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記者的長漂⑦
金沙江邊“踩鋼絲”
奉友湘
編者按:1986年,長江漂流年。一場轟轟烈烈的“長漂”壯舉,把全國人民的目光吸引到金沙江畔,揚子江頭。四川日報原記者奉友湘,曾在金沙江邊櫛風沐雨,歷經艱辛65天,采訪過中國科漂隊,洛陽漂流隊,中美聯合隊,個體漂流隊,留下了多本珍貴的漂流日記。在“長漂四十年”即將到來之際,“方志四川”新媒體矩陣及“四川省情網”將陸續刊登他的回憶文章《一個記者的長漂》,回望那些他親歷過的日日夜夜,跋涉過的山山水水,還有當年那人,那城,那情,那景。今日發布第七篇《金沙江邊“踩鋼絲”》,敬請讀者垂注并歡迎在文尾“寫留言”處與廣大讀者分享您的閱讀感想。
1986年10月10日,黃昏。一只無形巨手正悄悄地把夜幕慢慢拉上。黃草坪村一片靜謐,只剩下老君灘的吼聲縈繞于耳。偶爾有一兩聲狗的“汪汪”閑叫,也立刻被濤聲壓過。
王茂軍隊長在這金沙江邊的山村,乘著暮色,就著馬燈,舉行了一個簡短的“新聞發布會”。他向記者們介紹了洛陽隊沖擊老君灘的安排:12日上午10點從灘口上放密封船沖灘。他帶領龔林、雷志、張志強等同志到灘尾接應。到灘尾采訪的記者返回黃草坪,到鹿鶴鄉,縣里派3輛吉普車接回城里發稿。
王隊長當時并沒有說誰上船飛渡老君灘,估計是還未最后決定人選。我猜想不外乎雷健生、郎保洛、李維民。郎保洛在中虎跳峽大難不死,出院后就要求上船繼續漂流,但一直未被獲準。這位洛陽隊最早的發起人之一,早就憋著一股勁兒,還要宣泄自己的英雄氣概,而這“灘王”老君灘就是最后的挑戰!雷健生大概率會上船,他雄獅般健壯的身軀是最好的競爭條件。關鍵是,他若是飛越了老君灘,便為洛陽隊創造了一項中國隊隊員都沒有的世界紀錄:既首漂虎跳峽,又沖過老君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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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維民、龔林、雷健生、雷志(左起)在一起(李維民 供圖)
王茂軍還充滿感情地介紹,會東縣為洛陽隊沖擊老君灘提供了巨大幫助。蔣縣長將親自到放船現場為勇士壯行。淌塘區田區長一直在黃草坪村協調各方面關系,做好后勤保障。縣里僅有的幾輛北京吉普,幾乎成了漂流隊的專車。縣公安局派出干警到現場維持秩序,負責安保。最為重要的,是縣委、縣政府動員了有生力量,在老君灘尾下面沿江組成了幾道渡船接應防線,堅決攔截住過灘后下漂的密封船。
9月30日下午,中國隊沖擊老君灘時,由于在灘尾接應的沖鋒舟翻沉,接應人員也爬上密封船下漂。途中一村民駕木船冒死救下3人。后來,王巖、楊斌、吉胡阿莎跳江自救,劈波斬浪游到岸邊,只剩37歲的宋元清一人堅守“陣地”。這“獨行俠”夜漂100多公里,第二天凌晨才在云南巧家渡口獲救。為營救宋元清,當時會東、寧南、巧家都付出了巨大努力。這次會東縣未雨綢繆做好萬無一失的接應,果然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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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在老君灘口向雷健生(右四)、王茂軍(五)介紹水情,前左一為作者奉友湘(奉友湘 供圖)
作為記者,我對會東縣的干部群眾十分贊賞。不管是中國隊還是洛陽隊,只要是為國爭光,他們都不遺余力地支持幫助。會東縣委、縣政府領導思想站位很高,他們想到的不是辛勞和麻煩,以及經濟上的付出,而是想借“長漂”科學求實、勇于拼搏精神之東風,推動縣里的改革開放和各項事業發展。幾天后,我在縣城里親身感受到了會東人民的熱情火爆,容后再表。
在采訪洛陽隊那段日子里,我就像上緊了發條的鐘表,總是爭分奪秒地周旋于隊員之中,拼命獲取更多素材。10月9日晚,跋山涉水六七個小時后,我依然拖著沉重的疲憊,見縫插針地與冒死沖過下虎跳峽的李維民聊了半宿。
也許最初李維民本人也沒料到,剛從洛陽到虎跳峽不到20天,老天就降大任于斯人,盡管他以前并無任何漂流經驗。是多年的運動員經歷,給了他強健的體魄,以及較強的心理素質。李比我小1歲,是高75級畢業生。到洛陽市體校集訓10個月后,1976年,18歲的李維民跑進洛陽五中,當上體育“教頭”。不久又以中長跑的特長,奔進洛陽市田徑隊,年年沖刺省運會,多次拿到耀眼的名次。1983年暑假,他單騎走千里,騎自行車從洛陽到陜西,再經四川、云南、貴州、湖北繞行一圈回來,57天里,日均騎行100多公里。
李維民是一個上進心很強的人,白天埋頭辛苦工作,晚上攻讀夜大課程。他第一愛體育運動,第二愛文學作品。苦苦攻讀了四年半中文,卻因比賽過多,誤了不少課時,最終掛了兩科,畢業證成了鏡花水月。
說起為什么參加漂流隊,李維民表現出一種強烈的責任感。他看新聞報道,了解到洛陽隊“七二七”葉巴翻船痛失了楊紅林、張軍兩員大將。他也知道,洛陽隊移師虎跳峽,正是用人之際。他覺得“長漂”不說在全國、全省,至少在洛陽是一件驚天大事,必須堅持下去,為幾十萬洛陽人民增光。自己使命已到,理當義不容辭。可最初他不知怎樣聯系洛陽隊,只在心里干著急。也許老天注定他與長江有緣,同校有位老師問他,你身體這么棒,怎么不去漂長江?李維民回答,有想法,無門路。那位老師欣然地說,我可以幫你聯系啊!李大喜謝過。結果沒幾天,同事就通知他趕緊啟程。
臨行前幾小時,他才向學校領導打招呼。一位年輕的副校長當即表示支持,說你放心去,家里有我們。李維民是家里老大,有一弟兩個妹妹。他跟父親說,要去虎跳峽參加洛陽隊“長漂”。老父親只問了領導是誰,是啥性質,現狀如何。他一一如實作答。開明的父親輕輕說了句:“你去吧!”就算告別。
李維民8月29日離開洛陽,9月3日就飛奔到了虎跳峽。他的到來,為洛陽隊增添了生力軍。他一入隊便直接“上前線”參戰,用狗試漂虎跳峽,雷健生、李勤建首漂上虎跳峽搞接應,李維民都勇敢參與。接應是他第一次上船,又是在驚濤駭浪的虎跳峽。當密封船下來時,他們劃著敞船沖過去攔截。一個大浪把他打進江里。他在浪窩里掙扎,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密封船截住!被沖下去十幾米后,他緊抓船繩奮力翻上船,手被繩子勒出兩道血印。他以前只在游泳池游過,絕沒想到會在這虎跳峽里弄潮。
講述自己闖過下虎跳峽的狂飆故事之前,李維民先拋出一個別具一格的引子,擺了李勤建首漂上虎跳峽頭晚的龍門陣。我覺得那些細節,甚至比弄潮大江還動人。筆者實在舍不得割愛,在這里一并奉獻給親愛的讀者們。
李維民說,9月10日首漂虎跳峽頭晚,我和李勤建都住在下橋頭。那個黑漆漆不見星辰的夜晚,注定是不平靜的。晚8點左右,李勤建提著一瓶白酒,拉著我和劉平安,來到一個小茶館。他想吃點下酒菜,便讓劉平安去想辦法。最后只找來一盤鹵豬頭肉。我不喝酒,便喝茶陪他。李勤建一邊喝,一邊聊,似乎想在一個晚上,把所有想聊的都聊完。畢竟,第二天要闖上虎跳峽那個人間地獄,生死未卜。
李維民繼續講述。李勤建下意識地嚼著豬頭肉,時不時喝一口白酒,平靜地說,我早說好必須第一個漂上虎跳峽。我寫好了遺書,安排好了后事,說好了孩子由誰撫養。隊里有人對我有看法,說我吹得兇。我覺得,光說不練假把式,虎跳峽里見真章。漂流隊花的錢里,有兩萬元是我以開商店的名義貸來的,利息很重,壓力山大。在葉巴犧牲的楊紅林、張軍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要不過虎跳峽,回洛陽如何向他們的家人交待?
說起兄弟的家人,李勤建想起了自己的親人。他讓劉平安去找磁帶錄放機,別的歌不聽,只聽《十五的月亮》《月亮走我也走》,翻來覆去地足足聽了一個半小時。他一邊聽,一邊唱,一邊哭著說,勝利沖過虎跳峽,是大家的光榮;失敗了,你們要總結經驗教訓,繼續沖過去!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動情時。在生死關頭,大男人也會傾灑勇敢赴死的英雄淚!
李維民講到這里,眼睛顯得有些濕潤:我看他一哭,心里也不好受。我鼓勵他說,我們一定會成功!我們保證把接應做好!說完,大家便不知該再說些什么,一陣“此時無聲勝有聲”的長長沉默。10日凌晨一點了,夜已闌珊。酒瓶已空,茶杯已干,煙盒已癟,滿桌狼藉。悲壯的氣氛中,還是李勤建最后淡淡地說了句:明天還要沖虎跳峽,散了吧!
通過這晚,我覺得隊員們的思想準備很充分。他們從未退縮害怕,一個個不為名利,勇于犧牲。李維民說。
我聽到這里,心里在想,李勤建的表現,無疑為李維民后來沖擊下虎跳峽,樹立了強大的精神標桿。
實際上,漂上虎跳峽和中虎跳峽時,李維民都遞了申請,可只讓他擔任接應。20日晚些時候,何立迎卻來接替他,說王茂軍讓他即刻趕到核桃園。他心里一陣激動,沖刺的時刻終于要到來了!
李維民連夜趕了幾十里山路,到了核桃園。果然,一見面王茂軍就告訴他,明天下午上船,一道漂下虎跳峽。
我心里頓時翻騰起來,既有激動,又有緊張。下虎跳峽有一個峽中最長的倒角灘,下面還接連有幾個險灘。當晚我想了許多。我連密封船都沒進過,不知里面什么滋味兒,因此心里沒底。但有一條,就是絕不退縮,無論誰來爭我都不讓。老隊員來安慰我,讓我放松,不要緊張,要緊緊抓住船體,還教我如何自救等等。我想到有隊長王茂軍與我同戰斗,共生死,心里踏實了許多。李維民說。
當晚,李維民寫了日記,交待了后事,還與隊友們喝了壯行酒。天還未醒,人卻難眠,他心里有一種臨戰前的緊張。隊里決定上午11點上船。李維民想到要與下虎跳峽拼命一搏,早飯大吃一頓。到達江邊上船時,記者問他當時心情,他老老實實地回答“比較緊張”。他來到江邊,掬水而飲,討個吉利,愿金沙江助他成功。10點50分,王茂軍先進去,李維民隨著鉆進密封船,穿上救生衣。
在黑洞洞、空間狹小的密封船里,如何闖過這龍潭虎穴?還是聽李維民親口告訴我們吧:外面的隊友把密封船推進水流,逐漸進入江心,我聽到了隆隆的水聲。幾分鐘后,船翻了個大跟頭。我和王茂軍本來是腳對腳,一下翻成了臉對臉。外面的浪頭像瘋子一樣,狂暴地襲擊密封船,似乎要將船撕碎。在密封船里穿過驚濤駭浪,就像裝在盒子里被一只巨手隨心所欲地揉搓,拋跌。而里面的人,就像任人宰割的羔羊,只能聽天由命。到了倒角灘,船連續翻了3個跟頭,密封船里的氣柱扭成了“麻花”。后來聽岸上人說,船在倒角灘,被巨浪打下去,10秒鐘才冒出頭。接著,又一個巨浪惡狠狠地將船摁下去。過了一陣,感覺逐漸平靜,船卻開始旋轉,人像坐在高速轉動的磨子上。我頭暈惡心,不一會兒“哇哇”大吐起來,一頓早飯全還到了船艙里。王茂軍跟我一樣,把胃里東西倒得干干凈凈。我們猜想是進了一個大回水。聽老鄉說過,在這回水里轉上幾天的事也是有的。岸上的人看著干著急。我們在這“水磨”上足足旋了四五十分鐘,終于被甩了出去,繼續跌跌撞撞地往下漂。
不一會兒,我和王茂軍覺得猛然往下一墜,人有一種失重的輕盈感,接著慢慢平穩些了。我們估計沖過下虎跳峽了,心里也輕松了許多。我們又過了波夕上灘、下灘,氧氣袋已奄奄一息。我拼命抓住船體,減少滾動,以減少體力消耗。此時,我們已吐了3次,身體虛弱,頭暈目眩。王茂軍打開艙門,看到了兩岸的田野,估計快到峽口了。我們把頭伸到艙口,深深地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接著又聽到喧嘩的水聲,趕緊關上艙門,接受最后的考驗。當我們再次打開艙門,有了“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喜悅,峽口已被我們拋在了身后!兩只接應船迅速劃過來,用繩子拴上了密封船,往岸邊拖曳。我把船上的國旗展開,向兩岸圍觀、歡呼的群眾致意。我心里充滿了勝利的喜悅和自豪,我們洛陽隊終于一米不落地沖過了整個虎跳峽!李維民講到這里,依然激情滿懷,在昏暗的馬燈映照下,眼里閃爍著幸福的光芒。
從此,李維民成了洛陽隊的主漂隊員。休整兩天后,又與雷健生、龔林、雷志從大具下水,漂進萬里長江第一城渡口。這次又從渡口劈波斬浪拼殺到黃草坪。
李維民的經歷讓我很感慨。東坡先生曾說:“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李維民就是既有爭奪閃光獎牌的堅定志向,又有超乎尋常的體能素質,敢于擒龍伏虎的過人勇氣,故能在虎跳峽一漂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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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維民接受采訪后簽名(李維民 供圖)
也許是天天跟這些漂流豪杰在一起,我感覺自己也洗去不少書生氣,說話、舉止、行動也粗獷多了。那種潛移默化,你想抵抗也抗不住。
11日,久違的太陽終于露臉了。上午餐9點開吃,有面條、米飯、炒豬肉、白菜豆腐湯。這后勤做得真不錯,伙食比在鹿鶴鄉還好。飯后我一直糾結是在灘前采訪還是去灘尾。頭天本來與河南兩位和我一樣單打獨斗的記者商量好,兵分兩路,聯合作戰,灘前、灘尾消息共享,但一覺醒來,合作破產。到11點,我決定先去灘頭看看再做決定。想到還要回來,便將保挎包里的午餐肉、方便面、餅干都拿了出來,只帶了幾個在鹿鶴買的小蛋糕、一沓現金、筆記本,連雨傘、毛巾都沒帶。那天下山時跑猛了,大腿肌肉還在疼著抗議。屋里幾位河南記者都不去,我一個人毅然出發。此時體力正好,精神正旺,加上天朗氣清,走起來格外有勁兒。哪知欲速不達,后半段走錯了路,上山下澗折騰到下午1點多才到灘口。
我在江邊見到了王茂軍、雷健生、李維民、秦曉敏、李仕蓮和張愛鳳,他們正在尋找最適合放船的位置,有箍著頭帕的老鄉跟他們介紹水情。這里是一大片河灘,附近村民聽說又有漂流隊沖老君灘,都蜂擁而來看稀奇,平時人跡罕至的老君灘頭便成了人聲喧嘩的臨時集市。有村民抓住商機兜售芭蕉,我5毛錢買5根,一口氣吞下,頓覺腹內充實。坐在江邊一塊大石上,讓李永孚幫我拍了一張照片,又同會東縣李縣長、李永孚合影。那天聽王茂軍提到蔣縣長,現在又遇到李縣長,也不知誰正誰副,當面又不好意思問。李縣長要我再走走,看看,晚上還回黃草坪住。
我向下游走去,被一條湍急的小溪攔路。水齊大腿,水底卵石亂滾,人幾乎站立不穩。溪流對岸的李維民把旗桿伸過來,讓我抓住,在激流中踏跳著過去。沙石灌進鞋里,咯得腳生疼。我坐下來,磕掉泥沙小石,脫下襪子,光腳穿鞋。褲腿盡濕,只好高高挽起。此時王茂軍、李仕蓮、秦曉敏已往灘尾方向行進,走在了前面。李維民、張愛鳳、醫生徐今宇稍稍落后。我下決心也到灘尾,便跟著往山上爬,不久即超越后面3人和秦曉敏。過了一個村,下了一個坡,又遇一條小溪。王茂軍和李仕蓮在對面山頭上看到我,遂指點我走哪條路,并一直等著。我心里一陣感動,腳下也添了力量。我爬上陡坡到了他們跟前,二人坐在石頭上正吃餅干。王茂軍拿了3塊給我,我說太干了,我這里有蛋糕。我拿出來一人吃了一個。滿臉黑油油胡須的王茂軍只穿一件白色汗衫,上面印著藍色的洛陽隊字樣和徽記。大概是印得質量太差,汗水一漬,便成了一團團莫名其妙的藍色,仿佛調皮的小學生打翻了墨水瓶,看著讓人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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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茂軍(右)與李維民闖過下虎跳峽后,站在密封船頂向江邊圍觀的群眾致意(李維民 供圖)
終于等來了一位姓楊的向導,他領著我們穿越不斷有石頭滾落的滑坡區,忽上高坡,忽下深澗。我的旅游鞋、褲腿再一次濕透。身上的汗水干了又濕,濕了又干。現在想來,那時真是年輕身體好啊,無論怎么折騰,就是不會感冒生病。
爬上山腰,向導說,領我們走一段平路。而這“平路”卻是掛在懸崖上的“天渠”邊沿!左邊是絕壁和渠溝,渠溝里有沒過腳踝的淺水。右邊腳下是高數十米的懸崖,崖底便是濁浪滾滾的金沙江。渠沿只有一尺多寬,兩邊長著淺淺的野草,中間是土路。剛下了幾天雨,路面還有些濕滑。我一見到這渠沿,便一陣驚恐:這哪里是走平路,這簡直就是“踩鋼絲”!如果腳一滑,摔進左邊渠溝里是萬幸,倘若從右邊摔下去,那就是千古之恨!
真是“路懸懸其修遠兮,吾將忐忑而求索”。要是有索可抓就好了,此時是“求索”而不得啊!我心里暗暗恨這向導,早知如此,我寧肯上坡下坎受累。俗話說,“寧繞十里路,不涉一步險”,鬼才愿意走這讓人膽戰心驚的“平路”!
向導打頭,王茂軍第二,我緊跟在他高大的身軀后面。還有李仕蓮、張愛鳳、李維民、秦曉敏等跟隨。這是一段令人窒息的路程。大家低頭緊盯著路面,不敢分心,連話都不敢說。我很想建議下到渠溝里走,雖然水里走得慢,走著吃力,但無“下飽魚鱉”之虞。但我不好意思說出來,怕大家笑話我膽小。兩位女生都沒開腔,我一個野戰記者,一個男人難道還怕?不過,要是我一個人,絕對會從渠溝里走。有時候,一個人的英雄氣概也是逼出來的。大家誰也不說險,誰也不說怕,只悶著頭走。我心里只盼著早點走完這“要命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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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茂軍(左)與李維民漂至上海吳淞口時合影(李維民 供圖)
有時候,個子小并不是壞事,反倒是優勢。我走路重心低,在此時便少些滑倒的危險。魁偉的王茂軍在前面滑了幾下,我看著都膽寒,幸而有驚無險。這段路,漫長得就像走了一個世紀。后來向導告訴我們,實際上也就兩公里。
那段“鋼絲”路終于踩盡,我們回到了稍寬的馬幫路上。一顆提到嗓子的心放下了,大家一陣輕松。我領頭唱起了歌:“趕快上山吧勇士們,我們在春天參加游擊隊。敵人的末日就要來臨,我們的祖國即將獲得自由解放!”這是阿爾巴尼亞電影《寧死不屈》里的插曲,正好符合我們那時的心境。大家一起吼唱,宣泄著劫后余生般的喜悅。接下來又是《啊朋友再見》《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一直唱到《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王茂軍時不時跟著唱,還問我:“小奉你訓練過唱歌嗎?”我說,就隨便唱。隊員秦曉敏打趣:“隨便唱都這么好,認真唱還不知有多好聽呢!”大家一陣歡笑,把疲勞扔進了金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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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奉友湘在老君灘留影(奉友湘 供圖)
后來我問王茂軍,走那段路害怕不害怕?他坦誠地回答:怕!我想,提著命沖過虎跳峽的英雄也怕險路,自己也就為開頭的恐懼而釋然了。王茂軍對李仕蓮和張愛鳳說,你們現在可以算真正的漂流探險隊隊員了!我接著問:那我呢?王茂軍由衷地回答:“當然算!等到了下面比較平穩的江段,你和我們上船一起漂!”
原來,這“鋼絲路”在王茂軍眼里,是勇者與懦者的試金石。此時,我又暗暗地在心里感謝那向導了。我深切地感覺到,通過一路風雨,同甘共苦,王茂軍們,已經完全認可和接納我了。可他們還不知道,漂完老君灘,我將與洛陽隊揮手道別。我心中不由升起一種難言的情愫。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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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作者:奉友湘(四川內江人。四川大學經濟系畢業。高級編輯,中國作家協會、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曾任四川大學文新學院碩導。歷任四川新聞出版領軍人物、四川日報首席編輯、華西都市報常務副總編、金融投資報兼人力資源報總編輯、消費質量報總編輯、四川農村日報總編輯。著有《遠離危機》《機會是種出來的》《交子》《蜀女皇后》《蜀王全傳》《蘇母紀》《飛鴻雪泥》等)
供圖:李維民奉友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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