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申城夏天的風是黏的,裹著人和人的夢,吹進陸家嘴密不透風的玻璃森林。
寫字樓里的年輕人,心臟跳得比地鐵還快,口袋里的錢卻比共享單車的押金還少。
每個人都覺得自個兒是未來的馬云,可眼下都得為了幾千塊的薪水把腰彎成一張弓。
陳默也是這群人里的一個,只是他站得筆直。他覺得人生就像解一道復雜的題,只要找對了公式,什么都能算出來。直到他走進一間能看見黃浦江的會議室,面對一個跟錢沒關系的問題,他才發覺,生活的算法,遠比他想象的要復雜得多。
01
盛夏的申城,太陽像個燒紅的爐子,把柏油路烤得發軟。陸家嘴最高的幾棟樓,玻璃幕墻反射著白花花的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啟航科技”就在其中一棟的頂層,空調冷氣開得像是不要錢。
會議室里很安靜,只有中央空調的出風口在嗡嗡作響。長條形的會議桌油光锃亮,能照出人影。桌子一頭坐著個年輕人,是陳默。另一頭像審犯人一樣,坐著一整排西裝革履的男人女人。為首的那個叫周振海,是公司的老板,眼睛像鷹,看人時像是能把人看穿。
陳默穿著一件洗得領口都有些松垮的T恤,跟這個地方顯得格格不入。他坐得筆直,兩只手放在膝蓋上,像個來聽課的小學生。他能坐在這里,是因為前面的筆試,他寫的代碼像是機器印出來的一樣,找不出一個多余的符號。
前面的人事總監問了他幾個不咸不淡的問題,比如為什么來申城,家里幾口人。陳默都照實回答了。他的回答很簡單,像喝白開水。直到人事總監清了清嗓子,身體微微前傾,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
“最后一個問題,陳默。你對薪資有什么期望?”
這個問題一出來,會議室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有人轉筆的,停了。有人喝水的,杯子懸在半空。他們都看著陳默,這個從頭到腳透著一股窮學生氣的年輕人。他們猜他會報一個不大不小的數字,符合他應屆生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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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沒有馬上說話。他沉默了大概三秒鐘,這三秒鐘里,空氣好像凝固了。然后,他抬起頭,眼睛第一次直直地看向周振海。他的聲音不大,但在這間安靜的屋子里,每個字都像小石子砸在玻璃上,清清楚楚。
“我希望實習期過后,年薪一百萬。”
他說完,屋子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靜,接著,一陣壓抑的、從鼻子里發出的嗤笑聲響了起來。坐在周振海旁邊的一個胖子,市場總監馬文濤,嘴角撇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他把手里的派克金筆往桌上一扔,筆桿和桌面碰撞,發出“嗒”的一聲脆響。
“一百萬?”馬文濤的聲音里帶著不加掩飾的嘲諷,“小伙子,你知不知道一百萬是什么概念?你喝多了還是沒睡醒?”
其他的總監們也交頭接耳,看著陳默的眼神,有好奇,有輕蔑,更多的是覺得這孩子不懂事。只有坐在最末尾的產品總監蘇晴,一個打扮干練的短發女人,沒有笑。她只是微微皺著眉頭,仔細打量著陳默,想從他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看出點什么。
周振海倒是沒什么表情。他沒笑,也沒生氣。他抬了抬手,屋子里的議論聲立刻消失了。他身體向前傾,兩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放在桌上,像是在欣賞一件有趣的藝術品。
“有意思。”周振海開口了,聲音很沉,“年輕人,敢開口,是好事。一百萬,不是不可以給。但你得讓我知道,你這個人,值不值這個價。”
他停頓了一下,銳利的目光在陳默臉上掃來掃去。然后,他拋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問題。
“我問你一個跟技術沒關系的問題。我們都看過《西游記》,唐僧師徒四個人去西天取經。現在,你的團隊只能留下三個人,你必須開除一個。你告訴我,你最想開除誰?”
這個問題像一塊石頭,扔進了平靜的池塘。這不像面試題,倒像是酒桌上的胡侃。馬文濤抱起雙臂,靠在椅背上,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準備看陳默怎么出丑。一個剛出校門的學生,能懂什么團隊管理。
蘇晴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知道,周振海這個人,從不問廢話。這個問題背后,一定藏著什么。
陳默又一次沉默了。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他的手指很長,骨節分明。會議室里的空調風好像也停了,靜得能聽見每個人自己的心跳聲。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馬文濤的嘴角已經咧到了耳朵根。
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年輕人被問傻了。
02
“周總。”
陳默終于抬起了頭。他的聲音還是那么平靜,好像剛才那個漫長的沉默只是為了喝口水。
“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想先問一下。這次‘開除’,是為了達到什么目標?是為了節省團隊的開銷,比如少個人吃飯?還是為了提高團隊的工作效率?又或者,只是為了保證‘取經’這個最終任務能夠成功?”
周振海的眼角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這個反問,有點意思。就像一個棋手,在對手落子前,先問清了棋盤的規則。
“所有因素都要考慮。”周振海淡淡地回答,把問題又拋了回去。
“那我明白了。”陳默點了點頭,好像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我的答案是,我誰都不會開除。”他看著周振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因為這是一個假問題。”
馬文濤又冷笑了一聲:“故弄玄虛!不敢回答就直說。”
陳默看都沒看他一眼,他的眼睛里只有周振海一個人。他繼續說道:“一個真正想做成事情的團隊,腦子里想的永遠是怎么把人用好,而不是怎么把人踢走。”
他開始解釋自己的想法,語速不快,但邏輯像一條鐵鏈,一環扣一環。
“先說孫悟空。他本事最大,是整個團隊里干活最厲害的人,打妖怪全靠他。開除他,這個項目可以直接宣告失敗。但他這個人,不聽話,是個刺頭,老是跟領導對著干。對這種人,你不能靠罵,也不能靠壓,你得用目標去拉著他走。那個緊箍咒,是最低級的管理辦法。高級的辦法,是給他想要的,比如答應他取經成功了就讓他成佛。讓他覺得,這個團隊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他不是團隊的麻煩,他是團隊最值錢的寶貝。”
“再說豬八戒。他看起來最沒用,又懶又饞,還老想著散伙回高老莊。很多人第一個就想開除他。但換個角度看,他代表了團隊里普通人的想法。他能活躍氣氛,孫悟空跟唐僧吵架了,全靠他在中間和稀泥。他是團隊的潤滑油。所有團隊都需要一個這樣的人,讓大家覺得這個團隊不是冷冰冰的機器,是活生生的人。管他很簡單,給他一點小好處,畫個大餅,他就能給你干活,還能讓大家伙都開開心心的。”
“然后是沙和尚。他就是那種老實人,話不多,活沒少干,行李全是他挑著。這種人是團隊的基石,少了他就沒人干臟活累活。可他也是最容易被忽視的人。要是長時間不給他肯定,他嘴上不說,心里早就寒了,干活也就出工不出力了。開除他,團隊的日常工作就得亂套。對這種人,你不能光使喚他,得讓他看到前途,給他尊重。”
陳默一口氣說完三個徒弟,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周振海的臉上,仿佛他說的最后一個人,就是周振海。
“最后,是領導唐僧。他手無縛雞之力,妖怪和好人分不清,還老是冤枉孫悟空。從干活的角度看,最該被開除的就是他。但是,他有別人都沒有的東西。他是‘取經’這個項目的發起人,是上頭領導唯一認準的人。沒有他,這個團隊就不合法,孫悟空他們就算走到了西天,也拿不到真經。他的存在,就是這個團隊存在的理由。”
會議室里,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馬文濤臉上的笑容早就僵住了,變成了紅一陣白一陣的豬肝色。蘇晴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發現寶藏的光芒。
陳默停頓了一下,說出了讓全場徹底安靜的最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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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周總,這個團隊,一個人都不能少。如果非要說這個團隊里誰有問題,那恰恰是那個滿腦子只想著‘要開除誰’的管理者自己。因為他總想著走捷徑,用最簡單的辦法,去逃避最復雜的責任。”
周振海凝視著陳默,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陳默都以為自己要被保安請出去了。突然,周振海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欣賞的笑。
他帶頭鼓起了掌,掌聲很慢,但很重。
“好,說得好!”周振海說,“一百萬,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自己去掙回來。”
他話鋒一轉,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又變回了那個精明銳利的老板。
“公司最近上線了一款新的手機軟件,叫‘近鄰’,做年輕人社交的。數據很難看,用戶第二天還愿意打開的比例,低得嚇人。我現在把你派到市場部,交給馬總監帶。我不給你一分錢的推廣預算,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你想辦法把第二天用戶還愿意回來的比例,提升百分之三十。做到了,我給你發正式的聘用合同。做不到,你從哪來,回哪去。”
這個任務,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根本不可能完成。沒有預算,還想讓用戶增長,簡直是天方夜譚。
馬文濤的嘴角,慢慢勾起了一抹冷笑。他看著陳默,像是看著一個已經掉進陷阱里的獵物。
03
陳默上班了。
他的工位被安排在市場部最角落的位置,緊挨著嗡嗡作響的打印機。打印機每次工作,桌子都跟著震,像得了帕金森。馬文濤果然沒給他好臉色,看他就跟看一坨空氣一樣。分給他的電腦是公司里最舊的一款,開機得等上五分鐘,夠他泡一碗面了。
更要命的是,馬文濤以“數據安全是公司生命線”為理由,拒絕給他開放“近鄰”這個軟件最核心的后臺數據。他能看到的,只是一些馬文濤讓助理處理過的,漂漂亮亮、看不出任何問題的報表。
這就像讓一個醫生去治病,卻不讓他看病人的化驗單,只讓他看病人自己拍的美顏照片。
市場部的其他同事,看馬總監這個態度,也都躲著陳默走。他們私底下都拿他當笑話看,說他是“百萬哥”,說他腦子不正常。陳默不在乎這些,他就像一棵栽在墻角的樹,默默地扎根。
他每天都是第一個到公司,最后一個走。晚上整棟樓都黑了,只有他那個角落還亮著一盞孤零零的臺燈。
沒有核心數據,他就從外面找。他自己寫了幾個小程序,像不知疲倦的章魚,伸出無數條觸手,去抓取所有手機應用商店里關于“近鄰”的每一條評論,去社交網站上搜索每一個提到“近鄰”的帖子,還把市面上所有競爭對手的數據都扒了一遍。
他把自己關在這些零碎、雜亂的數據海洋里。桌上堆滿了泡面桶和礦泉水瓶。他像一個尋找兇手的偵探,試圖從無數腳印、煙頭、斷了的頭發絲里,拼湊出那個兇手的樣子。他想知道,那些用了一次就再也不來的用戶,到底是誰?他們為什么來,又為什么走?
一個星期過去了,一點進展都沒有。“近鄰”的用戶留存率,像得了絕癥的病人的心電圖,在低位頑強地,一動不動。
馬文濤在每周的例會上,當著所有人的面點了陳默的名。
“有些實習生啊,說起大道理來頭頭是道,真要讓他干點活,屁都放不出來一個。”他陰陽怪氣地說著,引來部門里一陣哄笑。
陳默低著頭,一句話沒說。他感覺那些笑聲像針一樣,扎在他身上。他手里的筆,被他攥得死死的,指關節都發白了。壓力像潮水一樣涌過來,讓他快要喘不過氣。
他知道,這不只是一個簡單的技術問題。周振海那道關于西游記的題,像一個幽靈,天天在他腦子里盤旋。每個角色都有價值,那這些流失的用戶,他們的價值在哪里?
第二個星期的星期四晚上,辦公室里又只剩下他一個人。窗外的申城燈火輝煌,像一條流淌的星河。陳默盯著屏幕上那些毫無規律的公開數據,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迷宮,怎么也走不出去。
一個瘋狂的念頭,像野草一樣從他心里長了出來。
他進不了核心的數據庫,但他前幾天無意中發現,公司有一個專門給開發人員測試用的服務器端口,那個端口的安全措施好像并不嚴密。
他猶豫了。心臟砰砰地跳。這嚴重違反了公司的規定,一旦被發現,他會立刻被開除,檔案上還會留下一個難看的污點。搞不好,還會吃官司。
但是,如果不這么做,這個任務注定失敗。他要那一百萬的念頭,也將變成一個笑話。他想到了躺在老家醫院病床上的母親。醫生說,那個進口靶向藥,一個月要五萬塊錢。手術費更是一個他不敢去想的天文數字。那筆錢像一座看不見的大山,壓得他每天晚上都做噩夢。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神里只剩下決絕。
他咬了咬牙,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起來。他寫了一個很小的腳本,這個腳本不會去動任何核心數據,它只做一件事:抓取用戶的注冊時間和最后一次登錄時間。所有的數據都是匿名的,只顯示一串無法反查的用戶ID。他只想驗證一個他剛剛冒出來的,關于“新用戶行為模式”的猜想。
腳本開始運行。屏幕上一行行代碼快速地滾動。陳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分鐘后,腳本運行完畢,生成了一個小小的日志文件。
陳默緊張地握著鼠標,雙擊打開了那個文件。他希望里面的內容,能印證他那個微弱的猜想。
文件打開的一瞬間,他整個人像被一道閃電劈中,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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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件里有兩列,一列是用戶ID,另一列是一串IP地址。他關于用戶行為的猜想,完全錯了。但是,他卻看到了一個更可怕,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東西。他注意到,每天新增的成千上萬個用戶里,竟然有超過八成的賬號,它們注冊時使用的IP地址,都高度集中在幾個奇怪的,地理位置顯示在東南亞某個國家的IP地址段上!
他的手開始抖。他立刻復制了其中一個IP地址,打開一個公開的查詢工具,粘貼了進去。
查詢結果返回的頁面上,赫然顯示著“某某數據流量服務商”的字樣,下面還有一行小字介紹,寫著:“提供APP推廣、用戶增長、數據優化服務”。他腦子里“轟”的一聲,瞬間明白了什么。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再也坐不住了,雙手顫抖著打開公司的內部通訊錄,像是著了魔一樣,在搜索框里輸入了市場總監馬文濤的名字,點開了他的個人資料。當他看到馬文濤履歷里,某一段不起眼的工作經歷時,他的瞳孔猛地收縮,整個人徹底震驚了!他靠在椅背上,嘴里無意識地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全都是假的……”
04
馬文濤的履歷上,清晰地寫著,他早年在一家叫“訊達數字營銷”的公司做過三年的市場高管。而那家公司的名字,竟然和陳默剛剛查到的那個“數據流量服務商”的母公司,是同一個名字!
真相像一把生了銹的刀,猛地捅進了陳默的心里,攪得他五臟六腑都疼。
“近鄰”這個軟件慘淡的留存率,根本不是因為產品功能有什么問題,也不是因為推廣策略出了錯。真正的原因是,它的大部分“用戶”,壓根就不是活生生的人!
馬文濤為了讓每個月的用戶增長數據看起來漂亮,一直在用公司的市場預算,從他老東家那里購買境外的“機刷流量”。這些由機器自動注冊的賬號,像潮水一樣涌進來,制造出一種虛假的繁榮。它們注冊完就完成了任務,立刻消失,變成了沉默的僵尸。所以,第二天的留存率,自然低得慘不忍睹。
周振海扔給他的那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背后竟然藏著這樣一個天大的黑幕。
陳默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冰窟窿。他現在有兩個選擇。
第一個選擇,是拿著他找到的這些線索去揭發馬文濤。但是,他沒有任何能拿到臺面上的直接證據。那個腳本是他非法獲取的,一旦拿出來,他自己就先站不住腳了。馬文濤是公司的老臣子,在公司里根深蒂固,關系盤根錯節。他一個還沒轉正的實習生,想去扳倒一個總監,就像一只螞蟻想去絆倒一頭大象,不自量力。
更要命的是,一旦數據造假這件事被捅出去,“啟航科技”正在進行的新一輪融資很可能立刻泡湯。公司的名聲會一落千丈,股價會像瀑布一樣跌下來。公司甚至可能因為這個丑聞而倒閉。
到那個時候,別說他的一百萬年薪,這家公司還在不在都是個問題。
陳默想不明白,周振海到底是真心想考驗他,還是故意給他挖了一個怎么也爬不出來的深坑?
那個晚上,陳默在辦公室的角落里坐了一整夜。窗外的燈火,亮了又滅,滅了又亮。他想起了自己在面試時說過的那些話,一個優秀的管理者,思考的永遠是優化配置,而不是粗暴裁員。
天快亮的時候,魚肚白的天空照亮了窗外的高樓。陳默做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決定。
他不打算去揭發,也不想跟馬文濤硬碰硬。他要用馬文濤制造出來的這些“假數據”,來完成他自己的“真任務”。他要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玩一出“瞞天過海”的好戲。
從那天起,他不再去關注那八成毫無價值的“幽靈用戶”。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剩下那兩成的,被淹沒在數據海洋里的,真實的,活生生的用戶身上。
他像一個淘金者,在一堆沙子里,仔細地篩選著那些微小的金粒。他通過分析這些真實用戶的每一個點贊,每一條評論,甚至他們上傳的每一張照片,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
在這些數量稀少的真實用戶里面,有一小撮人表現得特別活躍。他們上傳的內容,驚人地一致,全是關于自己家養的貓貓狗狗。有曬自家金毛憨笑的,有發自家橘貓吃飯的,還有抱怨自家二哈又拆家了的。
一個清晰的想法,像一道光,照進了他混亂的腦子里。
他要為這批真實的用戶,打造一個他們根本無法拒絕的功能。
05
一個月的期限,在陳默的通宵達旦中,走到了最后一天。
匯報會議還是在周振海那間能看到黃浦江的辦公室里開。這一次,人更多了,幾個副總也列席參加。
馬文濤帶著勝利者才有的微笑,打開了他精心制作的PPT。他指著屏幕上那條陡峭上揚的曲線,得意地向周振海匯報:“周總,各位領導,這個月我們市場部超額完成了任務。‘近鄰’的新增用戶數再創新高,環比增長了百分之五十!”
他的PPT做得花里胡哨,圖表和數據塞得滿滿當當,看起來確實很有說服力。
講完自己的功勞,他話鋒一轉,輕蔑地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陳默。
“至于某些實習生嘛……我很遺憾地宣布,經過一個月的‘努力’,‘近鄰’的次日留存率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還略微下降了零點一個百分點。”他拖長了音調,“事實再一次證明,只會說大話,是解決不了實際問題的。”
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齊刷刷地打在了陳默身上。蘇晴的眼神里,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惋惜。她覺得這個年輕人很有想法,可惜太不現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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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海臉上還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表情。他看著陳默,問道:“陳默,你怎么說?”
陳默從角落里站了起來,慢慢走到前面。他沒有帶電腦,也沒有準備任何PPT。他就那么空著手,站在所有人面前。
他先是看了一眼馬文濤,然后目光轉向周振海,平靜地說道:“周總,馬總監。我的任務是把次日留存率提升百分之三十。我承認,我失敗了。”
馬文濤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他甚至舒服地往椅背上靠了靠。
“因為,”陳默的聲音突然拔高,像一把錘子砸在眾人心上,“我們從一開始就想錯了!我們不應該費盡心思去留住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用戶’!”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起來的A4紙,在桌上攤開。那是他用黑色的水筆,親手畫的一張圖。
“周總,各位領導。我分析了所有我能拿到的數據,我發現,我們的用戶其實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我叫他們‘幽靈用戶’,占了我們總用戶數的八成。他們注冊完就消失了,像一陣風。另一種,我叫他們‘種子用戶’,只占了兩成。他們才是我們真正的財富,是我們未來能夠長成參天大樹的種子。”
他指著手繪的圖,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的任務,不應該是去提升整體那個虛假的留存率。而是應該把這百分之二十的種子用戶的留存率,提升百分之三百!”
他這番話,就像在平靜的湖面上扔下了一顆炸彈。
他接著闡述自己的發現和計劃,聲音里充滿了自信。“在這兩成的真實用戶里,我又發現了一個活躍度極高的群體,就是那些寵物愛好者。我建議,我們立刻,馬上,在‘近含’APP里面,用最小的開發成本,增加一個叫‘萌寵社區’的小板塊。然后,用精準的算法,只把這個功能推送給我們篩選出來的這些‘種子用戶’。我們不用花一分錢的推廣費,只靠這個功能本身的吸引力,就能把他們牢牢地鎖在我們的產品里。”
他的目光灼灼地看著周振海,像是在燃燒。
“周總,再給我一個月時間。給我一個程序員,一個設計師。我向您保證,‘萌寵社區’這個小功能的次日留存率,能做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到那個時候,我們再用這批最忠實用戶的口碑,去實現真正的,健康的增長。而不是用一堆虛假的數字,來欺騙自己,欺騙市場,欺騙我們的投資人。”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提“造假”兩個字。但每一個字,都像一個無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馬文濤的臉上。馬文濤的臉色,從剛才的得意洋洋,瞬間變得鐵青。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陳默說的全都是“優化”、“用戶分層”、“精準推送”這些時髦的專業術語,他根本抓不到任何把柄。如果他反駁,就等于承認了那些用戶是假的。
周振海沉默了很久,辦公室里的空氣像是被抽干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他看了一眼臉色發白,額頭冒汗的馬文濤,然后把目光移回到陳默身上。
“好。”周振海只說了一個字。
然后他轉向蘇晴:“蘇晴,這個項目交給你來帶。陳默,還有你需要的人,都劃到你的產品部。項目預算,陳默說了算。”
最后,他又看向陳默,眼神里多了一絲警告。
“但如果這一次,你再失敗……”
周振海沒有把話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這一次,沒有退路了。
06
陳默被調到了蘇晴的產品部。他終于拿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所有后臺數據權限和開發資源。蘇晴對他刮目相看,幾乎把整個部門最精銳的力量都抽調給了他。一個由一個產品經理,兩個程序員,一個設計師組成的“萌寵社區”項目組,在當天下午就迅速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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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陳默像是換了個人。他不再是那個坐在角落里沉默寡言的實習生。他展現出了驚人的項目管理能力和產品洞察力。他精準地定義了“萌寵社區”的每一個功能細節,連一個按鈕的顏色,一個圖標的樣式,他都反復推敲。他畫出來的產品原型圖,邏輯清晰,細節豐富,連部門里最有經驗的老產品經理看了都贊不絕口。
在他的帶領下,這個小小的團隊爆發出驚人的戰斗力。他們沒日沒夜地加班,辦公室的燈經常亮到凌晨。所有人都憋著一股勁,想把這個被老板親自點將的項目做好。
僅僅三周的時間,這個在很多人看來至少需要兩個月開發周期的功能,就奇跡般地開發測試完畢,成功上線了。
功能上線的第一天,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后臺的數據監控大屏。
數據好到讓所有人都覺得不真實。
那些被算法精準篩選出來的“種子用戶”,對這個新功能反響極其熱烈。社區里曬貓曬狗的帖子,像雨后春筍一樣冒了出來。帖子的點贊數,評論數,都呈現出幾何級數的增長。最關鍵的次日留存率,第二天一早統計出來,直接飆升到了恐怖的百分之九十二。
蘇晴激動地跑過來,用力拍著陳默的肩膀:“陳默,你小子,真是個天才!我們成功了!我們真的成功了!”
整個項目組都沸騰了,大家歡呼著,擁抱著,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勝利。
只有陳默異常地冷靜。他看著屏幕上那條近乎垂直的增長曲線,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他對蘇晴說:“蘇總監,現在還不是慶祝的時候。我們還沒結束,現在才是最危險的時候。”
蘇晴不明白他的意思,只當他是太累了。
陳默的預感,不幸成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