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人這一輩子,過的就是個日子。日子這東西,有時候像碗白開水,從早喝到晚,一點滋味都沒有。
有時候,它又像一碗陳年的老酒,平時不覺得,冷不丁嘗一口,就能讓你想起一輩子的酸甜苦辣。
很多藏在心底的事,你以為早就忘了,早就爛在了肚子里。
其實它沒忘,它就在那里,等著一個由頭,等著一個人,幫你從記憶的犄角旮旯里,重新給翻出來。
01
老宋,大名叫宋長青。他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有兩件。第一件,是年輕的時候,他是廠里技術最好的八級鉗工,再精密的零件,到了他手里,都服服帖帖。第二件,就是他那個寶貝閨女,宋曉-梅。
老宋在陽臺上,正蹲著給他那幾盆金貴的蘭花澆水。他五十出頭,背有點駝了,兩鬢也見了白。他是市里一家快倒閉的國營機床廠的老工人,脾氣跟他的手藝一樣,又硬又直。
可這兩天,他這心里,就跟沒上油的軸承一樣,轉著不得勁。
他的寶貝閨女宋曉梅,今年二十五歲,大學畢業后在一家外貿公司上班,人長得水靈,性格也好,從小就是他們那一片兒的“花”。就是這丫頭的婚事,成了老宋的一塊心病。女兒眼光高,親戚朋友介紹了好幾個小伙子,她連見都懶得見,總說沒感覺。
這不,昨天晚上,女兒突然打電話回來,說這個周末要帶男朋友回家吃飯。
這消息,讓老宋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喜的是,這丫頭總算是開竅了。驚的是,這事來得也太突然了,連個招呼都不打。剩下的,就是一股子說不出的,酸溜溜的滋味。自己辛辛苦苦,像伺候蘭花一樣養大的“小棉襖”,這就要變成別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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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宋的老伴劉桂芬,可比他激動多了。她在廚房里忙得團團轉,嘴里不停地念叨著,要去菜市場買條活魚,再買只老母雞燉湯,生怕怠慢了未來的“準女婿”。
老宋嘴上哼哼著,說不就是吃頓飯,瞎折騰什么。心里也跟著緊張。他偷偷把自己珍藏了好幾年的好酒從柜子底-下拿了出來,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件出門開會才穿的,沒一點褶子的干凈襯衫換上。
他蹲在陽臺上,一邊給蘭花松土,一邊在心里琢磨。等那小子來了,自己得好好給他把把關。家是哪的?做什么工作的?一個月掙多少錢?最要緊的是,人品怎么樣?他把能想到的問題,都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準備給對方來個措手不及的“下馬威”。
02
下午四點,門鈴“叮咚叮咚”地響了。
老宋的心也跟著“咯噔”一下。他清了清嗓子,端起桌上的茶杯,裝出一副穩如泰山的樣子。
門開了,宋曉梅領著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走了進來。那小伙子叫方正陽,長得白白凈凈,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他手里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有煙有酒,還有些包裝精美的水果點心,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
一進門,他就很有禮貌地喊:“叔叔好,阿姨好。”聲音清朗,不怯場。
劉桂芬一看小伙子這長相,這態度,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她趕緊從方正陽手里接過東西,嘴里埋怨著“來就來嘛,還帶這么多東西”,一邊熱情地把他往屋里讓。
老宋卻不動聲色地,用他那雙打量零件時練出來的毒辣眼睛,把方正陽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掃了一遍。嗯,個子夠高,人也精神,就是看著有點單薄,肩膀不寬,不像是個能干重活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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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氣氛有點微妙。
劉桂芬和宋曉梅,一個勁地給方正陽夾菜,熱情得不得了。桌上那盤燒雞,大半個雞腿都進了方正陽的碗里。
老宋則端著長輩的架子,抿了一口酒,開始了他的“盤問”。
“小方啊,聽曉梅說,你在設計院工作?”老宋的聲音不咸不淡。
“是啊,叔叔。我是做建筑結構設計的。”方正陽放下筷子,恭恭敬敬地回答。
“哦,那不錯,是技術活兒。穩定。”老宋點了點頭,又問,“老家是哪的啊?家里父母都還好嗎?”
方正陽都一一作了回答。他說自己老家是鄰省一個山區的,家里條件一般,父親也是個工人,好像是個護林員。母親身體不太好,常年都要吃藥。他說得很坦誠,不卑不亢,沒有因為家境普通而顯得局促,也沒有刻意夸大什么。
老宋一邊聽,一邊點頭。他心里那點本來準備好的挑剔,也慢慢放下了。這小伙子,雖然家里條件不怎么樣,但人看起來挺老實,也上進,配他閨女,也還算湊合。
可不知道為什么,老宋看著方正陽,總覺得他有那么幾分眼熟。不是說長得像他認識的什么人,就是那種感覺,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一樣。特別是方正陽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的樣子,總讓老宋覺得,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地勾了一下,勾起了心底里某個很遙遠的,幾乎快要忘記的畫面。
是自己年紀大了,眼花了,看誰都像熟人嗎?老宋晃了晃有點發昏的腦袋,把這個奇怪的念頭給壓了下去。
03
吃完飯,又坐著聊了會兒天,方正陽就起身告辭了。宋曉梅送他下樓。
劉桂芬在旁邊興奮地收拾著桌子,嘴里不停地夸著這小伙子有多好,多懂禮貌,彩禮什么的,都好商量,只要他對曉梅好就行。
老宋卻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東西。方正陽這個名字,還有他那張斯斯文文的臉,總在他腦子里打轉,揮都揮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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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老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那種熟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像有個小蟲子,在他心里爬來爬去。他干脆起了床,披了件衣服,輕手輕腳地摸到客廳旁邊那個又小又暗的儲藏室里,想找點東西。
儲藏室里堆滿了老物件,一股子樟腦丸和舊紙張混合的味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什么,就像心里有個聲音在指引他。他打開一個落滿了灰塵的舊皮箱,箱子是他當兵轉業時帶回來的。里面是些他年輕時候的東西,獎狀,證書,還有一些發黃的照片。
他翻著翻著,忽然,他從一堆舊證書和獎狀的下面,翻出了一張用塑料袋包得嚴嚴實實的,已經泛黃的舊報紙。
那是一張二十多年前的《城市晚報》。報紙的日期,他記得清清楚楚。
那一年,南方發大水,百年不遇。老宋當時所在的工廠組織了一支抗洪搶險突擊隊,年輕力壯的他,是第一批報名的。他們被派到了災情最嚴重的鄰省山區。
那段日子,就像一場永遠也醒不來的噩夢。鋪天蓋地的洪水,像猛獸一樣吞噬著村莊和田野。轟隆隆的泥石流,從山上滾下來,摧毀了一切。到處都是倒塌的房屋,到處都是失去親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他們這些二十出頭的大小伙子,幾天幾夜不合眼,泡在冰冷的泥水里撈人,筑堤壩。
老宋的目光,落在了那張報紙的中縫上。那里,有一小塊豆腐塊大小的版面,印著一張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和一個尋人啟事。
照片上,是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虎頭虎腦的,看起來很可愛。
尋人啟事的內容是:XX縣XX村,方姓夫婦,在洪水中與三歲的兒子走失,孩子名叫方正陽,右邊眉角有一顆很小很小的紅痣。望有知其下落者,與XX縣臨時救助站聯系,必有重謝。
方正陽!
老宋的心,猛地一顫。他趕緊從抽屜里找出老花鏡戴上,湊到燈下,仔仔細細地看那張模糊的照片。照片上的那個小男孩,那雙眼睛,那笑起來的眉眼,和今天下午見到的那個斯文的年輕人,竟然真的有七八分相像!
“不會……不會這么巧吧?”老宋的手都開始發抖了。
他丟下報紙,又開始在那個舊皮箱里瘋狂地翻找。他記得很清楚,他從災區回來后,還帶回來一樣東西。一樣他珍藏了二十多年,連老伴都不知道的東西。
他終于在皮箱的最底層,找到了一個用一條干凈的手帕包著的小鐵盒。打開鐵盒,里面是一枚已經生銹了的長命鎖。銀質的,上面刻著幾個模糊不清的字。老宋把它拿到燈下,用袖子使勁擦了又擦,終于辨認出,那長命鎖的背面,用很稚嫩的刀法,刻著兩個小字——“正陽”。而當他把長命鎖翻到正面,看清楚那同樣被歲月磨得模糊不清,卻依然能辨-認出輪廓的圖案時,他的瞳孔猛地收縮,整個人都僵住了。那圖案,竟是他自己年輕時親手雕刻的!看完后的老宋,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當場震驚了!
04
那長命鎖的正面,刻著一只不成樣子,歪歪扭扭的小老虎。那是老宋自己刻的。
當年在抗洪搶險的時候,他們在一個被洪水沖垮了一半的房子屋頂上,救起了一個泡在水里,只剩下半口氣的小孩。那孩子發著高燒,人事不省,小小的身子蜷縮著,手上卻死死地攥著這枚長命鎖。
孩子醒來以后,什么都記不得了,問他叫什么,家在哪,他只會一個勁地哭。
老宋看他可憐,渾身是泥,衣服也破了。就把他帶在身邊,給他吃的,給他換上干凈的衣服。那時候條件艱苦,也沒什么玩具。老宋就用隨身帶著的,平時用來刻印章的小刻刀,在那孩子已經磨花了的長命鎖的另一面,歪歪扭扭地刻了一只他想象中的小老虎,哄他玩。
他跟那個孩子,處出了感情。孩子很黏他,走到哪跟到哪,總喜歡抱著他的腿。他甚至想,要是實在找不到這孩子的家人,就把他帶回城里自己養。
后來,搶險的任務結束了,他們這支援助隊要撤離了。他不能把孩子帶走,部隊有紀律。他不得不把孩子送到了當地政府設立的臨時救助站。
臨走前,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抱著他的腿死活不肯放。老宋一個七尺高的漢子,眼圈也紅了。他的心,像被生生撕開了一樣疼。他把自己的名字和工廠的地址,寫在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塞給了救助站的工作人員,反復地囑咐他們,如果找到了孩子的家人,或者孩子以后想找他,就按這個地址聯系。他還把自己從一張破報紙上撕下來的,另一張關于這個孩子的尋人啟事,給了救助站,希望他們能盡快找到孩子的親人。
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老宋再也沒有收到過關于那個孩子的任何消息。他也漸漸地,把這段刻骨銘心的往事,埋在了心底。
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對上了。報紙上的尋人啟事,鐵盒里的長命鎖,還有女兒那個叫方正陽的男朋友。那個他當年從滔天的洪水里救起來的,那個讓他一直牽掛了二十多年的孩子,竟然以這樣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重新出現在了他的生命里!
緣分,難道真的是老天爺早就安排好了的嗎?
老宋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夜未眠。他心里五味雜陳。有激動,有感慨,還有一絲說不出的酸楚。他想起了那個抱著他腿哭泣的小男孩,又想起了下午那個彬彬有禮的年輕人。二十多年的歲月,把一個懵懂無知的孩童,變成了一個有擔當的青年。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女兒和方正陽。說了,會不會打亂他們平靜的生活?方正陽說的那個對他不好的“父親”,又是怎么回事?
05
第二天一早,老宋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把正在梳頭的女兒宋曉梅叫到了陽臺上。
他沒有把全部的真相都說出來。他只是裝作不經意地問女兒,關于方正陽的家庭情況,特別是他小時候的經歷,能不能再跟他詳細說說。
宋曉梅有點奇怪,不知道一向不愛管閑事的父親,怎么突然對男朋友的家事這么感興趣了。她還是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父親。
她說,方正陽小時候吃過很多苦。他告訴她,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母親改嫁了,父親一個人帶著他。他對自己三歲前的事情,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他只記得,自己好像生過一場很嚴重的大病,好了以后,很多事情就都忘了。他的父親,是個脾氣很古怪的男人,后來又重新組建了家庭,對他也不怎么管。他基本上是靠著自己的努力和國家的助學貸款,才讀完了大學,走出了那個貧困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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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宋聽完,心里更疼了。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他那個名義上的“義子”,原來這些年,過得這么苦。他那個不成器的“父親”,當年竟然沒有去找他!而且還對他不好!
老宋的心里,燃起了一股無名的怒火。他覺得,他必須要把這個孩子,重新認回來。他要彌補這二十多年來的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