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婆,看我買了什么好東西!”他獻寶似的打開,一股濃烈的羊膻味撲面而來。
“烤腰子?你什么時候愛吃這個了?”李靜皺了皺眉,她記得張強以前最討厭這股味道。
“嗨,哥們兒帶我去吃了一次,你別說,真帶勁!大補!”張強擠眉弄眼地笑著,拿起一串就往嘴里塞。
李靜沒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他。
就是從那天起,張強像變了個人。
以前那個周末寧愿在家躺一天、連下樓扔垃圾都嫌累的男人,突然就跟“戶外”這兩個字卯上了勁。
先是每天早晨五點雷打不動地起床去公園跑步,然后是每個周末都跟著一群他所謂的“驢友”去郊區爬山。
李靜起初還挺高興,覺得人到中年,多運動運動是好事。
直到第一個月的信用卡賬單寄來。
“張強,這‘風行者戶外用品店’消費八千塊是怎么回事?你買什么了?”
張強正坐在沙發上,專心致志地用一塊鹿皮擦拭著一雙嶄新的登山鞋,聞言頭也不抬。
“哦,買了雙鞋,還有一套速干衣。專業的事,就得用專業的裝備?!?/p>
“一雙鞋一套衣服八千塊?你搶銀行了?”李靜的聲音不由得拔高了。
“你懂什么!這叫‘始祖鳥’,頂級的!一分錢一分貨!”張強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你看你身上穿的,都是些地攤貨,跟你說你也不懂?!?/p>
李靜被他噎得半天說不出話。
他嫌棄她穿地攤貨?可這個家,哪一分錢不是她辛辛苦苦算計著花的?
爭吵的種子,就此埋下。
很快,家里的陽臺就從晾曬衣物的地方,變成了張強的“裝備庫”。
從德國進口的登山杖,到瑞士產的多功能軍刀,再到美國牌的沖鋒衣和帳篷,每一樣東西都貴得讓李靜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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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強不再跟她商量家里的任何開銷,工資一到手,立刻就投入到他那無底洞似的愛好里。
更讓李靜感到不安的,是他的手機。
曾經,他們夫妻倆的手機密碼都是對方的生日,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秘密。
可現在,張強的手機換了指紋鎖,洗澡、上廁所都寸步不離。
有一次,李靜給他遞毛巾的時候,無意中瞥見屏幕亮了一下,一個叫“雪山飛狐”的頭像跳了出來,是個女人的自拍,背景是皚皚雪山。
“誰?。俊崩铎o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
“一個驢友,問路呢。”張強迅速按熄了屏幕,神色有些不自然。
從那以后,他只要在家,手機就永遠是倒扣在桌面上。
家里開始變得死氣沉沉,夫妻倆一天也說不上三句話。大部分時候,都是張強在客廳里擺弄他那些寶貝疙瘩,而李靜在房間里陪兒子寫作業。
中間的墻壁不厚,卻像隔開了一個世界。
終于,在又一張超過兩萬的信用卡賬單面前,李靜徹底爆發了。
“這個月信用卡又是兩萬多?張強,你瘋了!”
她把那張電子賬單的截圖舉到他面前,胸口因憤怒而劇烈起伏。
張強依舊是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眼睛死死盯著手機屏幕,手指飛快地在上面劃動著。
“你懂什么,這是投資,對未來的投資?!彼笱艿溃B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李靜氣得發笑,“投資?你管買這些沒用的登山包、沖鋒衣、帳篷叫投資?咱家是開礦了還是中彩票了?”
客廳的墻角,一個嶄新的、還沒拆吊牌的國外品牌登山包靠在那里,顏色鮮亮得刺眼。這已經是這個月他買的第三個包了。
“跟你說了你也不懂,這是裝備,玩戶外,裝備就是命!”張強的語氣里帶著一絲高高在上的不耐煩,好像在跟一個無知的村婦解釋什么高深的理論。
“命?我看你的命就是手機!你到底在跟誰聊天?從三個月前開始,你的手機就設了密碼,家也不回,孩子也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靜說著,積壓了幾個月的怨氣和懷疑在這一刻全部噴發,她伸手就想去搶他的手機。
張強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把手機死死護在懷里,一臉警惕地看著她,那眼神充滿了敵意。
“你干什么!瘋婆子!不可理喻!”
那眼神,陌生又冰冷,像是在看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李靜的心,瞬間涼透了。
“張強,我們好好談談?!崩铎o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一絲哀求,“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神經??!”張強厭惡地皺起眉,“我告訴你,我正在談一個大項目!我們這個圈子里,全都是有錢有閑的大老板,我這是在拓展人脈!你一個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別壞了我的好事!”
“項目?什么項目需要你把家底都掏空?”
“說了你也不懂!行了,我累了,要睡了。”
張強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進了臥室,“砰”的一聲,用力關上了門,還上了鎖。
留下李靜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客廳里,看著滿屋子冰冷昂貴的“高級裝備”,只覺得一陣陣寒意從腳底升起,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02
“媽媽,我頭好暈……好難受……”
深夜,兒子小寶帶著哭腔的呢喃把李靜從噩夢中驚醒。
她猛地坐起身,伸手一摸,孩子的額頭燙得像個火爐。
“小寶別怕,媽媽在?!?/p>
李靜心里一緊,趕緊找出體溫計,夾在孩子腋下。五分鐘后拿出來一看,水銀柱穩穩地停在三十九度八的位置。
她慌了神,高燒最怕燒壞腦子。她立刻抓起電話打給張強。這幾天張強又說和“朋友”去鄰市的青峰山搞什么夜間拉練,已經兩天沒回家了。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極其嘈雜,有男人的哄笑聲,女人的尖叫聲,還有搖骰子的聲音,聽起來根本不像是在搞什么拉練。
“喂?干嘛?”張強的聲音含混不清,帶著明顯的醉意和極度的不耐煩。
“張強,你快回來!小寶發高燒快四十度了,我們得馬上去醫院!”李靜的聲音急得帶上了哭腔。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接著李靜聽到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在旁邊說:“強哥,誰啊這么晚了,掃興……”
張強的聲音立刻壓低了,似乎是捂著話筒對她說了一句什么。
然后,他對李靜說:“我這邊有非常重要的活動,都是圈子里的大佬,我好不容易才搭上線的,實在走不開?!?/p>
“你先一個人帶他去醫院,打個車不就行了?多大點事?!?/p>
李靜的心如墜冰窟,“什么活動比兒子還重要?他都燒成這樣了!你到底在哪兒鬼混!”
“你吼什么吼!”張強的聲音也大了起來,“說了你也不懂!這是生意!是人脈!我這是為了這個家好!行了行行了,我先掛了,這邊正忙著呢!”
“嘟……嘟……嘟……”
電話被無情地掛斷了。
李靜握著冰冷的手機,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最終,李靜擦干眼淚,用瘦弱的肩膀背起四十多斤的兒子,找出家里的雨傘,沖進了那個風雨交加的夜里。
深夜打車本就困難,又是這樣的大雨天。她在路邊等了快二十分鐘,渾身濕透,才終于攔到一輛出租車。
醫院的急診室里人滿為患,到處都是孩子的哭聲和家長的嘆息聲。
李靜抱著昏睡的兒子,在冰冷的塑料長椅上坐了一夜。中途,護士來問過兩次:“孩子爸爸呢?辦手續、拿藥總得有個人跑腿吧?”
李靜只能尷尬地笑笑:“他……他出差了?!?/p>
那個夜晚,張強的電話再也沒有打來過,甚至連一條詢問兒子病情的短信都沒有。
天亮時,小寶打了退燒針,總算穩定了下來。
03
小寶的病剛好,張強就回來了,滿面春風,帶著一身的酒氣和一種陌生的香水味。
他沒有問兒子一句,而是直接從他那個寶貝登山包里,掏出了一份打印好的計劃書,摔在李靜面前。
“老婆,看看!我們發財的機會來了!”
李靜拿起那幾張紙,上面赫然寫著“秦嶺鰲太線極限穿越挑戰”。
“你瘋了?”李靜的手開始發抖,“新聞上天天說那條線有多危險,每年都有人死在上面,你不知道嗎?”
鰲太線,被國內戶外圈稱為“死亡線路”,是秦嶺山脈中最為原始和艱難的一段,縱貫鰲山與太白山,以其復雜多變的天氣和極高的風險而聞名。即便是最有經驗的徒步者,也必須結成專業的隊伍,才敢去挑戰。
“婦人之見!”張強一臉不屑地揮揮手,指著計劃書上的一個名字,“看到沒?領隊,‘雪山飛狐’!圈內頂尖的大神!這次是她親自帶隊,還有專業的后勤保障,連衛星電話都配齊了,萬無一失!”
又是“雪山飛狐”。
李靜的心猛地一沉,“就是上次給你發微信的那個女人?”
“對??!”張強毫無察覺,興奮地說,“她可是個傳奇人物,這次能跟她組隊,是我的榮幸!而且我們這個團隊里,好幾個都是身家千萬的老板,我跟你說,這次穿越就是一個門檻,只要我能走下來,就能真正進入他們的圈子,到時候還愁沒項目做?”
他描繪著一幅宏偉的藍圖,眼神里閃爍著狂熱的光。
“團隊?又是你那個神神秘秘的團隊?我連一個人都不認識!”李靜死死盯著他,“你讓我看看你們的聊天記錄,讓我跟你們領隊說句話,總可以吧?”
張強的動作猛地一頓,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侵犯了領地般的憤怒。
“你什么意思?查我崗?你以為你是誰?你不相信我?”
“我怎么相信你?兒子發高燒你不管,家里的錢被你掏空,現在你又要去玩命!張強,你到底還當不當這里是你的家!”
“我就是為了這個家才去拼的!”張強咆哮起來,“我受夠了這種窮日子!你呢?你就想一輩子窩在這個破房子里,穿地攤貨,買菜都要跟人講價?”
他的話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李靜心上。
“你要去可以,”李靜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她已經懶得再爭辯,“把這張卡里的錢轉回來?!?/p>
她指的是張強前幾天偷偷轉走的家里最后的五萬塊存款,那是她準備給小寶報輔導班和應付急用的錢。
“那是我的活動經費!這次是AA制,裝備、向導、后勤,哪樣不要錢?”張強理直氣壯地吼道。
“我只知道,那是我們給兒子上學的錢!”
“等我這次回來,十倍百倍地還你!你這個女人,就是目光短淺!”
張強說完,不再理會李靜,轉身走進房間,開始收拾他那個巨大的登山包。
李靜沖過去,想拉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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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碰我的裝備!弄壞了你賠得起嗎!”他吼道。
小寶被他們的爭吵聲嚇哭了,從房間里跑出來,抱著李靜的腿,怯生生地說:“爸爸,別走,我怕……”
張強看了一眼兒子,眼神里閃過一絲猶豫,但很快就被狂熱所取代。他蹲下身,敷衍地摸了摸小寶的頭:“小寶乖,爸爸是去干大事,回來給你買最大的變形金剛?!?/p>
說完,他站起身,背上那個比他自己還高大的登山包,推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被重重地關上,仿佛也隔絕了他們之間最后的一絲情分。
李靜癱坐在地上,抱著哇哇大哭的兒子,第一次對這段十年的婚姻,感到了徹底的絕望。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張強發來的最后一條微信。
“我走了,十天后回來。別打電話,山里沒信號,有事也別煩我?!?/p>
04
十天,像十年一樣漫長。
但手機始終靜悄悄的。
第十一天,張強沒有回來。
第十二天,依舊杳無音信。
李靜開始慌了,她不停地撥打張強的電話,永遠都是那個冰冷的提示音:“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p>
她開始瘋狂地在網上搜索所有關于鰲太線的新聞和驢友帖子,每一個失蹤、遇難的案例,都像一把錘子,重重地敲打著她脆弱的神經。
直到第十五天,張強約定的返程日已經過去整整五天,他依然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她再也坐不住了,顫抖著手撥通了報警電話。
警方非常重視,因為涉及到著名的“死亡線路”,立刻成立了緊急救援隊,由經驗豐富的山地救援專家王隊長帶隊,開始進山搜救。
李靜作為家屬,在山下的臨時指揮部里焦急地等待著。
她把張強說的所有信息,包括那個叫“雪山飛狐”的領隊,以及所謂的“高端老板團隊”,全部告訴了警方。
然而,一天后,王隊長帶回來的消息,卻像一盆冰水,從頭到腳澆透了李靜。
王隊長的表情異常嚴肅,他讓李靜坐下,然后打開了面前的筆記本電腦。
“李女士,我們查了所有入山口的登記記錄、沿途的監控錄像,還聯系了當地的戶外運動管理中心?!?/p>
他把電腦屏幕轉向李靜,上面是一段監控視頻。視頻里,一個熟悉的身影背著巨大的行囊,正在一個登記站填寫信息。
那個身影,是張強。
但他身邊,空無一人。
“根據所有證據顯示,”王隊長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你的丈夫張強……他是一個人進山的。”
“什么?”李靜猛地站了起來,死死盯著屏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他跟我說,他們是一個專業的團隊!還有一個叫‘雪山飛狐’的領隊!”
“我們查了,”王隊長搖了搖頭,“戶外圈里確實有個叫‘雪山飛狐’的,是個挺有名的女性領隊。但是我們聯系上她本人了,她最近一個月根本沒有組織任何鰲太線的活動。她也不認識一個叫張強的人。”
“至于所謂的團隊……”王隊長切換了另一個監控畫面,“你看,這是入山口的監控,時間是十五天前的早上五點十八分。自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他甚至為了逃避檢查,繞開主路走了一條廢棄的小道?!?/p>
轟的一聲!
李靜的腦子一片空白。
05
搜救工作變得異常艱難。
張強是獨自進山,沒有同伴,沒有留下任何明確的路線圖。秦嶺山區天氣多變,連日的大雨導致山洪頻發,多處路段被毀,更是讓搜救難度倍增。
直升機在空中盤旋,無人機帶著熱成像儀反復掃描,幾十人的專業救援隊和當地的向導,拉網式地在深山里搜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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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體也開始鋪天蓋地地報道這件事,“中年男子為圓夢獨闖鰲太線失聯,癡情妻子抵押房產苦等歸來”的標題,賺足了眼球和同情。
無數網友涌入新聞評論區,為張強祈禱,為李靜加油。
搜救的開銷是個天文數字。直升機每小時的飛行成本,專業隊員的補貼,后勤物資的消耗……短短幾天,費用就已經超過了五十萬元。
這筆錢,對于這個已經被張強掏空的家庭來說,無異于一座大山。
李靜頂著巨大的壓力,她求遍了所有的親戚,甚至不惜拉下臉去跟早已斷了聯系的朋友借錢。
哥哥勸她:“小靜,算了吧,這不值得!他自己要去送死,你何必搭上自己和孩子的一輩子?”
李靜只是流著淚搖頭:“活要見人,死要見尸?!?/p>
那天晚上,為了籌集下一筆搜救款,李靜在家中翻箱倒柜,想找找看還有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可以變賣。
在床底下那個積滿了灰塵的舊皮箱里,她沒有找到首飾,卻摸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方塊。
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老款的智能手機。
手機沒有設密碼。
李靜顫抖著手,按下了開機鍵。
當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她慢慢地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漆黑的夜。她臉上的表情,從極致的痛苦,慢慢變成了一種詭異的平靜,最后,化為一絲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第二天一早,她主動給王隊長打了電話。
電話接通后,她沉默了很久,久到王隊長都以為信號斷了。
“王隊長,謝謝你們這些天的辛苦。”她的聲音異常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王隊長心里一緊,有種不好的預感:“李女士,你別灰心,我們今天擴大了搜索范圍,可能很快就……”
“不用了?!?/p>
李靜冷冷地打斷了他。
“停止搜救吧。”
王隊長以為自己聽錯了,提高了音量:“你說什么?現在是關鍵時期,我們不能放棄!很多人都在關注這件事!”
電話那頭,傳來李靜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一字一頓。
“我說,不用找了?!?/p>
“隨他去吧。死在外面,也跟我沒關系?!?/p>
這個消息不脛而走,網絡瞬間爆炸了。前幾天還在為她加油打氣的網友,立刻調轉槍頭,用最惡毒的語言攻擊她。
“冷血惡婦!”
“丈夫尸骨未寒,她就想省錢了!果然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是不是早就盼著老公死,好繼承保險金?”
謾罵和詛咒像潮水一樣涌向李靜。她的手機被打爆,家門口被人用紅油漆寫上了“毒婦”兩個大字。
面對這一切,李靜選擇了死一般的沉默。她拔掉了電話線,拉上了窗簾,將自己徹底鎖了起來。
而在另一邊,秦嶺深處,已經接到撤退命令,正在收拾裝備準備下山的救援隊,在一條極其隱蔽的溪流邊,有了意外的發現。
“隊長,快看!這里有東西!”
整個人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踉蹌著后退了兩步,手中的袋子差點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