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人上了年紀,心就跟住了很久的老房子一樣,窗戶紙容易破,四處都漏風。王秀芳覺得自己的心就漏風了,需要有個人來給堵上。
兒子指望不上,那就只能往外瞅。這一瞅,就從手機那個小小的屏幕里,瞅到了遠在天邊的澳大利亞。
她以為自己瞅到的是金山,是下半輩子的依靠,是一場轟轟烈烈的黃昏戀。她一腳油門踩下去,才發現那條路根本不是通往幸福的,而是通往一個她做夢也想不到的,又好氣又好笑的圈套里。
01
王秀芳是幸福里小區的風云人物,誰見了她都得喊一聲“王姐”。她從紡織廠退休以后,一天也沒閑著。廠里練就的組織能力,讓她很快就在小區里拉起了一支隊伍,全是跟她差不多年紀的老姐們,天天傍晚在小區的廣場上跳舞。當《最炫民族風》的音樂一響,穿著一身火紅舞衣的王秀芳,就跟女王一樣,站在隊伍的最前頭。
她愛美,頭發燙著時髦的小卷,舞衣一天換一套,不帶重樣的。活得比小區里那些天天圍著孩子轉的年輕媳婦還精彩。可熱鬧歸熱鬧,舞跳完了,人散了,她一個人回到那空蕩蕩的兩居室里,看著墻上老頭子那張黑白照片,就覺得心里空落落的,缺了一塊。
兒子周兵,是她一手拉扯大的。現在開了出租車,起早貪黑的,一天到晚見不著人影,跟她說不上三句話。她心里那點事,跟誰說去呢。
半年前,王秀芳看年輕人玩手機,也跟著搗鼓。她在手機上下載了一個交友軟件,軟件上的人都管這叫“網戀”。就在這個軟件上,她認識了一個叫David的男人。
David,多洋氣的名字。他自我介紹說,六十歲,是澳洲華人,在悉尼附近有個自己的葡萄酒莊,老婆前些年得病去世了。他發來的照片里,是個戴著巴拿馬草帽,穿著格子馬甲的老紳士,身后是一望無際的葡萄園和一棟漂亮的歐式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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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的出現,就像一道彩虹,照進了王秀芳那潭有點發霉的晚年生活里。他每天都用一個叫翻譯軟件的東西,給她發來一些肉麻的外國情詩,后面還貼心地配著中文翻譯。他夸她舞跳得好,有活力,說她是“含苞待放的東方玫瑰”。他對國內的一切都感到新鮮,王秀芳就天天給他發自己跳廣場舞的短視頻,給他講小區里張家長李家短的那些事。
兩人在網上聊得熱火朝天,像有說不完的話。王秀芳覺得自己遇到了這輩子真正的靈魂伴侶。這才是愛情,跟她那個一輩子沒對她說過一句軟話的老頭子,完全不一樣。
她把這事跟自己的老閨蜜孫紅梅說了。孫紅梅在織毛衣,頭也不抬地給她潑冷水:“秀芳,你可長點心吧。澳大利亞的酒莊老板?能看得上你?那照片指不定是網上哪兒找來的。現在騙子多得很,專門騙你這種想發財想瘋了的老太太。”
王秀芳聽了這話,當場就不高興了。她覺得孫紅梅就是嫉妒,嫉妒她晚年還能找到這么好的歸宿。她把手機往桌上一拍,說:“你懂什么,這是愛情!”
02
在網上聊了半年之后,David向王秀芳發出了正式的邀請。他在微信里說得情真意切,說他每天都夢見她,希望她能飛到悉尼,去他的酒莊看看,兩人一起規劃下半輩子的生活。他還說,他已經買好了求婚的鉆石戒指,只要她來,他就在悉尼歌劇院下面,給她一個最浪漫的求婚。
王秀芳看著手機屏幕上的那些字,心都快融化了。她感覺自己就像那些言情小說里的女主角,幸福來得太突然,太猛烈。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值了。
她興沖沖地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了兒子周兵。周兵剛跑完夜班車回來,正端著碗吃泡面。他聽完他媽的話,筷子往桌上一扔,瞪大了眼睛。
“媽,你是不是瘋了?網上認識的人你也信?還澳大利亞的酒莊老板?你連他真人長什么樣都沒見過!這百分之百是騙子!”
母子倆為了這事,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王秀芳覺得兒子就是個棒槌,一點也不理解她追求幸福的權利。周兵覺得他媽是被那些花言巧語給灌了迷魂湯,腦子不清醒了。
王秀芳這次是鐵了心了。她拿出自己的養老本,那是她從牙縫里省下來的十幾萬塊錢,本來是打算留著給周兵買婚房付首付的。她不顧周兵的苦苦阻攔,一個人跑到出入境大廳,辦了護照和簽證。
出發前一個星期,David又聯系她。他說,澳大利亞這邊海關查得嚴,不方便帶太多現金入境,怕被當成洗錢的。他讓她把大部分錢,先通過一個他信得過的“朋友”開的地下錢莊換成澳元,然后存到一個他指定的“安全賬戶”里。他說這樣是為了她的資金安全著想,她一到悉尼就能用上,省得麻煩。
王秀芳對他的話深信不疑,覺得他想得太周到了。她二話沒說,就按照他的指示,跑到銀行,把十萬塊錢,轉到了那個陌生的賬戶里。
出發那天,周兵開著他的出租車,把他媽送到了機場。一路上,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黑著臉開車。王秀芳看著兒子那副失望又擔憂的樣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可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她的David,開始全新的生活,這點不舍很快就被沖淡了。
她想,等她和David結了婚,成了澳大利亞的闊太太,住上了大別墅,到時候再把兒子接過去。到那時候,他就會明白,他媽今天的選擇,是多么的英明。
03
飛機在悉尼機場降落。南半球的陽光明晃晃的,有點刺眼。王秀芳第一次走出國門,看什么都覺得新鮮,空氣里都是香的。她按照跟David的約定,化了精致的妝,換上了一身最漂亮的紅裙子,拖著大紅色的行李箱,站在國際到達的出口,等著她的“鉆石王老五”。
她想象著,David會手捧一大束玫瑰花,穿著電影里那種筆挺的西裝,開著一輛亮閃閃的豪車,來接她。
她在出口處,從人山人海,等到了人影稀疏。從中午,等到了太陽快要下山。她都沒有看到那個她朝思暮想的身影。她開始心慌了。
她拿出手機,給David打電話,聽筒里傳來的是冰冷的英文提示音,她聽不懂,但她知道,那是不通的意思。她又趕緊打開微信,想給他發條消息問問情況。可當她點開對話框的時候,卻看到一行小字: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她被拉黑了。
王秀芳的心,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了腳。她慌了神,拖著那個沉重的行李箱,在偌大的機場里,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轉。周圍全是說著她聽不懂的鳥語的外國人,沒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巨大的恐懼和無助,像潮水一樣把她淹沒了。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被兒子說中了,被騙了。
那十萬塊錢,她辛辛苦苦攢了一輩子的錢,就這么打了水漂。
她蹲在地上,抱著行李箱,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就在她快要哭得背過氣去的時候,一個年輕的華人女孩看到了她,走上前來,用標準的普通話,輕聲地問她:“阿姨,您是遇到什么困難了嗎?需要幫忙嗎?”
女孩叫陳靜,是一家華人旅行社的導游,那天正好來機場接一個旅游團。聽完王秀芳斷斷續續,顛三倒四的哭訴之后,陳靜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她說,這種專門騙國內中老年人的“殺豬盤”騙局,在澳洲的華人圈里,太常見了。她已經見過好幾個跟王秀芳一樣的受害者了。
陳靜看她一個老太太孤苦伶仃的,實在可憐。她幫王秀芳在唐人街附近,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小旅館住下。
躺在異國他鄉那張又冷又硬的床上,王秀芳睜著眼睛,欲哭無淚。她沒臉給兒子打電話,她沒法告訴他,他媽把他的婚房首付,給弄丟了。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么辦。她身上只剩下在國內換的幾百塊澳元現金,連一張回國的機票都買不起。
第二天,王秀芳還是不甘心。她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把David當初發給她的那個酒莊地址,拿給陳靜看,求她幫忙找一找。她說,萬一呢,萬一他是有什么急事耽擱了呢。
陳靜接過那張寫著英文地址的紙條,看了一眼,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古怪。
在陳靜的幫助下,她們坐了很久的長途汽車,來到了那個地址所在的區域。可車子停下后,王秀芳傻眼了。這里根本沒有什么一望無際的葡萄園,也沒有什么漂亮的歐式小樓。眼前,是一片規劃得整整齊齊的,安靜得嚇人的……墓地。那是一片華人的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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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墓園工作人員的指引下,王秀芳像個行尸走肉一樣,跟著他們,找到了那個墓碑。墓碑是黑色的大理石,擦得很干凈。上面貼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戴著一頂禮帽,穿著一件格子馬甲,臉上帶著儒雅的笑容。那張臉,正是和她網戀了半年,讓她魂牽夢縈的David!
而墓碑上用中英文刻著的名字和生卒年份,讓她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當她看清墓碑上那一行小字后,她眼前一黑,當場震驚得癱坐在了冰冷的草地上!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04
墓碑上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刻著:愛夫劉偉之墓。生于一九六零年,卒于二零二一年。
他已經死了快兩年了!
王秀芳的腦子,徹底成了一片空白。一個死了兩年的人,怎么會跟她聊天?怎么會給她發情詩?怎么會騙她的錢?她感覺自己像是活在一部鬼片里,渾身上下都往外冒著涼氣。
一旁的陳靜,也覺得這件事情太離奇了。她扶起那個已經嚇得丟了魂的王秀芳,仔細地詢問了整個騙局的每一個細節,特別是那個所謂的“安全賬戶”和收款人的信息。
憑借著對當地華人圈子的了解,陳靜覺得,這背后可能還有別的隱情。她帶著王秀芳,去當地的警察局報了案,并且把那個收款賬戶的信息,提供給了警方。
在等待警方調查結果的日子里,王秀芳的生活徹底陷入了絕境。她帶來的那點錢很快就花光了。為了生存下去,也為了能賺夠一張回國的機票錢,這個曾經在廣場上風光無限的舞蹈領隊,不得不低下她那顆高傲的頭。
在陳靜的介紹下,她去了唐人街一家中餐館的后廚,當洗碗工。
每天,她都泡在那個油膩膩的水池里,洗著堆積如山的碗筷。她的雙手,很快就被又冷又加了大量洗潔精的水,泡得發白、起皺。餐館的老板娘是個刻薄的上海女人,常常會因為一個盤子沒洗干凈,就指著她的鼻子大聲呵斥。
從前的那些驕傲和體面,在生存的巨大壓力面前,被碾得粉碎。她有好幾次,都想給兒子打電話,讓他給自己打點錢買機票回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她沒那個臉。
她常常在夜里,躲在小旅館那狹窄的衛生間里,偷偷地哭。她想念兒子,想念國內那群一起跳舞的老姐妹,想念廣場上那熟悉的音樂。她這輩子,都沒吃過這樣的苦。
05
在餐館打工的日子很苦,但也讓王秀芳認識了一些和她一樣,在這里打黑工的同胞。從他們的口中,她聽到了更多關于“殺豬盤”騙局的故事。
那些騙子,就像是聞到血腥味的蒼蠅。他們專門去盜用一些已經過世的,看起來條件還不錯的華人的照片和信息,然后編造一個完美的身份,在網上專門去尋找那些像王秀芳一樣,有一定積蓄,又渴望情感慰藉的,國內的中老年女性。
王秀芳的心,徹底死了。她不再抱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只想著埋頭干活,早點賺夠錢回國。就當是花錢買了個天大的教訓,做了一場荒唐的噩夢。
一天晚上下班,外面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王秀芳舍不得花錢坐公交車,就打著一把破傘,冒著雨往小旅館的方向走。雨太大了,她很快就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抖。
一輛出租車在她身邊緩緩停下,司機搖下車窗,是個華人面孔的中年男人。他用帶著口音的普通話問她:“阿姨,要坐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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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芳擺了擺手,窘迫地說:“不了不了,我沒錢。”
那司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她渾身濕透的樣子,嘆了口氣,說:“上車吧。我看你也是咱們中國人,這么大的雨,送你一程,不要錢了。”
王秀芳千恩萬謝地上了車。車里開著暖氣,很舒服。她和那個好心的司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說起自己剛來澳洲,不熟悉環境,過來投奔親戚之類的瞎話。
當車子經過一個路口,等著紅燈的時候,王秀芳無意中一轉頭,看到了司機放在儀表盤上的一個相框。
相框里,是一張年輕女孩的獨照。女孩笑得很甜。王秀芳正準備夸一句“你女兒真漂亮”,目光卻掃到了相框的背面,那里還插著一張舊的合影。
一個年輕的女孩,笑得很甜,幸福地依偎在一個男人的懷里。
那個男人……
王秀芳的呼吸,在那一瞬間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