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那面鏡子,你還要不要。”
他的聲音從浴室里飄出來,帶著一種潮濕的、事不關己的漠然。
林舒伸出涂著蔻丹的腳趾,勾起地上那本翻開的財經雜志,說:“鏡子可以不要,但鏡子里的人,我得帶走。”
男人沉默了。
空氣里只剩下水滴砸在瓷磚上的聲音,嗒,嗒,嗒,像一枚枚生了銹的釘子,釘進這段婚姻的棺木里。
01
晚宴上的燈光像一攤融化的、黏膩的黃油,將所有人的面孔都涂抹得油光锃亮,分不清是真實還是虛偽。
林舒端著一杯沒有喝的香檳,裙擺像一朵暗夜里盛開的黑色郁金香,在人群中穿梭,她的笑意和言語都經過了精密的計算,像她分析的任何一支股票曲線圖。
她替陳哲擋掉了一杯又一杯敬過來的酒,那些酒杯里晃蕩的液體,像是某種搖搖欲墜的命運。
她用流利的德語同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德國投資人交談,從歐洲市場的貨幣政策一直聊到最新的環保能源技術,最終那個德國佬拍著陳哲的肩膀,用生硬的中文說:“陳先生,你太太,非常,非常了不起。”
陳哲的臉上掛著一種標準化的、屬于上市公司CEO的微笑,但他的眼睛卻像兩片冰冷的玻璃,映不出任何真實的情緒。
林舒知道,他的魂魄早就被口袋里那只不斷震動的手機勾走了。
那手機像一只藏在他褲腿里的毒蟲,讓他坐立難安,讓他臉上的肌肉不時地抽搐一下,盡管那抽搐微弱得像風吹過水面。
“公司有點急事,我得先走一步。”
陳哲終于找到了一個空隙,俯身在林舒耳邊說,他的呼吸里帶著一絲不耐煩的灼熱。
“去吧,這里我能應付。”
林舒微笑著,甚至體貼地替他整理了一下領帶,她的手指冰涼,觸碰到他皮膚時,他不易察覺地縮了一下。
他像一條得到赦免的魚,幾乎是立刻就轉身,腳步匆匆地消失在宴會廳那扇巨大的、鍍了金邊的門后。
林舒臉上的笑容沒有變化,她只是緩緩地、緩緩地將那杯一直沒喝的香檳送到了唇邊,看著酒杯里自己被晃動的燈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倒影,一飲而盡。
那酒,苦澀得像是浸泡了多年的黃連。
回到家,玄關處陳哲換下的皮鞋還帶著外面世界的寒氣。
林舒赤著腳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走進那個空無一人的、巨大的客廳。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空洞的回聲。
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卸妝,或者放一缸熱水泡澡,而是徑直走進了地下車庫。
那輛黑色的輝騰靜靜地趴在那里,像一頭沉默的鋼鐵巨獸。
林舒拉開車門坐了進去,熟練地打開了行車記錄儀。
屏幕上跳出來一行字:存儲卡已被格式化。
她的手指在方向盤上停頓了片刻,那上面還殘留著陳哲的溫度。
她沒有憤怒,也沒有流淚,她只是覺得有些好笑,就像看到一個自作聰明的孩子,用拙劣的手法試圖掩蓋偷吃糖果的證據。
她取出了那張存儲卡,放進自己的手包里。
夜深了。
書房里只亮著一盞臺燈,幽幽的光照在林舒的臉上,讓她看起來像一尊沒有表情的白玉雕像。
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上,專業的數據恢復軟件正在一行一行地讀取著被刪除的信息,進度條緩慢得像一個瀕死之人的呼吸。
林舒端著一杯熱咖啡,耐心地等待著。
終于,一個音頻文件被成功恢復了。
她戴上耳機,點下了播放鍵。
一陣瑣碎的電流聲之后,一個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那聲音嬌柔得像一捧可以掐出水的蜜桃,每一個字都帶著黏膩的糖絲。
“阿哲,你什么時候才跟她說啊。”
“快了,薇薇,再給我一點時間。”
陳哲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種疲憊的、虛假的溫柔。
“你太太……她是不是很厲害,你是不是怕她啊?。”
“別胡說,她就是個工作狂,我們早就沒有感情了。”
“那我們明天還能見面嗎?。”
“當然,老地方,鳶尾咖啡館,下午三點。”
“嗯,我等你,我給你準備了你最愛吃的提拉米蘇。”
女人的聲音里帶著滿足的、貓一樣的輕哼。
林舒按下了暫停鍵。
她摘下耳機,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窗外的月光像水銀一樣泄了一地,冰冷刺骨。
她猜到了,她證實了,她的心里沒有滔天的巨浪,只有一塊巨大的浮冰緩緩地、決絕地從冰川上斷裂開來,墜入深海,無聲無息。
她什么都沒做,只是關掉電腦,上床睡覺。
第二天,婆婆張婉華的電話就像一個精準的鬧鐘,在林舒剛結束一場晨間會議時響了起來。
張婉華的聲音總是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不容置喙的威嚴,仿佛她不是在說話,而是在下達某種諭令。
“小舒,中午到我這里來一趟,一起吃個飯。”
這不是商量,是通知。
“好的,媽。”
林舒平靜地回答。
張婉華的家在城西的一處中式庭院,飛檐翹角,古木參天,像一座小型的、戒備森嚴的宮殿。
飯桌上擺著精致的四菜一湯,都是林舒過去喜歡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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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婉華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真絲套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她用象牙筷夾了一塊筍尖放進林舒碗里,動作優雅,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道。
“小舒啊,最近看你都瘦了,工作不要太拼命了。”
她開口了,語氣像是關心,但眼神卻像手術刀一樣銳利。
“女人嘛,事業再成功,終究還是要以家庭為重。”
林-舒咀嚼著那塊脆嫩的筍尖,咽下去,然后抬起頭,微笑著說:“媽,我的工作,不也是在為這個家的資產增值嗎?。”
“陳哲的公司能上市,我手里的那些項目和人脈,也算是出了一份力吧。”
張婉華的眼神沉了一下,像被一塊石頭投進了深潭。
她最欣賞林舒的,是她的能力和頭腦。
但她最不滿意的,也是林舒過于強大的能力和過于獨立的頭腦。
她需要的是一個能輔佐她兒子的合作伙伴,而不是一個會讓她兒子黯然失色的女王。
“我不是那個意思。”
張婉華放下了筷子,拿起旁邊燉盅的蓋子,撇了撇浮沫。
“我是說,男人嘛,有時候在外面應酬,逢場作戲,都是難免的。”
“尤其像陳哲現在這個位置,多少雙眼睛盯著,多少人想往他身上撲。”
“做妻子的,眼睛要往天上看看,心胸要放得開闊一些,不要總盯著地上那點雞毛蒜皮的小事。”
“抓得太緊,線,是會斷的。”
這番話,她說得敲山震虎,綿里藏針。
林舒的心像被浸入了冰水,但臉上依然掛著得體的微笑。
“媽,您放心,我懂得分寸。”
“只要那根線還是我放出去的,我就不怕它斷。”
02
一頓飯,吃得暗流涌動,機鋒四起。
從婆婆家出來,林舒直接開車去了自己的私人工作室。
她沒有理會那些堆積如山的文件,而是打開了公司的內網財務系統,輸入了她那長得令人發指的密碼。
作為公司的幕后功臣和曾經的首席財務顧問,她擁有極高的權限。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跳動,一行行數據像瀑布一樣在屏幕上刷新。
終于,她停了下來。
一筆高達三百萬的“市場推廣費”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筆費用繞過了常規的審批流程,由陳哲特批,直接支付給了一家名不見經傳的文化工作室。
而那家工作室的法人代表,赫然寫著一個名字:白薇。
林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諷的弧度。
原來,那份“真愛”不僅需要甜言蜜語的澆灌,還需要真金白銀的喂養。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感情背叛了。
這是挪用公款,是職務侵占。
陳哲,他不僅愚蠢,而且貪婪,還膽大包天。
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子里飛速地運轉著。
憤怒嗎?。
或許有過,但在看到那筆錢的瞬間,所有的情緒都蒸發了,只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
她意識到,這不再是一場關于愛情的保衛戰,而是一場關于利益的分割戰。
她必須為自己爭取到最大的、最有利的籌碼。
她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的男聲:“林小姐,下午好。”
“方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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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我需要你幫我準備一份離婚協議。”
“另外,我要申請對我丈夫陳哲的婚內財產進行保全,他有轉移公司資產的嫌疑,證據我稍后會發給你。”
“我要的,不僅僅是離婚。”
“我要他,凈身出戶。”
說完這句話,她掛掉了電話,窗外正有一架飛機呼嘯而過,在湛藍的天空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白色的劃痕,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
03
鳶尾咖啡館坐落在一條種滿了法國梧桐的安靜街道上。
店如其名,空氣里總是飄散著一股混合了咖啡苦香和鳶尾花甜香的、略顯頹靡的氣味。
林舒提前半小時就到了。
她沒有選擇靠窗的位置,而是挑了角落里一個被巨大綠植半遮半掩的卡座,這個位置像一個潛伏在暗處的狙擊點,可以清楚地看到門口的動靜,也能聽到隔壁桌的談話,而自己又不容易被發現。
她點了一杯黑咖啡,沒有加糖也沒有加奶,任由那股苦澀的液體在舌尖上蔓延。
她在等待,等待一場早已寫好劇本的戲劇開演。
而她,將是那個在最關鍵時刻,親手撕開幕布的人。
兩點五十分,一輛黑色的賓利停在了門口。
張婉華從車上下來,她今天穿著一件黑色的香奈兒套裝,戴著珍珠耳環和項鏈,臉上架著一副巨大的墨鏡,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生人勿進的、女王般的氣場。
她推開咖啡館的玻璃門,風鈴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她徑直走向了林舒隔壁那個預留好的座位,坐下的姿態都帶著一種審視和挑剔。
三點整,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孩出現在了門口。
長發及腰,素面朝天,臉上帶著一絲怯生生的、惹人憐愛的表情。
她就是白薇。
林舒在心里冷笑了一聲,這副打扮,倒是精準地戳中了那些自以為是的中年成功男士的所有幻想——清純,無辜,不食人間煙火。
白薇像一只受驚的小鹿,小心翼翼地走到張婉華對面坐下,雙手緊張地絞著裙角。
“伯母,您好。”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
張婉華沒有摘下墨鏡,她從上到下地打量著白薇,那目光像是X光,仿佛要穿透她那身潔白的裙子,看清她骨子里的欲望和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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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姐,我今天找你來,就不兜圈子了。”
張婉華的聲音很冷,像冰塊撞擊玻璃。
“說吧,你要多少錢,才肯離開我兒子。”
白薇的眼睛立刻就紅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滾落下來,那演技,足以拿到一尊奧斯卡小金人。
“伯母,您誤會了,我和阿哲是真心相愛的。”
她哽咽著,肩膀微微顫抖,看起來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我愛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錢,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
“真心相愛?。”
張婉華仿佛聽到了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她從墨鏡后面發出一聲短促的、輕蔑的冷哼。
“白小姐,你今年二十五歲,藝術學院剛畢業,無業,住著市中心的高級公寓,開著一百多萬的保時捷,銀行賬戶里每個月都有幾十萬的進賬。”
“這些,難道都是你所謂的‘真心’給你變出來的嗎?。”
白薇的臉色瞬間白了一下,但她很快就調整好了表情,哭得更傷心了。
“那些都是阿哲硬要給我的,我推辭不掉,他說他虧欠我,要補償我。”
“伯母,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可是愛情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我和他在一起,才能感覺到自己活著。”
“沒有他,我會死的。”
她一邊哭訴,一邊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觀察著張婉華的反應。
這場面,狗血得讓隔壁桌的林舒都想鼓掌了。
張婉華顯然被白薇這套“真愛至上”的無恥言論徹底激怒了。
她最瞧不起的就是這種除了愛情什么都沒有的蠢女人,以及試圖用愛情來粉飾自己貪婪的壞女人。
她不再廢話,從隨身的愛馬仕皮包里拿出一個信封,動作粗暴地推到白薇面前。
信封的封口沒有合上,露出里面一張藍色的、印著驚人數字的支票。
“別在我面前演戲了,你這種女人我見得多了。”
張婉華的聲音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
“這里是八千萬。”
“拿著這筆錢,立刻,馬上,從我兒子身邊消失,永遠不要再出現在這座城市。”
“否則,我會讓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八千萬。
這個數字像一顆炸彈,在安靜的咖啡館里炸開了。
白薇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張支票,瞳孔里瞬間燃起了無法抑制的貪婪火焰,但她臉上,依然努力地維持著委屈和掙扎的表情,那副欲拒還迎的姿態,實在是精彩至極。
咖啡館里安靜極了,只剩下背景音樂里流淌的鋼琴曲。
空氣仿佛變成了凝固的、透明的果凍。
就在這一刻,這戲劇性達到了頂點的時刻,一個平靜的、帶著一絲戲謔笑意的聲音,從她們旁邊的卡座傳了過來。
“媽,這筆買賣,我好像更劃算一點。”
林舒緩緩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她身上穿著一件剪裁利落的米色風衣,臉上帶著從容不迫的微笑,一步一步,像走在T臺上的超模,走到了她們的桌前。
張婉華和白薇同時抬起頭,臉上的表情像是見了鬼一樣,震驚、錯愕、慌亂,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尤其是張婉華,她的嘴唇張成了O型,足以塞進一個雞蛋,墨鏡都差點從鼻梁上滑下來。
林舒沒有理會她們的驚愕,她伸出纖長的手指,優雅地拿起那張支票,對著光看了一眼上面的數字,然后,她將目光轉向了自己那位已經石化的婆婆。
她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這場鬧劇虛偽的表皮。
“媽,八千萬給我,我立馬讓位,保證不打擾他倆雙宿雙飛。”
她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更深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種致命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魅力。
“順便,我還能簽一份保密協議,保證不泄露他婚內出軌并挪用公款養情人的事實,保全公司的股價和您的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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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我比她專業多了,這筆交易是不是更劃算?。”
林舒的話音剛落,咖啡館的玻璃門再一次被推開了,風鈴發出了一陣急促而混亂的聲響,像一聲尖叫。
“媽?。”
“小舒?。”
“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陳哲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他的臉上還帶著約會的期待和欣喜,但在看清楚眼前這詭異的“三堂會審”之后,那表情瞬間凝固、龜裂,最后碎了一地。
他看到了桌上那張刺眼的支票,看到了哭得梨花帶雨的白薇,看到了臉色鐵青的母親,最后,他看到了那個站在桌邊,笑得像個魔鬼的妻子。
陳哲的臉色,瞬間變得比死人還要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