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小人物”故事的歷史劇何以動人，又為何難爆？

近期，根據馬伯庸同名小說改編的電視劇《長安的荔枝》播出。該劇以 “一騎紅塵妃子笑”的典故為引，講述李善德這一“小人物”完成將荔枝從嶺南運回長安這一“不可能的任務”的故事，讓不少當代職場人在李善德“流程都是欺負老實人的”喟嘆中照見自身縮影，完成跨越時空的情感共振。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歷史劇從以往聚焦帝王將相、重大歷史事件的宏觀敘事視角，轉為關注小人物命運的微觀視角。“小人物”因為更貼近普通人的生活，更能讓觀眾感同身受，因此被各方寄予了在大眾市場出圈的厚望。除《長安的荔枝》，《風起洛陽》《顯微鏡下的大明之絲絹案》《清明上河圖密碼》《繁城之下》等劇都通過小人物的經歷，展現某一歷史時期的眾生百態。

然而，觀察這些已播出劇集可以發現，聚焦“小人物”的歷史劇雖然能憑借精良的制作水準與內容深度收獲較好口碑，但其市場數據表現往往不符預期。《風起洛陽》《風起隴西》《顯微鏡下的大明》《清明上河圖密碼》都曾面臨“高期待、低熱度”的窘境，《長安的荔枝》無論是在電視臺的收視率、平臺有效播放量、大眾話題討論度上來看，皆與“爆款”有一定距離。那么講“小人物”故事的歷史劇何以動人，又為何難出爆款？

講小人物的歷史劇何以觸動觀眾？

伴隨著“微觀著史”的文化轉向，近年來的歷史劇將目光投向了歷史長河中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通過個體生命的獨特經歷和微觀視角，豐富了該類型的敘事手法，反映著更具像的歷史進程和更廣泛的社會現象。例如《清明上河圖密碼》通過趙家五口人的命運起伏，講述諸多離奇案件，勾勒出北宋末年波譎云詭的歷史與盛世背后的危機四伏。《繁城之下》通過曲三更等一眾小人物的經歷，展現明朝萬歷年間基層官場的黑暗與政治斗爭的殘酷。

一方面，故事所呈現的深刻且與當下生活形成映照的主題是這類劇集的核心競爭力，能夠使特定時代下的小人物與現代大眾產生跨越時空的情感共振，具有更強的感染力和共鳴效果?。

例如《長安的荔枝》借基層小吏李善德運送荔枝的艱辛歷程，揭露了官場背后盤根錯節的權力結構弊病。從各級官員的推諉扯皮、相互傾軋，到權貴階層為滿足一己私欲不惜耗費民脂民膏，劇中展現的官場生態，是對權力腐敗、資源分配不公等社會問題的隱喻。唐代小吏李善德面臨的 “流程繁瑣、權責不清” 困境，讓觀眾能在角色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從而產生強烈的代入感，聯想到自己經歷的職場“內卷”“甩鍋”等痛點，思考現實中的職場困境、權力運作等問題。

另一方面，在場景打造上，劇集對煙火氣生活美學的精心營造同樣功不可沒。例如《清明上河圖密碼》對北宋年間百姓的生活環境、各類場景細節的真實還原，是該劇贏得高口碑的關鍵之一。當觀眾看到劇中虹橋飛架、車水馬龍的熱鬧，酒肆樓閣、勾欄瓦舍的繁華，仿若瞬間穿越至北宋，漫步于張擇端筆下的《清明上河圖》。

通過對小人物生活環境的細致勾勒，歷史劇得以打破時空壁壘，使觀眾仿若置身其中，感受小人物的生活百態，沉浸式感受歷史的鮮活溫度，實現與人物的深度共情。

講小人物的歷史劇為何難成爆款？

歷史劇創作視角的轉變雖為觀眾提供了全新的歷史解讀視角，卻也在實踐中暴露出新的矛盾。首先是反英雄敘事模式與觀劇爽感間的平衡性困境。由于這些劇集的主角通常是一個被卷入動蕩歷史卻無從掌握局勢動向、無法更改歷史與時代困境的小人物，所以在敘事上也往往會面臨一個重要難點，即缺乏通過 “主角光環” 疊加、金手指式成長路徑構建的觀劇爽感。

例如，在《長安的荔枝》中，李善德在荔枝轉運過程中始終受制于官僚體系的層層盤剝。在《清明上河圖密碼》中，趙不尤作為大理寺“檔案室”的一個稗官小吏，在面對一系列錯綜復雜的案件時，需要在各種勢力的夾縫中小心翼翼地尋找線索，每一次的突破都伴隨著無數次碰壁，也導致其破案進展極為緩慢艱難。

這些設定與爽劇里主角一路“開掛”、順風順水的節奏截然不同，雖然從一開始打破了觀眾對主角“光環”的常規期待，具有一定的新鮮感；但隨著劇情的推進，觀眾會發現在極大的篇幅中主角都是這樣艱難前行，其對“逆襲”“破局”的爽感需求難以被滿足，也就逐漸喪失追劇的動力。這種反英雄敘事模式與觀劇爽感間的平衡性困境，也成為講小人物的歷史劇難以成為爆款的核心癥結之一。

其次是大眾文化消費偏好與類型融合敘事模式的適配性難題。歷史劇承擔著再現歷史的重要使命，要求創作者對歷史真實性、作品藝術性、文化厚重感進行有效平衡，因此相較于娛樂性較強的劇集類型，歷史劇的核心受眾群體更傾向于關注歷史知識、追求思想深度。而對于講小人物故事的歷史劇而言，若僅圍繞小人物的日常瑣事與生存困境展開，極易因因缺乏戲劇張力而流失觀眾。

部分劇集會采用類型融合的方式作為破局之道，通過嫁接當下市場流行的懸疑、喜劇等元素，在為故事注入新鮮活力的同時，拓寬作品的受眾覆蓋面。例如，《繁城之下》便融入懸疑元素，以連環兇案為線索，讓觀眾跟隨小捕快曲三更的腳步一路抽絲剝繭，在追尋真相的過程中使觀眾持續保持緊張感。這種類型融合的方法也助力該劇在內容深度與觀劇快感的有效平衡中，收獲豆瓣8.5分的好評。

然而，類型融合的方法倘若運用不恰，則會讓劇集在迎合大眾市場與保持歷史質感的博弈中陷入兩難境地。

《長安的荔枝》原著僅有九萬字，團隊在將其改編為35集電視劇的過程中，通過新增人物、故事線、疊加類型元素等方式，對原著內容進行了大幅度的擴充。例如通過鄭平安這一新人物，與李善德進行喜劇性互動制造亮點，但這種表層的幽默無法與敘事內容形成深度融合，反而使整體敘事變得松散；而在原著基礎上新增的權謀線與胡商線，本欲拓展故事維度，以強化懸疑氛圍感，卻因浮于表面的情節設計而略顯敘事疲軟。

歷史劇增加新類型元素的創作方式使作品陷入“兩頭不討好”的困境，正是大眾文化消費偏好與類型融合敘事模式的適配性難題。對于歷史劇的受眾而言，松散的敘事、不嚴謹的情節設計無法滿足他們對歷史真實感與深度敘事的期待；而對于追求娛樂性的泛娛樂觀眾而言，劇集若未能將新增的權謀、喜劇等元素充分發揮到位，也會因乏足夠的爽感與趣味性而失去吸引力。

從目前的市場表現情況來看，講小人物故事的歷史劇雖還未出現一個真正的“爆款”，但其創作上的用心值得肯定。這些作品作為長劇集市場的重要補充，讓觀眾得以從另一個角度窺探歷史的全貌，讓觀眾明白，歷史不僅僅是英雄和偉人的故事，更是無數平凡人共同書寫的篇章。

而小人物歷史劇的破局之道，在于回歸創作本質，在尊重歷史與洞察人性的基礎上，實現藝術表達與市場需求的動態平衡。唯有如此，這類承載著微觀歷史敘事使命的劇集，方能掙脫桎梏，在影視長河中綻放獨特光彩，真正書寫屬于 “小人物” 的時代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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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楊翼遙

主編 | 彭侃

執行主編 | 劉翠翠

排版 | 于佳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