現多出一個圈,索性不改,留下一段佳話。D很激動,身在課堂,心卻穿破高邈的云層,去到芳香幽深的所在。
等D兄的心回到廈大課堂,就開始躁動不安,心懷鬼胎地鑒賞班上任何略有姿色的女生,并企圖射殺之。他蒼白的臉上泛出紅光,玫瑰紅,櫻桃紅,石榴紅,高粱紅,辣椒紅,海螺紅,鐵銹紅,紅得各呈情趣,而這一切,顯然被一見為其容貌傾情、再見為其才華傾心的女生盡收眼底,細細揣摩。下課后,這些女生不約而同打開電腦,翻開QQ群,睜大杏仁眼或丹鳳眼,急切尋找一位叫做“黃藥師”的島主。
仿佛心有靈犀,此時的D也正在群里,搜索網名或真名看上去值得一聊的女生,加為好友。第一句復制粘貼無數遍,永遠是“HI,我是黃藥師,真高興又看到你”。“又”字并非毫無根據,他在路上,課堂上,食堂里,圖書館皆對女生青眼有加,仰慕不已,就待相貌人名對號入座。那可真是D的黃金時代,在網絡上左牽小蘋,回看小倩,思念曉云。
然而除卻巫山不是云,只是當時已惘然。D兄心中的曉云永遠不冷不熱。真是“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這可讓人感覺不妙,這不,怕只怕,淚水輕輕地滑落,D在雨夜“潸然淚下”,臉上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他嘗了一下,咸咸的,似乎更像是上帝的“惡作劇”。
聽說網球能讓厭食的人加餐飯,讓失戀的人向前進,于是,D義無反顧地投入其中,沉緬于此,成為絕代高手。他的姿勢優雅,雖是對墻打球,每一個動作都行云流水,并且有力,一下一下地落到實處,不急不慢,球落到地上的聲音幾乎像平穩的呼吸,這樣說是不恰當的,為了形容動作的飄逸只好作如是說。飄逸而有力,說的不正是李白嗎?不是的,我說的是那個高手——D。高手的表情如此高手,也就是沒有表情。高手的動作就是沒有動作,越簡單越好,簡單到幾乎沒動作,一旦有動作則招招致命,致網球的命,我彷佛看到笑靨如花的網球旋即殘缺、凋謝,這是不可能的,高手的球永遠是圓的。因為……他有很多球,隨時待命,前赴后繼。
2
回想廈大四年,幾乎人人寫過幾首小詩,幾篇小說。而其中,以D兄成績最為斐然。一部長達30萬字的小說,他迎風而立,開足馬力,奮勇直前,寒暑春秋,終于完成,在我看來,這本身就是個傳奇。這部名為《一群悶騷的羊》的小說,有著悶騷青春特有的幽默和傷感。
D從大三開始寫這部小說,直到大四上學期末,即2009年10月。在不熟悉的人看來,這該是處女作了。其實,D早在中學就開始創作。他曾狂熱迷戀王朔,文字多有模仿。王朔的小說很貧嘴,D自覺不自覺地甩起貧來。但D是個感情豐富、細膩、敏感的人,似乎可以說,他是瓊瑤版的王朔。這么說并不嚴謹,雖然D在大三的時候,為了小說情節,忍住胃部不良反應,也曾涉獵瓊瑤小說。
我和D認識于廈大,他中學時候的輝煌往事,我是不懂的,但看他文字偶有提及。
他大學四年的創作,我看在眼里,從大一讀后感慨“不過如此”,到大二漸覺自己的落后,再到大四他的這部小說完成,給我看,我受畢業情緒影響,激賞不已。如今再看,我認為,這部小說看得出作者的“氣”——橫溢的才氣和蓬勃的生氣。有這兩“氣”,我進而認為,D如筆耕不輟,成就將不止于此。
大一時候,他有篇小說——《記憶虛構了一場故事》,寫作課上獲得滿分,這是永遠的傳奇。凡我這屆學生,到老都不會忘記。女生多是為他折服,男生多是心懷不服。不服的男生中,我是一個。周末,我一覺醒來,閑來無事,抄起鉛筆,在紙上畫五道杠,靈感小泉來了,速成五千余字小說。D有天從班刊中看到我這篇小說,從樓上跑下來和我說寫得好。我們也算以文會友,此后時相過從。他有新作品,會傳我一閱。剛開始,我對他的青春類小說有些不以為然。到了大二,我的文字荒廢許久,而D操練不已,呈蒸蒸日上之態,文字多有可觀。比之《記憶》,其《漂浮于藍色海洋》之清新幽默、自然流暢,讓我感嘆。
《漂浮于藍色海洋》是D大二的中篇小說。他曾約我一起寫,艱難旅途中有個照應,相互鼓勵。但我當了逃兵,想來,是生活中的瑣屑煩惱綁架了我,使我無法從心所欲。D原想寫個長篇,寫著寫著,知難而退,積蓄力量謀后發。
到大三,就是《時光碼頭》。此前和其間,D不單仔細研讀石康的《晃晃悠悠》,還把《晃晃悠悠》所提的小說看了個遍,包括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人性的枷鎖》、《在路上》、《追風箏的人》、《偷書賊》等,其駕馭小說的功力見漲。
寫《時光碼頭》時,D曾無數次和我抱怨寫不下去,往事記不清,腦子常短路。抱怨歸抱怨,D還是毅然而然往前進。
完后,D將之更名為《一群悶騷的羊》。我覺得《時光碼頭》和《一群悶騷的羊》似乎都不夠貼切,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蓋因D的這部小說,糅合了王朔、石康、瓊瑤、凱魯亞克、亨利·米勒等人的風格。王朔、石康、瓊瑤人人皆知,不必贅言。凱魯亞克、亨利·米勒的小說是隨便從哪一頁讀起都可以,D似乎也追求此點。凱魯亞克、亨利·米勒的小說,往往是讀些片段,驚為天人神作,再讀,一口氣讀十幾或幾十頁,可能就有些煩躁了,原因在于結構的“混亂”。“混亂”打引號,并非毫無根據,因為你也可以說,作者風格如此,作者希冀以此帶給讀者真實的生活感受——“混亂”。但無論如何解釋,“混亂”對于一般讀者而言,可能并非好事。
《一群悶騷的羊》這部小說幽默和抒情并重,白描和濃墨兼具,在虛假中讓真實的情緒蔓延,神經質的語言竟不顯得突兀,作者擅于此,也讓人沉浸其中。試舉一例: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醉心于回憶過去,懷念過去,書寫過去,把過去眼花繚亂的事情重新倒出來分門別類地理清一遍,奉為至寶,視同生命,然后細細地回味并進行藝術加工,舍棄叫我討厭的東西,著重渲染放大某些一閃而過的美好,以一種狂熱的精神不厭其煩地寫下許多回憶性的小短文,搜羅我念過書的每一座學校每一位朋友的照片,貼在博客上,樂此不疲,沒完沒了,嚴重時竟一度沉浸在過去的泥潭之中戀戀不舍,難以自拔,幾近病態。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這種糟糕的情緒所控制,它浪費了我大量的時間,消耗了我大部分的精力,叫我半死不活,搖搖欲墜。”
小說中的人物,像《圍城》那般,有著強烈的人物原型痕跡,有心人會宛然一笑。于D而言,于廈大2006級同學而言,是個及時留住的美好回憶。
最后,借用李大釗的話送給D吧,并預祝他下部小說更精彩:“努力呵!猛進呵!我們親愛的青年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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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 小鎮青年
突然發現,我的好朋友多是小鎮青年。他們從小地方,來到大一點的、更大一點的城市。我們有無需贅言的默契,我們有喪家狗般的鄉愁。在不進則退的匆忙時代里,許多小鎮青年焦灼迷惘,逐漸沉淪。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如此。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的朋友E,暫時積極樂觀向上。和他已好久不見,一想起他,就想到他那無所顧忌的爽朗笑聲。
我最早知道E,是大三的時候。那時,人人網還叫校內網。大二的他加我為好友,我點擊進去。他的頭像是長劉海半遮臉,讓我誤以為是女生。略微看過頁面,便關閉。
直到2011年的一天,我在報社埋頭上班,一位清秀中帶樸實的短發男生,笑容滿面地走過來,連聲說“學長好,我來了”。校內一別三年,兩人玩笑中互稱“久仰”。此后,E成了我的同事,也成了我的朋友。
那時,我已做編輯,時常關注作為新記者的E。他很快上手,嶄露頭角,寫出幾篇比較有分量的大稿。其中,有個監督公園里建會所系列報道,年終獲得報社特等獎。
8個月后,他轉做編輯。3個月后,他辭職考研。算起來,他在報社呆的時間,也就一年左右。此前我們曾經討論過,他說要考北大社會學研究生,我問他為何。他說,為了新聞,以后可以多從社會學角度做新聞,更有深度、廣度。我說,新聞更注重實踐,不必非要考研。他說,感覺自己的知識積累太薄弱,要回籠補一補。我建議他再考慮考慮。但工作上迅捷有為的他,這次也不例外,說走就走。
此后數月,這個和我們瞎混的酒肉朋友,一下從生活中消失了。他和也要考研的女朋友,呆在出租房,全心全意準備。我們曾打過幾次電話邀約,他笑呵呵地說,要等元旦考試過后才出關。一個懸梁刺股的新青年冉冉升起。
終于,他結束煉獄之旅,我和D、凱哥有了一起吃飯的名頭。吃飯過后,不知誰提出爬鼓山。山中好論道,我們談起政治。我和D不以為然,東拉西扯,只有凱哥和他針鋒相對。
E是我們的朋友,我們在玩笑中化解歧見。我們知道,E是個熱誠坦蕩的人。世界已經夠混亂,只要不與人為害,只要不助紂為虐,軟弱的我們有什么理由,為了一點稀薄的政治理念而鬧翻呢?
記得那次考研他落榜了。他說,去年準備時間太倉促,好多材料沒背,今年還要閉關,就在北京租房,相信一定能上。只是在偶爾的言談中,他的落寞與自卑的影子一晃掃過。除此,他還是那么積極樂觀。
在人人網上,他最初的頭像是憨氣的小鎮青年,后來是秀氣的大學生,再后來是扁平笑容的電腦圖標。這和他的命運是否有一絲聯系?
我祝愿這個遠方朋友,在這個夏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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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 廈大一覺
生命的飛揚的極致的大歡喜
抑或腳踏實地地陷入虛無的沼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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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鬼故事
自從上了廈大,生活就變得晝伏夜出。深夜或凌晨,有時我會在廈大附近走走看看,如果有小攤,可以吃點兒,如果有穿睡袍的女人,可以斜視下。
那天凌晨,我像往常一樣信步走著,突然看到一家書店,看上去老舊得很,沒有招牌。進去一看,舊書層層疊疊。空氣中有股陳腐味,天花板上只有一盞度數不高的白熾燈奄奄一息地發光。我抄起一本書,是丁天的《臉》。
我翻到其中一頁,“在東方,古代,《麻衣神相》一書的最初始的作者曾在無意間標出過那種意味著恐怖的臉型。后來,他的妻子在丈夫的相書中看到了自己,突然莫名其妙地發了瘋,她在某一天夜半殺死了丈夫,然后撕下了書中相關的那一頁。”
這時是凌晨2點,我決定買下這本書。抬頭一看,才發現沒人。叫了一聲,無人回應。我抖了抖書,些許灰塵在黯淡燈光下飛舞,是手在顫抖,還是氣溫下降了?
怎么沒人?我再叫一聲,近乎于喊了,“老板在嗎?”
一個臉孔丑陋的中年人出來,嘴巴咀嚼,像是一臺絞肉機在快速運轉。我明白,他是在咬口香糖。
“多少錢?”我問道。
他的聲音像刀劃過玻璃,讓人感覺不舒服,“38塊。”
我翻開錢包,只剩34元,于是帶著商量的口氣問道,“可以打個折嗎?”
“你有多少?”隨后,他同意只收34元。臨走前,他帶著蒙娜麗莎般神秘的微笑,打住,他似乎沒笑,他似笑非笑地說,“這本書不要看最后一頁,否則,嘿嘿……”
我拿起書,飛快地跑回廈大宿舍。走向陽臺,看夜色沉沉。一陣犯困,在床上翻了會兒書,就睡過去了。
上午11點,一覺醒來,發現書在床腳,似乎翻了好多頁。清風徐來,原來忘了關門。定睛一看,書到最后一頁了。
“這本書不要看最后一頁,否則,嘿嘿……”腦海中想起昨晚這句,我頭皮有點發麻。
不管了,要去看,我爬起來走向這本據說是不能看最后一頁,但被一陣混帳莫名的風吹到最后一頁的書。
恐怖的一幕出現了,書的最后一頁赫然寫著,“定價:24元”。我再仔細一瞧,更恐怖的一幕出現了,“折后價:9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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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 青春期終結的夏天
2010年這個夏天,我的青春期終結了。此后,我將面對叵測人生。
我是系里最后一個畢業的人。這句話有些危言聳聽,實際上是我的懶散造成自己最后一個拿到廈大畢業證書和學位證書。陽光猛烈,我慢慢從學院對面的臺階往下走,汗水在臉上肆虐,渾身燥熱,然而我感覺自己的眼睛又濕潤了,我只知道一點,畢業了。看了看時間,是下午3點,我去另一個學院領取輔修證書。
時間往回走,上午8點,我從酣睡中突然醒來,眼睛掃射一圈,看到舍友阿堅在忙乎。
我問:“要走嗎?你等會兒,我送你。”
我慶幸自己起來了,送阿堅到廈門濱南車站,直到他10點多上車。臨別時候,我們握手互道保重,阿堅說擁抱一下,我本身是不習慣兩個大男人擁抱的,但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我們宿舍四人合過影,吃過飯,然后我又看著舍友阿堅上車,至此,事情總算比較完滿。在回校的路上,在飛掠的視線中,我心里這么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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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星星
我想起廈大舍友阿堅的一首詩:
“天上的星星很多,地上的人很多。你說,是天上的星星多,還是地上的人多?我說,都很多。”
阿堅早就不再寫詩,他發福了,他說有150多斤了。
廈大舍友光仔也發福了,小個子成了胖子,還有了兩個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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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 頭發
廈大舍友方方,長得眉清目秀。此時此刻,第一個想到的是,方方的頭發。早先他的發型是碎發,短短薄薄的一層,但他老覺得頭發長得太快,快得接受不來,于是半個月理一次,我們則發現他的頭發怎么老是不長,幾乎可與毛等而視之。
如此狀態持續兩年,到大三,方方決定留長發,我們甚感欣慰,終于可以擺脫每天耳邊被吹“怎么搞的,我頭發又長了”,而我們就是無法發現、卻不得不頷首微笑以示贊同的荒誕處境。
前幾天,我打電話給方方,聊了聊各自的近況,因循不覺韶光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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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 畢業典禮
“消失的光陰散在風里,仿佛想不起再面對……”廈大畢業后,我時常聽《友情歲月》。在似水光陰里,阿波、老傅無疑是極其重要的角色,他倆是我的狐朋狗友,是我的哥們兒,雖性格各異、志趣不同,但一切無妨,我們天生就是頂好的伙伴。
廈大畢業至今,我們好久不見。想起畢業典禮那天早上,我正昏沉沉地睡著,忽聽得老傅和阿波大聲叫喊,使勁敲門,催我起床。
頭天晚上,和他倆在曾厝垵吃燒烤、喝啤酒,這勁兒還沒緩過來,我有點宿醉未醒。沖著他倆不依不饒的勢頭,我只好開門,然后馬馬虎虎洗刷完畢。學校規定不準穿短褲,不準穿拖鞋,很不幸,我都穿了。就這樣,我們來到建南大會堂。
先是朱校長講話,四平八穩的套話中夾帶含著感情的幾句,也算差強人意。接著是老師代表發言,回顧四年來和學生的相處。最后是學生代表王莎莎發言,仍是回顧大學四年的生活。剛開始,她的陳詞濫調讓我有些生氣,但她抑揚頓挫的聲音很快引起大家共鳴。這一刻,所有陳詞濫調都是錦繡文章,所有矯情都是詩意。當她念到“忘不了”的排比句時,我壓抑的情緒涌上心頭,雙手合攏在座位前排,頭埋進雙手,默默流淚。王莎莎講話完畢,掌聲雷動,校歌響起,“自強,自強,人生何茫茫,誰歟普渡駕慈航”,是啊,畢業了,人生何茫茫。我抬起模糊的雙眼,看到同學們陸續退出,有人在抽泣。會堂里彌漫著莊嚴神圣而又傷感無奈的氣氛,多希望時間靜止,別走。過了許久,我才起身,對老傅和阿波說,“走吧”。其間,他倆默默站在旁邊等我。
我們走到學院旁邊的小土坡,我順勢躺在草地上,盯著藍色天空的悠悠白云,頭腦一片空白,天氣悶熱,卻連說臟話的興致也沒了,只知道,畢業了。老傅嘟囔了一句:“幸虧我沒哭,要不然三個人都哭,不像話。”而就在頭天晚上,我們吃燒烤、喝啤酒時,在微醺中,他是第一個哭的。畢業前的幾個月,他為工作奔波,與我、阿波相處時間太少,有點內疚。他流著淚說,“彬哥,其他人我都不擔心,就擔心你,性格太直了。”我沒說話,右手靠在桌子上,喉嚨有些干,眼睛一下模糊。我端起酒杯,說“喝吧”,一飲而盡。這時,阿波紅著眼睛說,“看到你們倆哭,我也想哭,有時候,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太虛偽了。”
現在回想,那段時間郁積的情緒,是我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可能也是老傅和阿波所未有過,只因“青春是一種化學的發瘋形式”,大學四年,我們一起瘋過,彼時卻要面對各奔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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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 哥們兒
數年前我看過日本作家井原西鶴的一本小說——《好色一代男》,此書被譽為日本《金瓶梅》。廈大同學L作為一個男人好色很正常,比較特別的是此君悶騷至極,因此我冠之為悶騷一代男。
事實上,越是熟稔的人,某些時刻想起反而會覺得莫名其妙無厘頭,比如,我和他的興趣愛好并無太多共通點,性格也是南轅北轍,怎么就成哥們兒了。
L不遠萬里從貴州來到廈門,可謂一路跋山涉水,路上睡得不夠,所以來廈大后很大一部分被征用為睡覺時間,我經常去他們宿舍,有時恍惚間會以為自己走進一座空城,很靜,除了他那若有若無的鼾聲。此人或因睡眠過多,形貌和性格都較為自由奔放,不喜受縛,爽之至極或不爽之時往往脫口而出淫穢之詞,“操”之過急。
此君標志性動作是豎中指,想當初我們并不熟識,他開玩笑說“你覺得她怎么樣”,右手中指一豎,我和朋友M大窘,大吃一驚,想他也太膽大包天了,也太不識時務了,當著女生敢面不改色地豎中指,我和M作為同伴直想遁地而逃,實在丟不起這人啊。后來相熟了,我們倆才明白原來純屬無意的動作,這豎中指在他眼里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動作,不過用為指這指那、指東指西,橫豎豎豎并無什么具體涵義,無關誨淫誨盜。但是,實在忍不住就多豎一指,呈“V”字樣,豈不兩全其美,或者食指、中指雙劍合璧而出,總好些吧。不知道他改了沒有?
此君看的書較為蕪雜,經常看其側躺床沿,眼前幾厘米處是《金瓶梅》、《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肉蒲團》、《燈草和尚》諸如此類的書,眼神迷離,一目十行專挑“經典”段落,快準狠,讓我自愧弗如。
L在公共場所比較少言寡語,私下里和哥兒們在一起則是沒話找話、沒事找抽、無話不說、滔滔不絕、連綿不斷文思如泉涌、彷佛就算廢了他、也不能不讓他說廢話,何況大家都是在說廢話,就看誰說得空前絕后。
L雖說口上時有誨淫誨盜之詞噴薄而出,并有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之趨勢,但我和M作為哥們,發現他在感情方面則是把持得密不透風,就像無縫之蛋,頗有大智若愚、大愚若智、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之道。我們不知他暗戀過、單戀過、追求過哪個或哪幾個女生。這也是此君的高明之處,這也增加了我寫《悶騷一代男》的難度,畢竟“食色性也”,他色什么我一無所知,我曾旁敲側擊數次,未果。
我猜測,此君應該是比較保守的,因為他比較喜歡清純的女星,比如當年的張柏芝(現在偶像破碎了,想必他曾有世界末日之幻滅感,是為偶像的黃昏),比如董潔,比如劉亦菲,不一一羅列了。
我進一步大膽猜測,此君的愛情沒準會是像舊時瓊瑤小說里的男女主人公戀愛般清純,沒準此人的愛情會是現實浮躁虛華漩渦中的一縷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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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 戀愛
我的大學哥們M戀愛了,愛得春風滿面、春色無邊,愛得九曲回腸、蕩氣回腸,愛得GOING DOWN 。
我說:“如何?”
“一般一般。”此君滿面笑容道,不知是謙虛還是裝。
我和朋友L自然希望他好好形容一番。
“真的,真的,一般,還行啦,女朋友沒必要太好看,她人挺不錯的,按你的眼光可能就會覺得一般啦。”他和我們打起太極拳。
我和L對他的回答還是不滿意,于是我引蛇出洞,步步深入,說:“身高多少?”
“大概在我肩膀左右吧。”
“你裝吧,哪里有可能。”L急道。
M含笑不語。此君身高1米8幾,那么按他的說法,他的女友最少有1米7。
我說:“有沒有1米6?”
“差不多。”
到底是好孩子,一套就露餡,果然。他的女友若有1米6,就算很好了。
“差不多和你高。”
“不可能。”L斬釘截鐵道。
想到大二上學期,此君已有輕度戀愛狀態,經常找我傾訴,說這女生太好了、太好了、非她不可,另一方面又喜歡遮點、掩點,說沒有啦、還行啦、門當戶對嘛、我不會失去理智的、不像你把感情看得那么重。瞧他說了些什么,不過也有道理,愛情本來就自相矛盾,本來就有些無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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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 黑夜飛行
繆云臣第一次注意到陳羽時,想到一個詞——落水狗。
那是冬季廈門,海邊陰冷的風刮過廈門大學,落葉飛旋,學生們縮著脖子,像一個個套中人。在傳播學選修課上,陳羽遲到六分鐘,緩慢地走到最后一排。繆云臣剛好就在最后一排。他們中間隔了一個空位。毛老師滿臉漲紅,正講到酣暢處,他似乎有無窮的激情,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能量。而眼前的陳羽,面色晦暗發黃,雙頰皮膚粗糙顆粒鼓起、崩落,她像一條落水狗,沉浸在輕微的尷尬和沉重的苦悶中。繆云臣想,應該是感情出了問題吧。大三的學生,找工作還太早,談戀愛正當時。
過了會兒,陳羽輕聲問云臣,“今天講到哪里了?”他們就算認識了。毛老師的課初聽很精彩,信馬由韁,滔滔不絕,再聽就發現,反反復復就那么些內容。不過,也可以理解,總比照本宣科的好。一些學生已開始竊竊私語,云臣和陳羽也在無聊中開聊。
兩人都發現,對方是夜貓子,經常熬到早晨五六點,去食堂吃個早點,再睡到中午一兩點,白天無精打采,一副行將倒斃的神態。那么,她的落水狗之態,只是長期熬夜所致?云臣并未去問,畢竟,兩人才剛認識。
毛老師的課,在陳羽和云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中,不徐不疾地、一節一節地流逝,其他老師的課也是如此。天知道有什么好聊的。也許,我們只是需要一個能說話的人。貌不驚人的云臣,總想寫出一篇好的小說。他看過不少好的、差的、一般的小說、電影,好多個深夜,他感覺到故事不請自來或呼之即來,他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努力厘清它的脈絡,似乎越來越明了,在激動和迷蒙中他陷入沉睡,故事也化為一團模糊不清的情緒。第二天,一切依舊,死水連微瀾都不剩。他需要從人群中抓出能交流的人(如果是個女生就更好),排遣這無病呻吟的焦慮,陳羽恰好就是,還是個喜歡寫點東西的人,雖然是安妮寶貝的路數,但這個年紀矯情就是詩意。
在矯情年代,他們的聊天延伸到黑夜。白天,和旁人無異;晚上,繞學校邊走邊聊,在黑夜中飛行。廈大的夜晚,湮沒丑陋,契合一切。他們在圖書館門口見面,發現冬夜的路燈散發柔和光芒,靠近就可以取暖。他們在校道上見面,發現千層樹的白皮,一層層崩裂、脫落。他們在芙蓉湖邊見面,發現湖中島上雕像的某個部位被摸得锃亮。他們走遍校園的每個角落,談過老師、同學,評過小說、電影。陳羽的氣色開始好了起來,云臣的焦慮開始有所緩解,是聊天還是走路的結果?有天晚上,陳羽向云臣借傳播學課堂筆記,云臣放下手中的小說,飛快奔下6樓。夜色溫柔,陳羽的臉龐很干凈,云臣心動了一下,轉身就走。改天繼續繞著廈大散步聊天吧。
據說詩人要認識一千種植物才夠格,那么廈大人怎么才夠格,要走多遠多久?走遍廈大每個角落不夠,還要去白城沙灘,珍珠灣,曾厝垵。陳羽和云臣自然沒放過這些地方。
冬去春來,一晃已是夏天,畢業的季節快來了,鳳凰花又要開了、謝了,他們的“繞校行動”變得更加頻繁。晚上10點,陳羽和云臣像往常一樣繞學校走,走了一遍,再走一遍,意猶未盡,就往校外走,去白城沙灘。沉云撲來當掩護,海風輕拂抵燥熱,又是個聊天的時候。她第一次說起高中的戀愛故事,無疾而終的師生戀。老師喜歡大海,她就選擇了海邊的廈門大學。他說起眉目不清的故事,宏大的理想和逼仄的現實,有好幾個焦慮招手,不得不舉械投降,為了不崩于一潰,還得讓一個焦慮過渡到另一個。他們的話題像花開兩種,卻又同源,在重合中蕩開,在無邊中彌合。
往前走,是湖里山炮臺,是木棧道,是臺階。兩人坐在臺階上,隨興談論起恐怖電影和靈異空間存在與否,空氣中突然彌漫詭異。已是凌晨12點半,星星和月亮藏在云層深處,遠處空無一人,近處……似乎有個長發女人,像午夜兇鈴的貞子遮住臉龐,蹲坐在沙灘上,一動不動。“她在干什么?”陳羽的聲音中帶著點顫抖,臉上沒有表情。
云臣瞪大近視眼,希望能看得清楚些,這個女人還是一動不動,臉龐似乎藏在頭發里。“希望她不要抬頭嚇人。”云臣強作玩笑說,“我看過很多恐怖電影,感覺有點像……”
“別說了。”陳羽拉了拉云臣的衣角。
云臣感覺有點驚悚,又有點不服氣,心里想,到底是誰?恐怖片不能白看,我要去看看。他往前走。
陳羽問:“你要干什么?”
云臣說:“我去看看,你留在這里吧。”
陳羽說:“一起去吧,不敢一個人在這里。”
陳羽跟在云臣后面,慢慢繞過臺階往前走。走著走著,她突然說:“走吧,不看了。”
云臣一下氣餒。兩人快步走開。既然不能往回走,只能向前通過曾厝垵公寓隧道回校了。兩人一路無話。
陳羽和云臣的黑夜飛行就此結束。
畢業后,云臣說:我想念朋友陳羽,一想起她,就想起毛老師,就想起所有同學,我想念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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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部分內容為虛構)
藍天彬律師:
江蘇法德東恒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刑事專業委員會主任,江蘇省人大常委會法工委規范性文件備案審查咨詢專家,南京市律師協會刑事訴訟法律專業委員會秘書長,畢業于廈門大學,專注于刑事辯護,多起案件獲得不起訴、撤銷案件、終止偵查、宣告緩刑或二審改判等結果,著有《正義不倒:刑辯律師辦案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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