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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聞聞,空氣里都是爛姜的味道”。
老馬蹲在豬圈門口,捏著一根半死不活的煙頭,渾濁的眼睛瞇成一條縫,盯著遠處的鎮(zhèn)政府大樓說。
那棟白色的小樓,在夏末黏膩的陽光下,像一塊擱在油鍋里,快要融化的豬油。
林峰沒說話。
他知道老馬說的不是姜,是權(quán)力。
權(quán)力這東西,嫩的時候是鮮姜,又脆又辣,惹人追捧。
放久了,爛了心,就只剩下這股讓人捂鼻子的味兒了。
“等著瞧吧”。
老馬又嘬了一口煙,吐出的煙圈像一個灰色的套索。
“今天晚上,那棟樓里會爬出來一條蛇,一條剛吃飽了的,油光锃亮的蛇,它會挨個聞聞院子里的耗子,看看哪只沒給它磕頭,然后一口吞下去,連骨頭渣子都不吐”。
林峰把鐵鍬插進發(fā)酵的豬糞里,一股更濃烈的惡臭瞬間炸開,蓋過了那股想象中的爛姜味。
他笑了笑,對老馬說:“蛇嗎”。
“馬叔,我倒是覺得,更像一只被吹脹了的癩蛤蟆,肚子鼓得老大,一戳就破”。
01
王志強當上鎮(zhèn)長的消息,像一陣夾著腥味的南風,一夜之間吹遍了紅旗鎮(zhèn)的每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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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zhèn)政府大院里的那棵百年老槐樹,葉子都好像比平時綠得更油亮,更諂媚了一些。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奇異的騷動,像是無數(shù)只看不見的蒼蠅,在嗡嗡地尋找著那塊最新鮮、最滾燙的牛糞。
王志強的親信,辦公室主任劉三,一個兩腮永遠像含著核桃的胖子,最先嗅到了這股味道。
他挺著他那比鎮(zhèn)長本人更有官威的肚子,在院子里扯著嗓子張羅:“都聽好了啊,今晚,就在鎮(zhèn)招待所,咱們給王鎮(zhèn)長接風洗塵”。
“這是咱們鎮(zhèn)的大喜事,誰都不能缺席”。
“這是態(tài)度問題,是覺悟問題”。
劉三的唾沫星子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是在給每個人都打上一枚忠誠的印記。
干部們紛紛響應,那一張張平日里或嚴肅或麻木的臉,此刻都努力地擠出菊花般的笑容,嘴里說著“一定到”、“早就盼著了”之類的屁話。
林峰坐在檔案室那張掉漆的辦公桌后,窗外的一切喧囂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
他聽著,卻好像什么也沒聽見。
他和王志強是初中同學。
那是一段他不愿意回憶的過往。
記憶里的王志強,永遠是那個前呼后擁的“孩子王”,擅長用拳頭和幾包廉價的零食,建立起自己最早的“權(quán)力版圖”。
而林峰,則是那個永遠坐在角落里,默默看著這一切的“書呆子”。
他們就像一個硬幣的兩面,王志強是那面刻著花紋、光鮮亮麗的正面,而林峰,則是那面只有面值,樸實無華的背面。
現(xiàn)在,這枚硬幣被命運之手高高拋起,落下時,正面朝上,光芒萬丈。
林峰從抽屜里拿出一張請假條,在“事由”一欄,他想了想,寫下“家母身體不適”六個字。
他知道,這是一根“軟釘子”。
在官場上,這種釘子扎不疼人,卻能惡心人。
他就是要惡心一下王志強,也要惡心一下這個正在集體發(fā)情的鎮(zhèn)政府大院。
當劉三搖搖擺擺地走進檔案室,看到那張請假條時,臉上的肥肉夸張地抖動了幾下。
“林峰,你這是什么意思”。
他的聲音像是被豬油糊住了喉嚨,黏膩而尖銳。
“王鎮(zhèn)長剛上任,第一次集體活動,你就撂挑子”。
“你眼里還有沒有組織,還有沒有領導”。
林峰平靜地站起身,他比劉三高半個頭,這種身高的優(yōu)勢讓他的平靜顯得更有力量。
“劉主任,我母親確實不舒服,沒辦法”。
“盡孝和盡忠,有時候沒辦法兩全”。
劉三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盯著林峰看了足足有十秒鐘,像是想用目光把這個不識抬舉的家伙戳穿。
但他最終什么也沒說。
他只是拿起那張假條,狠狠地摔在桌子上,轉(zhuǎn)身走了。
那扇破舊的木門被他撞得“砰”一聲巨響,震落了些許灰塵,落在林峰的發(fā)梢上,像是無聲的嘲諷。
那晚的慶功宴,據(jù)說辦得極為成功。
鎮(zhèn)招待所的燈火亮如白晝,酒氣和恭維聲混合在一起,熏得人幾乎要醉死過去。
王志強被簇擁在主座上,他那張因為酒精和興奮而漲紅的臉,在燈光下泛著油光,像一尊剛剛被信徒們擦拭過的神像。
他享受著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仿佛整個紅旗鎮(zhèn)都被他踩在了腳下。
有人提到了林峰的缺席。
王志強只是擺了擺手,臉上帶著一種寬宏大量的、貓捉老鼠般的笑容。
“不來就不來嘛”。
“人家是讀書人,清高”。
“跟咱們這些大老粗玩不到一起去”。
“以后有的是機會,讓他接接地氣”。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閃過一絲陰冷的、不易察覺的光。
那束光,像毒蛇的信子,預示著一場即將到來的、精心策劃的報復。
一個星期后,全鎮(zhèn)干部大會如期召開。
這是王志強上任后的第一次正式亮相,是他宣示主權(quán)、樹立權(quán)威的“登基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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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場設在鎮(zhèn)政府三樓的大會議室里,主席臺上的紅色天鵝絨桌布,紅得刺眼,像是凝固的血。
王志強坐在正中央,他今天特意換了一件嶄新的白襯衫,領口勒得緊緊的,讓他那本不算粗壯的脖子顯得異常臃腫。
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緩緩掃過臺下黑壓壓的人群。
每一張臉都仰望著他,表情恭順而畏懼。
他很滿意。
這就是他要的感覺,一種生殺予奪的、帝王般的快感。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那冗長而空洞的就職演說。
他從市里的文件精神,講到鎮(zhèn)里的發(fā)展規(guī)劃,聲音慷慨激昂,手勢夸張有力。
臺下的人們像一群被催眠的鴿子,隨著他聲音的起伏,機械地、適時地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
林峰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像一個置身事外的觀眾。
他看著王志強在臺上的表演,覺得有些滑稽。
初中時那個喜歡在校門口堵住低年級同學,逼著別人叫他“強哥”的少年,和眼前這個滿口“人民”、“發(fā)展”的鎮(zhèn)長,兩個形象在他的腦海里古怪地重疊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幅荒誕的漫畫。
王志強的演講終于進入了尾聲。
他突然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意味深長。
“同志們,我們紅旗鎮(zhèn)的干部隊伍,總體上是好的,是能打硬仗的”。
“但是,也不排除有個別同志,思想僵化,作風漂浮”。
“長期坐在辦公室里,喝茶看報,離群眾越來越遠,連咱們的土地是什么顏色都快忘干凈了”。
臺下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知道,正戲要開始了。
王志強的目光,像兩道精準的激光,穿過整個會場,牢牢地鎖定了角落里的林峰。
他笑了。
那笑容里帶著一絲殘忍的快意。
“比如說,我們的林峰同志”。
“說起來,林峰同志還是我的初中同學呢”。
他故意加重了“同學”兩個字的讀音,像是在展示一件有趣的戰(zhàn)利品。
“我記得那時候,林峰同學就是我們班學習最好的,寫的文章,經(jīng)常被老師當范文念”。
“可惜啊,有些同志,書讀得越多,架子就越大,離集體就越遠了”。
“前幾天,咱們班子成員和全鎮(zhèn)干部一起吃個飯,聯(lián)絡聯(lián)絡感情,這么一件小事,林峰同志都能以家里有事為由,拒不參加”。
“這不是清高,這是孤傲,這是脫離集體的危險信號”。
王志強的聲音陡然拔高,像一把淬了毒的錐子,狠狠地扎向林峰。
“我們的干部,必須要深入基層,要到群眾中去,要到最艱苦的地方去鍛煉自己”。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欣賞臺下眾人臉上震驚和恐懼的表情。
然后,他用一種宣判般的口吻,高聲宣布:
“為了幫助林峰同志更好地成長,克服自身的缺點,經(jīng)鎮(zhèn)長辦公會特別研究決定,調(diào)派林峰同志,前往鎮(zhèn)生態(tài)養(yǎng)殖示范基地,擔任副場長一職”。
這個名字聽起來很唬人,“生態(tài)養(yǎng)殖示范基地”。
但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地方的另一個名字,叫紅旗鎮(zhèn)養(yǎng)豬場。
一個半死不活,臭氣熏天,連鎮(zhèn)里的野狗都繞著走的地方。
“希望林峰同志能把讀書人的那點清高,都轉(zhuǎn)化為養(yǎng)豬的實干精神”。
“用豬糞,澆灌出思想的紅花”。
話音落下,整個會場死一般的寂靜。
落針可聞。
無數(shù)道目光,復雜的、同情的、嘲諷的、幸災樂禍的、畏懼的,像潮水一樣,瞬間將林峰淹沒。
王志強站在主席臺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切。
他像一個剛剛打贏了一場關(guān)鍵戰(zhàn)役的將軍,享受著這種用權(quán)力碾壓對手的無上快感。
他要殺雞儆猴。
而林峰,就是他選中了的那只最不聽話、羽毛也最漂亮的雞。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林峰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沒有憤怒,沒有屈辱,只有一種異樣的平靜,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大海。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目光迎向主席臺上的王志強,清晰地、不卑不亢地,說了四個字。
“服從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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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轉(zhuǎn)過身,在那些交織的目光中,邁開腳步,向會議室外走去。
他的背影,挺得筆直,像一桿不肯彎折的標槍。
這個挺直的背影,在王志強眼中,是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加刺眼的挑釁。
他嘴角的笑容,在那一刻,變得無比僵硬。
02
紅旗鎮(zhèn)養(yǎng)豬場,與其說是“生態(tài)養(yǎng)殖示范基地”,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正在腐爛的傷口。
林峰到達的那天,迎接他的,是一股幾乎能把人熏暈過去的、混合著豬糞、餿水和消毒藥水味道的惡臭。
空氣黏稠得像是膠水,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一把看不見的、骯臟的棉絮。
豬舍破敗不堪,許多屋頂都露著天,墻壁上布滿了青黑色的霉斑,像是一張張詭異的人臉。
十幾頭病怏怏的瘦豬,懶洋洋地躺在泥水里,連哼哼的力氣都沒有。
一個干瘦的老頭,蹲在豬圈的柵欄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
他就是養(yǎng)豬場的老場長,馬向東。
老馬用他那雙看透了世事的渾濁眼睛,從上到下地打量著林峰,就像在打量一頭即將被送進屠宰場的、細皮嫩肉的豬。
“鎮(zhèn)上派來的新官兒”。
他的聲音像生了銹的鐵犁,在地上劃拉著。
“撐得過一個禮拜,我老馬的名字倒過來寫”。
林峰沒有理會他的冷嘲熱諷。
他默默地脫下身上那件還帶著鎮(zhèn)政府大院里樟腦丸味道的干部服,換上了不知從哪里找來的一身藍色工作裝。
那衣服又肥又大,穿在他身上,像個可笑的布袋。
然后,他拿起一把鐵鍬,走進了豬圈,開始清理那積了不知多久的、厚得像地毯一樣的豬糞。
老馬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他吐掉煙蒂,沒再說話,只是蹲在那里,繼續(xù)看著。
接下來的日子,林峰用行動回答了老馬的質(zhì)疑。
他不像個被發(fā)配來的干部,更像一個主動來受苦的修行者。
清理豬糞,維修豬舍,調(diào)配飼料,給豬打針。
這些他從未接觸過的、又臟又臭的活,他從頭學起,干得一絲不茍。
他的手,那雙曾經(jīng)只會寫字、翻檔案的手,很快就磨出了厚厚的繭子,指甲縫里永遠塞滿了洗不掉的黑泥。
他身上的味道,也從書卷氣,變成了和這個養(yǎng)豬場融為一體的、復雜的惡臭。
他很少說話,只是埋頭干活。
那種沉默,是一種無聲的對抗,對抗著惡劣的環(huán)境,也對抗著被強加于身的屈辱。
老馬看在眼里,他那張萬年不變的撲克臉上,漸漸有了一些松動。
他開始主動跟林峰說話,教他怎么從豬的叫聲里聽出它們是不是生病了,怎么用最省力的方法把豬糞鏟進推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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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不像他們”。
有一天,老馬遞給林峰一根煙,自己也點上一根。
“他們來了,不是嫌臭,就是嫌累,一個個都想著怎么快點從這鬼地方滾蛋”。
“你倒好,像是要把這兒當家了”。
林峰接過煙,他并不會抽,只是夾在手指間。
他說:“馬叔,既來之,則安之”。
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老馬的話匣子。
老馬告訴他,這個養(yǎng)豬場曾經(jīng)是鎮(zhèn)上的明星企業(yè),養(yǎng)的豬膘肥體壯,遠近聞名。
后來,鎮(zhèn)上的領導換了一茬又一茬,都只想著搞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政績”,沒人再愿意往這個又臟又累又不討好的地方投一分錢。
場子就這么一天天敗落下來,成了現(xiàn)在這個鬼樣子。
“他們把這里當垃圾桶,把我們這些養(yǎng)豬的,也當成了垃圾”。
老馬的眼睛里,有一種被遺忘、被拋棄的怨氣。
就在林峰逐漸適應了養(yǎng)豬場的生活,并贏得了老馬初步的信任時,一場危機不期而至。
豬場里有幾頭豬開始拉稀,精神萎靡,不吃不喝。
鎮(zhèn)上派來的獸醫(yī),一個整天打著哈欠的年輕人,過來看了一眼,隨便開了點治腸炎的藥,就說:“普通流感,小問題”。
但情況并沒有好轉(zhuǎn),反而有更多的豬開始出現(xiàn)同樣的癥狀。
王志強打來一個電話,電話里的聲音充滿了虛偽的關(guān)切。
“林峰同志啊,聽說豬場的豬生病了”。
“怎么樣,你這個副場長,有沒有辦法啊”。
“這可是你上任后遇到的第一個考驗,可別給我搞砸了”。
“要是豬都死光了,你這個副場長,怕是也當?shù)筋^了哦”。
隔著電話線,林峰都能想象出王志強那張幸災樂禍的臉。
他知道,王志強正等著看他的笑話,等著他焦頭爛額,等著他跪地求饒。
林峰壓下心中的怒火,平靜地說:“請鎮(zhèn)長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掛了電話,林峰的臉色變得凝重。
他憑著這些天學到的知識,仔細觀察那些病豬的癥狀。
他發(fā)現(xiàn),這些豬的癥狀,和普通流感并不完全一樣。
它們的糞便里,帶著一種奇怪的霉味。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跑到飼料倉庫,抓起一把飼料聞了聞。
果然,那股霉味更加明顯。
一個大膽的猜測在他心中形成:問題可能出在飼料上。
他立刻想到了李月。
李月是他在市農(nóng)業(yè)大學的同學,一個專業(yè)知識扎實的年輕技術(shù)員,現(xiàn)在被分配在鎮(zhèn)農(nóng)業(yè)站工作。
他知道,直接去找鎮(zhèn)里的獸醫(yī),只會被當成一個外行的笑話。
他撥通了李月的電話,詳細描述了病豬的癥狀和自己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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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月在電話那頭聽完,沉默了一會兒,說:“林峰,你的懷疑很有可能。聽你的描述,像是劣質(zhì)飼料里的霉菌毒素中毒”。
“你能不能想辦法,取一些飼料樣本,再取一些病豬的血液樣本,偷偷送到市里的檢測中心去”。
“千萬別聲張,這事可能不簡單”。
李月的話,證實了林峰的猜測,也讓他心里一沉。
他知道,鎮(zhèn)上所有養(yǎng)殖場的飼料,都是由一家公司統(tǒng)一供應的。
而這家公司的背后,隱隱約舍地,他聽說過一些風言風語,似乎和鎮(zhèn)政府里的某些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這件事,就像一個巨大的冰山,他看到的,或許只是水面上的一角。
林峰找到了老馬,把自己的發(fā)現(xiàn)和李月的建議都告訴了他。
老馬聽完,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爆發(fā)出一種異樣的光芒。
他狠狠地一拍大腿:“我就說嘛,這批飼料送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顏色發(fā)暗,還有股怪味”。
“他娘的,這是拿咱們的豬不當命啊”。
兩人一拍即合。
03
當天深夜,他們趁著夜色,偷偷裝了一袋飼料樣本和幾管血液樣本,由老馬借了一輛破舊的三輪摩托車,連夜送往市里。
幾天后,檢測結(jié)果出來了。
和李月預料的一樣,飼料中霉菌毒素嚴重超標,是導致豬群生病的罪魁禍首。
老馬氣得破口大罵,嚷嚷著要去找鎮(zhèn)政府討個說法。
但林峰攔住了他。
“馬叔,別沖動”。
他的眼神冷靜得可怕。
“這份檢測報告,現(xiàn)在還不能拿出來”。
“我們手里只有這一張牌,必須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打出去,才能一擊致命”。
“現(xiàn)在拿出去,最多就是換掉供應商,賠點錢了事”。
“王志強他們,會有一萬種方法把責任推得干干凈凈”。
老馬看著林峰,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在短短的時間里,已經(jīng)褪去了所有的書生氣。
他的身上,有了一種在逆境中磨礪出來的、讓人膽寒的韌勁和城府。
他點了點頭,把報告小心翼翼地收好,藏在了一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
這份報告,成了他們手中的第一個、無聲的籌碼。
解決了豬群中毒的危機后,林峰并沒有停下來。
這次的事件,讓他深刻地意識到,僅僅是埋頭養(yǎng)豬,是無法改變命運的。
他必須找到一條破局之路,一條能讓這個養(yǎng)豬場起死回生,也能讓他自己重新站起來的路。
他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結(jié)合李月提供的專業(yè)知識和自己這段時間的實踐觀察,開始熬夜撰寫一份報告。
那段時間,他像瘋了一樣,白天在豬圈里干活,晚上就在昏暗的燈光下奮筆疾書。
養(yǎng)豬場的環(huán)境,豬糞的處理,沼氣的利用,有機蔬菜的種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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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宏大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生態(tài)循環(huán)農(nóng)業(yè)模式,在他的筆下,漸漸清晰起來。
一個星期后,一份長達數(shù)萬字,圖文并茂,數(shù)據(jù)詳實的《關(guān)于構(gòu)建“豬-沼-菜”生態(tài)循環(huán)農(nóng)業(yè)模式的可行性報告》完成了。
看著這份傾注了自己全部心血的報告,林峰知道,把它交到王志強手上,只會被當成廢紙,扔進垃圾桶。
他需要一個機會。
一個能讓這份報告,直接呈現(xiàn)在更高層領導面前的機會。
機會,有時候就像是天上的流星,轉(zhuǎn)瞬即逝,就看你有沒有準備好去接住它。
那天下午,一列掛著市委牌照的黑色轎車車隊,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了通往養(yǎng)豬場的鄉(xiāng)間土路上。
老馬眼尖,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
“是市里的車,看樣子官不小”。
林峰的心,在那一刻,狂跳起來。
他知道,他的機會來了。
市委組織部的周部長,正帶隊下鄉(xiāng),專題調(diào)研“基層干部的工作和生活狀態(tài)”。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顧不上多想,也顧不上換掉身上那件沾滿泥污的工作服,抓起那份報告,就像一個抱著炸藥包的士兵,沖出了養(yǎng)豬場的大門。
他站在土路中間,張開雙臂,用自己的身體,攔住了車隊。
車隊緩緩停下。
為首的一輛車里,走下來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像是秘書的年輕人。
年輕人皺著眉頭,語氣里帶著一絲不耐煩:“你是什么人,不知道這是市委領導的車隊嗎”。
林峰不卑不亢,大聲說道:“領導,我不是來告狀的”。
“我叫林峰,是紅旗鎮(zhèn)養(yǎng)豬場的一名基層工作人員”。
“我這里有一份關(guān)于我們鎮(zhèn)農(nóng)業(yè)發(fā)展的思考和建議,我認為它很重要,關(guān)系到我們鎮(zhèn)上千農(nóng)民的生計”。
“我知道我這么做很唐突,但我實在找不到其他辦法,能讓領導們聽到我們基層的聲音”。
他的聲音洪亮而真誠,沒有一絲一毫的抱怨和委屈。
那個年輕秘書愣住了。
他大概從未見過以這種方式“上訪”的基層干部。
就在這時,后車的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一張威嚴而沉穩(wěn)的面孔。
是周部長。
周部長顯然也聽到了林峰的話,他的目光在林峰身上停留了幾秒鐘,然后對秘書說:“小王,把東西收下吧”。
秘書接過林峰手里的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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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沒有提自己的名字,也沒有提自己的遭遇。
他只是在報告的落款處,寫了六個字:“紅旗鎮(zhèn)養(yǎng)豬場”。
他知道,這份報告本身,就是他最好的名片。
車隊緩緩開走,卷起一陣塵土,很快就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老馬走過來,拍了拍林峰的肩膀,聲音有些干澀。
“你小子,膽子真他娘的大”。
林峰看著遠方,笑了。
他說:“馬叔,我們這些被扔進深淵里的人,想要爬出去,總得自己找條繩子,不是嗎”。
那份看似不合時宜的報告,就像一顆被他奮力投向天空的石子。
他不知道這顆石子會落向何方,會不會激起漣漪。
但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為自己,也為這個被遺忘的養(yǎng)豬場,埋下的最關(guān)鍵的、等待驚雷的引線。
04
時間像養(yǎng)豬場里那條渾濁的小河,無聲無息地流淌了幾個月。
紅旗鎮(zhèn)在王志強的領導下,一切都顯得那么“欣欣向榮”。
最大的政績,莫過于那條沿著鎮(zhèn)邊小河修建的“沿河景觀大道”。
這個項目耗資巨大,從一開始就爭議不斷,但王志強力排眾議,強行上馬。
他需要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功績,來裝點自己的門面,作為他繼續(xù)向上攀爬的階梯。
此刻,他正站在自己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隔著窗戶,志得意滿地看著那條已經(jīng)初具雛形的景觀大道。
再過幾天,就要舉行盛大的剪彩儀式了,他連市里要請哪些領導,媒體要發(fā)什么樣的通稿,都已經(jīng)在腦子里盤算了一遍又一遍。
就在他沉浸在這種虛假的榮光中時,桌上的紅色電話機,突然刺耳地響了起來。
是市委辦公室打來的。
電話那頭的聲音客氣而嚴肅:“是王志強鎮(zhèn)長嗎”。
“有個緊急通知,市委組織部的周部長明天上午,將親自帶隊到你們鎮(zhèn),現(xiàn)場宣布一項關(guān)于‘基層改革創(chuàng)新試點’的重要人事任命”。
“請你們做好準備”。
掛了電話,王志強的心臟,因為巨大的狂喜而劇烈地跳動起來。
周部長要親自來。
現(xiàn)場宣布人事任命。
基層改革創(chuàng)新試點。
這幾個關(guān)鍵詞組合在一起,王志強只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他要被提拔了。
肯定是市里看中了他大刀闊斧搞“沿河景觀大道”的魄力,要把紅旗鎮(zhèn)樹立成一個典型,而他,作為這個典型的締造者,自然要更上一層樓。
這個念頭,像一團火,燒得他渾身燥熱,臉上的肥肉都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
他立刻把辦公室主任劉三叫了進來,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
“馬上通知下去,全鎮(zhèn)上下,搞好環(huán)境衛(wèi)生,特別是鎮(zhèn)政府大院和景觀大道沿線,一根雜草都不能有”。
“明天,所有班子成員,必須穿正裝,提前半小時到大院門口列隊歡迎”。
“準備好最高規(guī)格的歡迎儀式,橫幅、鮮花、鞭炮,一樣都不能少”。
劉三點頭哈腰地應著,臉上也堆滿了諂媚的笑容。
“明白,鎮(zhèn)長,您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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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肯定是咱們鎮(zhèn)的大喜事,是您的喜事啊”。
整個紅旗鎮(zhèn),都因為這一個突如其來的通知,像一臺生了銹的機器,被強行注入了潤滑油,開始瘋狂地運轉(zhuǎn)起來。
第二天上午,陽光燦爛得有些晃眼。
鎮(zhèn)政府大院門口,王志強率領著全體班子成員,像一排等待檢閱的企鵝,整齊地站立著。
他特意打了一條鮮紅色的領帶,緊緊地勒在脖子上,仿佛生怕別人看不見他的喜慶和昂揚。
他不停地整理著衣領,調(diào)整著臉上謙卑而又充滿期待的笑容。
九點整,市里的車隊準時出現(xiàn)在了馬路的盡頭。
王志強立刻堆起滿臉的笑容,像一只聞到腥味的貓,第一個迎了上去。
車門打開,周部長沉穩(wěn)地走了下來。
“周部長,歡迎您蒞臨我們紅旗鎮(zhèn)指導工作”。
王志強幾乎是九十度地彎著腰,雙手緊緊地握住周部長的手,用力地搖晃著。
周部長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用力地回握了一下。
“志強同志,不用這么客氣嘛”。
“今天來,我是給你們送人才,送驚喜來的”。
周部長的聲音洪亮而有力,他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們鎮(zhèn),真是藏龍臥虎啊”。
“一份來自最基層的報告,思路清晰,觀點深刻,切中要害,讓我們市委組織部都眼前一亮”。
“這充分說明,我們基層的同志,是很有想法,很有能力的”。
“今天,我特地把這位同志帶來了”。
“組織上決定,要給他壓個擔子,也給你王鎮(zhèn)長,配一個好幫手啊”。
王志強的心里樂開了花。
基層的報告。
好幫手。
他立刻聯(lián)想到了自己安排在某個部門的親信,那個能寫幾筆酸文的筆桿子。
肯定是他寫的某份材料被周部長看到了,這功勞,最終還是要算在自己這個鎮(zhèn)長的頭上。
他連忙弓著身子,笑得更加謙卑了。
“都是周部長您指導有方,我們鎮(zhèn)的干部才有這樣的覺悟和水平”。
“不知道是哪位同志如此優(yōu)秀,能入您的法眼”。
周部長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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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帶著一種神秘的微笑,轉(zhuǎn)過身,朝后面一輛車的車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焦到了那扇緩緩打開的車門上。
車門打開。
先下來的,是一雙沾著些許干涸泥點,卻被擦得锃光瓦亮的黑色皮鞋。
隨即,一個身穿樸素但筆挺的干部服,身形依舊挺拔,但臉色曬得有些黝黑,眼神卻變得異常沉穩(wěn)和銳利的年輕人,從車里走了下來。
當看清來人的那一瞬間,王志強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