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時間這東西,最不值錢,也最值錢。十年,能讓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長成一個比你還高的大人。
也能讓一個原本熟悉的世界,變得你一個腳印都踩不進去。人這輩子,誰都可能犯錯。犯了錯,蹲大牢,就像被時間給扔掉了。
等你出來,別人往前跑了十年,你還在原地踏步??蛇@老天爺,也愛跟人開玩笑。有時候,它在你身上拿走十年光陰,卻在你不知道的角落里,給你埋下了一棵能長出金元寶的樹。只是這樹上的果子,是甜是苦,是福是禍,那就只有摘下來,嘗一口,才知道了。
01
2005年的夏天,空氣里全是悶熱的濕氣,壓得人喘不過氣。
中國的股市,也跟這天氣一樣,悶得快要死了。大盤在1000點附近來回地蹭,像個快要斷氣的老頭。
小包工頭林衛東,那時候剛四十出頭。他剛從發包老板那里,拿到了一筆拖了半年的工程款,厚厚的一沓子,揣在懷里,心里頭熱乎乎的。
他騎著那輛半舊的嘉陵摩托車,路過市里唯一一家證券公司。他往里面瞅了一眼,那地方冷冷清清的,比他家附近的菜市場還不如。大廳里那幾個零星的股民,一個個都拉長著臉,盯著墻上那片綠油油的顯示屏,愁得像是家里沒了米下鍋。
林衛東的一個工友,叫老王,因為工地活少,臨時在這家證券公司找了個當保安的差事。
老王看見林衛東,把他拉到一邊,神神秘秘地對他說:“衛東,發財的機會來了。”
老王壓低了聲音,說他聽里面那些穿西裝的人說,國家最近要搞個什么“股權分置改革”,好多公司的股票,都跌到了地板價,比菜市場的白菜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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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家,”老王指著顯示屏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名字,“叫‘東方明珠’的,做那什么機械的,快倒閉了,股價才兩塊錢一股。你想想,兩塊錢,現在能干啥?買瓶汽水都不夠。你隨便買點,放那兒,萬一,我是說萬一,這改革搞成了,那不得翻幾番?”
林衛東對股票這玩意兒,一竅不通。他就知道,那是個能讓人傾家蕩產的東西。
但他天生就有股子賭性。他想,自己辛辛苦苦在工地上拼死拼活,一年到頭也攢不下幾個錢。不如,就賭一把。
他想著自己那個還在上小學的兒子,林曉峰。他想,這筆錢,就當是提前給兒子存一筆上大學的學費了。贏了,兒子以后上大學不愁。輸了,也就兩千塊錢,他少喝幾頓酒,就回來了。
他咬了咬牙,從懷里那沓工程款里,數出了二十張嶄新的“老人頭”,走進了那個冷清的大廳。
他開了戶,在那張寫滿了字的單子上,歪歪扭扭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以兩塊錢的價格,買了整整1000股“東方明珠”。
辦完手續,證券公司的人給了他一張薄薄的、印著賬號和密碼的紙質股東卡。他看也沒看,就隨手和工地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發票、收據,一起塞進了自己的工具包里。
他完全沒想到,他這個近乎荒唐的、心血來潮的決定,會在十年后,掀起怎樣的滔天巨浪。
幾天之后,林衛東出事了。
他為了另一筆被拖欠的工程款,和另一個工頭,約在了工地上“講數”。對方人多勢眾,說話也蠻不講理,幾句話不合,就動了手。
混亂中,林衛東被幾個人高馬大的壯漢圍在中間,拳腳像雨點一樣落在他身上。情急之下,為了自保,他從地上抄起了一根掉落的鋼管,胡亂地揮舞著。
一失手,就把對方那個帶頭的工頭,給開了瓢。
那人當場就倒在了血泊里。
最終,林衛-東因為防衛過當,致人重傷,被法院判處了有期徒刑,十年。
02
林衛東一進去,這個家的天,就塌了。
妻子陳秀娥,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村婦女,沒讀過幾天書,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全。丈夫在的時候,她只管在家做飯,帶孩子?,F在,家里的頂梁柱倒了,她一個女人,要撐起一個家。
為了生活,為了拉扯當時只有十二歲的兒子林曉峰。陳秀娥什么苦都吃過。她去工地上給人篩沙子,去飯店里洗盤子,天不亮就起床,去批發市場批點蔬菜,在菜市場擺地攤。
她的一雙手,變得比男人的手還要粗糙。她的背,也一天比一天駝。
村里的人,在背后對他們家指指點點。那些碎嘴的婆娘,說陳秀娥是“勞改犯的婆娘”。孩子們,也欺負林曉峰,朝他扔石子,罵他是“勞改犯的兒子”。
為了躲避這些白眼和議論,陳秀娥帶著兒子,搬離了原來住的村子,在城郊租了一間最便宜、最破舊的出租屋。
搬家的時候,陳秀娥把林衛東那些亂七八糟的、她也看不懂的工地票據、合同、圖紙,連同那張被隨手塞進去的、沒人認識的“股東賬戶卡”,都一股腦地塞進了一個破舊的皮箱里。
那個皮箱,被她扔在了老屋的閣樓上。閣樓又黑又潮,堆滿了雜物。從此,那個箱子,就再也無人問津。
父親的入獄,給正處在青春期的林曉-峰,造成了無法磨滅的心理創傷。
他從一個原本活潑開朗的孩子,變得沉默寡言,甚至有些自卑和陰郁。他不再跟人說話,走路總是低著頭。在學校里,他被同學孤立,嘲笑。
他對父親的感情,也從最初的思念和擔心,慢慢地,變成了怨恨。
他恨父親的沖動,恨父親的無能。他覺得,是父親毀了這個家,毀了他本該無憂無慮的童年。
而高墻之內的林衛東,對外面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對妻子和兒子的思念,和那份深入骨髓的愧疚。
為了能早一天出去,為了能早一天彌補自己的過錯,他在獄中,拼命地改造。最臟最累的活,他搶著干。他因為表現良好,獲得了幾次減刑的機會。
他每天都在數著手指頭,盼著出獄的那一天。
十年,三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
高墻之內,時間過得無比漫長。
高墻之外,整個中國,整個世界,卻在以一種他無法想象的速度,飛速地發展著。
他不知道,他住的那個城市,已經通了地鐵。他不知道,人們出門,已經不用帶現金了。他更不知道,那個被他遺忘在舊皮箱角落里的、小小的紙片,正在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悄然生長著,等待著他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03
2015年的夏天,林衛東終于刑滿釋放了。
他穿著一身監獄發給他的、洗得發白的舊衣服,走出了那扇沉重的、隔絕了他十年青春的鐵門。
他站在監獄門口,看著外面寬闊的馬路上,那些飛速駛過的、他一個都不認識的牌子的汽車,看著路邊那些行色匆匆的、人手一個的、正在發光的“小鐵塊”(智能手機),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從古代穿越而來的人,和這個嶄新的世界,格格不入。
十年,外面的世界,已經把他徹底拋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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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憑著模糊的記憶,坐錯了好幾趟公交車,才找到了那個位于城郊的、破舊的出租屋。
門開了。
開門的是陳秀娥。他的妻子,老了許多,原本烏黑的頭發,已經添了半頭的銀絲。眼角的皺紋,深得像刀刻的一樣。
屋子里,一個高大的、瘦削的青年,正坐在桌前吃飯。他抬起頭,看了林衛東一眼。那眼神,很陌生,充滿了冷漠和疏離,甚至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那是他的兒子,林曉峰。已經二十二歲了。
“回來了?!标愋愣鸬穆曇?,有些沙啞。
“回來了?!绷中l東點點頭。
然后,就是長久的沉默。
林曉峰自始至終,沒有看他第二眼,更沒有喊出那聲林衛東在夢里聽了無數遍的“爸”。
這比十年的牢獄之災,更讓林衛東感到心痛和絕望。
接下來的日子,對林衛東來說,是一種煎熬。
他想重新找份工作,撐起這個家。可他發現,自己什么都不會了。
工地上,早就不再用他當年那套老手藝了。人家都用電腦畫圖,用機器操作。
他想去當個保安,可人家嫌他年紀大,又有案底。
他不會用電腦,不會上網,甚至連出門坐公交車,看到別人都用手機“嘀”的一下,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成了一個被時代徹底拋棄的廢人。
巨大的失落感,和家庭里那種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氣氛,讓他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他覺得,自己活著,還不如死了。
一個下著大雨的夜晚。
他又和兒子因為一點小事,吵了一架。林曉峰摔門而出,陳秀娥在一旁默默地流淚。
林衛東一個人,喝了半瓶劣質的白酒。他搖搖晃晃地,回到了那間早已廢棄、快要塌了的老屋。
他想在那里,找到一點曾經的感覺。
他爬上了那個又黑又潮的閣樓,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個早已布滿灰塵和蜘蛛網的舊皮箱。
他打開了皮箱。一股霉味,撲面而來。
他翻看著里面那些已經發黃、粘連在一起的舊物。發票,收據,合同……那都是他曾經輝煌過的證明。
他翻著翻著,一張薄薄的、已經泛黃了的紙片,從一堆票據里,掉了出來。
他撿了起來。
那張紙片上,印著幾個他已經快要不認識的字:“上海證券交易所股東賬戶卡”。
他盯著卡片上“東方明珠”那四個小小的、用針式打印機打出來的字,愣了很久,很久。
十年前的那個夏天,那個悶熱的下午,那個在證券公司當保安的老王,慫恿他買股票的場景,才像一部掉色的老電影一樣,在他那已經被酒精麻痹的腦海里,慢慢地,一幀一幀地,浮現了出來。
他猛然想起來。
自己,好像還有一筆錢,存在一個叫“股市”的地方。
那兩千塊錢,現在變成了多少?也許,早就跌沒了?也許……還剩下一點點?哪怕只剩下一兩百塊,也能給家里買幾斤肉了。
他拿著這張薄薄的、幾乎要碎掉的卡片,那顆早已死了的心,突然,又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希望。
第二天,他特意翻出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又用冷水洗了把臉,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
他揣著那張紙片,憑著十年...前模糊的記憶,在城里七拐八繞,終于,找到了那家已經重新裝修過、變得富麗堂皇的證券公司。
他走到擦得锃亮的前臺后面,一個穿著職業套裙,畫著精致妝容的年輕姑娘,微笑著對他說了聲:“先生,您好。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
林衛東緊張地搓著手,他從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張泛黃的紙質股東卡,遞了過去。
他用一種近乎哀求的、小心翼翼的聲音問:
“姑娘,你好。我想……我想查一下,我這個戶頭里,還有多少錢?”
04
那個年輕漂亮的前臺小姐,低頭看了一眼林衛東遞過來的那張紙片。
那是一張已經發黃、邊緣都起了毛的、看起來比她年紀還大的“股東賬戶卡”。
她愣住了。
她在這家證券公司工作了三年,接待過各種各樣的客戶,有大腹便便的大老板,也有虧得只剩下褲衩的散戶。但她,從來沒見過這種“古董”級的東西。
她抬起頭,用一種混合著疑惑和警惕的眼神,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男人。
他穿著一身土得掉渣的、明顯不合身的舊衣服,臉上布滿了風霜的痕跡,眼神里帶著一種與這個光鮮亮麗的金融世界格格不入的緊張和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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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臺小姐的心里,立刻就給他打上了一個標簽:來搗亂的,或者是精神有問題。
她臉上職業性的微笑,變得有些僵硬。
“先生,不好意思,我們現在沒有這種紙質卡了。您是不是記錯了?或者,您是在跟我們開玩笑?”
林衛東急了。
“沒記錯!沒開玩笑!”他指著那張卡片,急切地說,“這就是十年前,我在這里辦的!叫什么‘東方明珠’,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兩人的爭執聲,引來了大廳里其他人的注意。
一個看起來像是大堂經理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他叫老張,是這家證券公司的元老級員工,從九十年代開業,就一直在這里干,干了二十多年了。
老張看了一眼林衛東手里的那張卡片,眼神瞬間就變了。
“哎喲!”他驚呼一聲,“這不是最早那批股東卡嗎?我都快十年沒見過這玩意兒了?!?/p>
他把林衛東請到了旁邊的貴賓室,又給他倒了杯熱茶。
老張告訴他,這十年來,股市的變化太大了。交易方式,早就從當年的電話委托、柜臺交易,變成了現在的網上交易、手機交易。林衛東的那個賬戶,因為十年沒有任何操作,已經被系統自動轉為“休眠賬戶”了。而且,因為他是最早那批紙質卡的客戶,資料都還沒完全電子化,要想查到,必須聯系上海那邊的總公司,在最原始的數據庫里,進行人工核對和激活。
這個過程,非常麻煩。
在等待的時間里,林衛東坐立不安,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在產房外等待的父親,又像一個在法庭上等待審判的犯人。
老張倒是一邊幫他忙活著,一邊跟他閑聊,感嘆著這十年來股市的風云變幻。
他說:“林先生,你算是趕上好時候了。你要是買的別的股票,這兩千塊錢,現在估計連渣都不剩了。可你買的這個‘東方明珠’,邪門了!”
“這家公司,十年前還是個快要破產的爛機械廠。后來,被一家搞什么芯片的高科技公司給借殼上市了。正好又趕上咱們國家經濟大發展,這幾年,股價就跟坐了火箭一樣,蹭蹭地往上漲。翻了幾百倍!成了咱們A股市場上,十年里最牛的超級大牛股!”
林衛東聽得云里霧里,他聽不懂什么“借殼上市”,什么“高科技”,他只聽懂了最后那句,“翻了幾百倍”。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經過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漫長等待,和無數個確認身份的電話之后。上海總公司那邊,終于傳來了消息。
老張放下了電話,他走到電腦前,輸入了一串復雜的代碼。
林衛東的賬戶信息,終于,出現在了電腦屏幕上。
當老張看清楚屏幕上那一長串刺眼的數字時,他那只握著鼠標的手,都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了。
他抬起頭,用一種看怪物,看神仙一樣的眼神,看著林衛東,嘴巴張得老大,結結巴巴地說:
“林……林先生……您……您最好,先坐穩了。”
他指著電腦屏幕,聲音都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