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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長鵬也不過是加密幣崛起時代的“氣運之子”,他的個人成敗無關大局。真正值得關注的是,加密幣誕生至今,與美國監管部門的“恩怨情仇”。
撰文丨關不羽
當地時間10月22日,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了一項很不尋常的特赦令,赦免的對象是“幣圈”大佬、幣安創始人趙長鵬。
白宮發言人萊維特給出的解釋是:“特朗普總統赦免趙長鵬,因他是拜登政府對加密貨幣發動‘戰爭’期間被不當起訴的受害者”。
美國歷史上獲罪的金融大佬不勝枚舉,美國總統動用特赦權“撈人”的卻是鳳毛麟角。因為這樣做太容易引發利益勾結的聯想,所以歷任總統都要避嫌。
“虱多不癢、債多不愁”的特朗普總統,無所顧忌地觸及這一“禁忌”,毫無懸念地引發了輿論反彈。美國民主黨人批評特朗普此舉是欲蓋彌彰的腐敗行為,特朗普則是反嗆拜登政府對趙長鵬“政治迫害”。帽子和鍋齊飛的熱鬧,卻都有意無意地回避了加密幣政策轉向的風向標意義。
01
民主黨指責特朗普的特赦令夾帶“私貨”,倒也不能說是空穴來風。
2024年5月,幣安曾接收特朗普家族企業發行的穩定幣。不過,身陷官司的趙長鵬一年前已經辭去了幣安的CEO,至少程序上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這也是特朗普敢簽特赦令的底氣。反正就是“我不認識趙”、“我聽別人說他是個好人,被冤枉了”硬扛,的確很“特朗普”。
特朗普反嗆趙長鵬獲罪是被民主黨政府“政治迫害”,也是事出有因的似是而非。
趙長鵬被美國金融監管部門調查、提出控告,直至2023年被司法部正式起訴,旋即認罪獲刑,都是在拜登政府任內發生的。
但是,追根溯源,“始作俑者”是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原主席杰伊·克萊頓,正是特朗普第一個總統任期提名上臺的。此公在2017—2020年執掌SEC期間大幅收緊了對加密幣的監管政策,加大了對“幣圈”的打擊力度,任內發起了2700余起“涉幣”訴訟,罰款超210億美元,血洗幣圈。
2020年11月,拜登勝選,和特朗普關系很鐵的杰伊·克萊頓隨即離任。不過,人走茶不涼,他的政策方針被繼任者全盤接收。可以說,趙長鵬最終成了政府監管的“犧牲品”,杰伊·克萊頓和特朗普都有間接的責任。所以,真要追究“政治責任”,不能只算在民主黨政府頭上。
那么,針對趙長鵬的訴訟,有沒有“政治迫害”之嫌?客觀而言,黨爭的政治色彩無法否認,更是美國政府加密幣政策“翻燒餅”的余波。
02
2013年金融IT技術人員出身的趙長鵬正式進“入圈”時,加密幣還是美國金融監管的盲區。名義上2009年后加密幣業務由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美國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CFTC)和美聯儲三家共管,但是實際上三家都管不了。甚至三家共管的格局本身,就反映了監管體系對加密幣這一新生事物的不知所措。
法幣體系下,官方不可能正式承認加密幣的貨幣屬性,可是繞開貨幣屬性,加密幣的定性就成了難題。定性問題不解決,歸誰管也就說不清了。所以,加密幣的監管一分為三:
加密幣資產被視為證券,加密幣資產交易歸SEC管;
加密幣本體被視為商品,金融衍生品歸CFTC管;
加密幣相關的銀行業務,則歸美聯儲管。
金融監管部門的職能交叉不奇怪,但是拆分得如此細碎、界定卻又如此模糊的,加密幣算是獨一份了。
實際操作也是一團亂麻,加密幣顯然和傳統金融產品、金融業務大相徑庭,存在傳統監管難以界定的模糊地帶。而且,加密幣自帶“反監管”的技術基因,且持有和交易去中心化特征,既隱蔽又分散。連交易機構都很難追蹤,外部監管更是難上加難。
監管“留白”,“幣圈”成了各路草莽英雄的樂園。趙長鵬入圈不算早,但是從事金融科技十余年的積累,成長速度很快。2017年6月,趙長鵬正式創立了數字貨幣交易平臺幣安,不到8個月就成為全球最大的加密幣交易所。2021年底,在比特幣等眾多加密貨幣大漲的背景下,趙長鵬憑借941億美元身家榮登華人首富,同時也躋身世界十大富豪。
就在趙長鵬迅速崛起的同時,美國金融監管部門對加密幣的監管政策陡然收緊。關鍵人物就是前面提到的杰伊·克萊頓,以及他背后的特朗普總統。
雖然特朗普現在轉向了“親加密幣政策”,斥責反對者們“對加密幣一無所知”,但是特朗普本人在2017—2021年任期內對加密幣的態度是極為敵視的。
特朗普是房地產起家,是典型“老錢”路線。科技觀念和金融觀念都很保守。對IT科技新貴和他們趨之若鶩的加密幣天然反感,批評起來不假辭色。諸如加密幣“不是貨幣,價值高度不穩定且毫無基礎”、“助長了毒品交易等非法行為”、“比特幣是影響美元價值的騙局”,等等。其中最值得重視的,是對加密幣挑戰美元價值的憂慮,這在美國很多保守精英中是很普遍的。
因此,特朗普第一個任期內選擇了對加密幣政策十分強硬的杰伊·克萊頓執掌SEC。嚴格而言,杰伊·克萊頓的金融觀念并不保守,比如他堅決反對把加密幣和加密幣資產視為證券的定性,也不支持為加密幣修改證券監管的法規。
他關注的焦點集中于加密幣首次公開發行(ICO),這是這種“去中心化”的新型貨幣最中心化的環節。和證券發行極為相似,也充斥著夸大、欺瞞甚至是騙局,所以ICO就成了SEC監管的重點,還破天荒地為加密幣設置了專門的執法部門。
無論怎么評價杰伊·克萊頓收緊監管政策的后果,都應該承認他的初衷是好的,緊盯ICO也是有專業眼光的。但是,嚴監管的效果乏善可陳。一番操作猛如虎,加密幣發行籌集的金額從2018年的200億美元暴跌到2019年不到50億美元,這的確制止了“ICO亂相”。
然而,也有抑制了加密幣市場競爭的副作用,比特幣等老牌加密幣愈發“金貴”了。而且,杰伊·克萊頓“成功治理”加密幣,風頭大盛。SEC的成功,吸引了更多的政府部門,圍堵加密幣。最積極的就是美國財政部和司法部。
對加密幣的強監管,深得反全球化、反IT科技的經濟民粹主義基層民意支持。所以,拜登政府接任后,也一改此前民主黨政府較為寬松的加密幣政策路線,甚至比特朗普政府有過之而無不及。于是乎,黨派之間的民意競爭進一步激活了行政體系的內部競爭,美國司法部和CFTC也成為活躍的監管部門,和SEC競爭政績。
2021—2023年,拜登政府針對“幣圈”重拳出擊,波及甚廣。而且,相比特朗普政府時SEC主導調查、大部分案子都是罰款了事,拜登政府對幣圈的處置上升到了司法訴訟的層面,既要錢又要“刑”,無疑更為嚴苛。
一時之間,“幣圈”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在此背景下,2023年針對趙長鵬和幣安的調查、起訴,并不是個案。這還涉及到政治站隊的風云變幻。
03
拜登忙于打擊幣圈刷政績時,特朗普卻轉身了。2021年,和民主黨關系惡化的“幣圈”開始向在野的特朗普遞出了橄欖枝,“敵人的敵人是朋友”,身段靈活的特朗普是樂見的,雙方關系逐步升溫。
2022年12月15日,特朗普發行了具有加密幣性質的“特朗普數字交易卡”,豪賺450萬美元。此舉等于昭告天下,特朗普對加密幣的態度180度轉向。
特朗普未必在乎這450萬美元的“蠅頭小利”,但是他親身感受到了加密幣巨大的影響力。經濟影響力毋庸置疑,更重要的是政治影響力。無論是作為籌款渠道,還是“數字新錢”擁躉的年輕選民,都是選舉政治不可忽視的力量。
2022年底,特朗普公開了“親加密幣”的立場,拜登政府2023年對趙長鵬等幣圈大佬的司法清算,是否存在關系,仁者見仁。反正特朗普現在所說的趙長鵬遭遇“政治迫害”,顯然意有所指。
04
今日之我否定昨日之我,是特朗普的政治基操。可以批評特朗普毫無政治節操,但也不能否認他的政治敏感、身段靈活。
親身入局加密幣大獲成功的特朗普,在選戰中成了全面支持加密幣的“開明派”。開放了加密貨幣捐贈網站,公開接受比特幣等多種加密貨幣捐款。還在海湖莊園熱情接待了比特幣“挖礦”企業家,現場氣氛相當熱絡。來自加密幣企業的政治捐款,也成為重要的競選資金來源。
其實,美國民主黨在選戰期間也力圖爭取幣圈的支持。雖然此前雙方鬧得很不愉快,但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執政自信,敲打也是爭取支持的一種手段。只不過,這次民主黨玩砸了。
一通操作猛如虎,不僅和幣圈徹底鬧僵,也得罪了對加密幣有濃厚興趣的科技新貴。迎合民粹刷政績也是無用功,敵不過特朗普對民粹基層的號召力。廣大“紅脖子”本來和幣圈也沒深仇大恨,甚至壓根不明白加密幣到底怎么回事。既然認準了“特朗普都是對的”,哪管加密幣政策的是是非非?
贏得選戰后,特朗普對幣圈投桃報李。除了“親加密幣”的公開表態,實質動作也很矚目。
其實,特赦趙長鵬之前,特朗普政府已經撤回了對多家加密幣企業的大部分訴訟和指控。趙長鵬區區4個月的刑事處罰本來也很輕微,且早已出獄,特赦的形式意義遠大于實質。
畢竟2023年所謂十幾項刑事指控本來也是雷聲大雨點小,并沒有沒有觸及欺詐之類的惡性紅線,成刑的主要罪名“協助洗錢”在加密幣行業幾乎就是一個“口袋罪”。
加密幣本來就有難以追蹤的特點,任何交易機構實際上都做不到“充分防范洗錢”,監管的裁量空間很大。對趙長鵬的司法處置就高不就低,談不上非法,更談不上公正。
相比之下,特朗普政府的親加密幣政策更多地體現在人事任命和立法上。2025年特朗普任命的SEC主席保羅·阿特金斯以親加密幣立場著稱,普遍認為他將會全面配合特朗普對加密幣的“去監管化”。
不過,所謂特朗普對加密幣“去監管化”很大程度上是夸大之詞。特朗普還不至于靈活到這樣的程度,美國政治的制衡機制也不容許他的動作幅度過大。這在他推動的加密幣立法中也可以看出端倪。
2024年,特朗普政府通過了《21世紀金融創新和技術法案》,該法案并沒有“去監管”,而是規范了SEC和CFTC對加密幣的監管職能。實質上確實約束了兩大監管部門的行為,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監管的風險,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多部門對加密幣監管的行政競爭。但是,遠遠沒有到“去監管”的程度。
今年7月,特朗普政府還主導通過了新興數字貨幣“穩定幣”配套的《Genius法案》(《指導與建立美國穩定幣國家創新法案》)。此前特朗普就有大力支持“穩定幣”的高調表態,該法案一方面為“穩定幣”確立了基本的游戲規則,有監管屬性;另一方面也為“穩定幣”的合法性徹底掃清了障礙。這是一部“管”與“放”平衡的立法,或者說是有條件的“放”,遠沒有到“去監管”的激進程度。
總之,圍繞這位“非主流”總統的種種爭議,有時候比他的政策更為夸張。這也算是特朗普時代的一大特點了。
05
特朗普特赦趙長鵬的“吸睛效果”很足,但是事件本身談不上有多大影響,也沒有多大價值。歸根結底,趙長鵬也不過是加密幣崛起時代的“氣運之子”,他的個人成敗無關大局。真正值得關注的是,加密幣誕生至今,與美國監管部門的“恩怨情仇”。
現代法幣制度下,加密幣是一道無解的監管難題。法幣制度建諸于政府壟斷貨幣發行權的基礎上,現有的金融監管體系無法接受加密幣作為“法外貨幣”。連“加密幣是什么”都不能準確定義,有效監管從何談起?所以,加密幣已經成了“屋子里裝不下的大象”。
此前美國監管部門的嚴監管,并沒有起到多大作用。對ICO的風險有一定的抑制作用,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比特幣還是瘋漲、加密幣被用作黑色交易的情況也無法改變。
加密幣對現有法幣體系的顛覆作用,的確讓人憂心忡忡。可是,換個角度看,這何嘗不是一種“破壞性創造”的經濟現象?
人類的貨幣體系并非亙古不變,使用貝殼交易的原始人,無法想象用紙幣交易的未來景象。貴金屬貨幣時代也沒有為紙幣做出完美的頂層設計。變革從來都是計劃外的不期而至,也無法阻擋,試錯成本也是在所難免。
因此,“亂相叢生”的加密幣究竟是未來已來的大勢所趨,還是曇花一現的匆匆過客,爭議沒有結束,也不能輕易定論。
美國的加密幣政策一波三折。特朗普兩次入主白宮,對加密幣從高調反對到主動擁抱的反轉,更是戲劇性十足。但是,不能因人廢事,不可否認的是,給加密幣留出政策空間的調整不失為明智之舉。這一政策調整并不是特朗普一意孤行的個人秀,而是美國社會對加密幣從面生可疑到安之若素的潛移默化。
金融領域向來都是水至清則無魚,加密幣這樣的新生事物更是需要很長的試錯期。既然管不住也管不好,不妨嘗試與之共舞。至于圍繞加密幣政策的黨爭紛擾、政治博弈與利益交換,本就是人間政治的常態,不可必大驚小怪、義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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