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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27歲入行的“大齡演員”到仍然尋找突破的影帝,他的經歷似乎在告訴人們,在這個追求速成和流量的時代,一份持久的力量彌足珍貴。
作者 | 慕云 編輯 | 丁宇
“感動啊,聊電影永遠都聊不完。” 這是第二次來到平潭IM兩岸青年影展的吳慷仁最大的感受。
從上一屆擔任青年電影推薦人,到本屆出任生生不息成長計劃提案大會年度決策人,吳慷仁很喜歡影展的氛圍,大家因電影聚在一起自由地交流,仿佛永遠也聊不完、聊不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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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潭IM兩岸青年影展 平潭IM兩岸青年影展
吳慷仁很珍惜每一次能與電影從業者和觀眾交流的機會,影展期間一直在“沉浸式體驗”。9月6日,他講了一場名為《從劇本到片場,演員與導演的雙向奔赴》的公開課,面對熱情的觀眾,他一再增加提問的機會,原定的一個小時交流又被延長了半個小時。9月7日一早,他又來到生生不息成長計劃提案大會,認真聆聽青年電影人分享對每一個項目的理解。
多聽、多看、多感受,是吳慷仁最近一年來的狀態。去年,他簽了中國大陸的公司,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影視導演、編劇和從業者,他看了幾十個劇本,即使沒有合作機會,他也會給出反饋、分享感受。最近,他還去了成都參加金熊貓獎頒獎典禮,又到北京參加了電影《富都青年》的映后交流。他正在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尋找一種表演上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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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潭IM兩岸青年影展
過去幾年,他在如《華燈初上》《我們與惡的距離》《模仿犯》《但愿人長久》等熱門影視作品中出演角色,無論主角、配角都令人印象深刻,被稱為身材、膚色、氣質能隨意變化的“橡皮人”。2023年,他憑借《富都青年》中聾啞哥哥阿邦一角,獲得第60屆中國臺灣電影金馬獎的最佳男主角;2024年,他又憑借《有生之年》中頹廢的高家長子一角,獲得第59屆臺灣電視金鐘獎戲劇節目最佳男主角。
但吳慷仁不想停在原地,他希望自己未來能演“很平常的角色”。他飾演過聾啞人、吸毒者、媽媽桑……這些人物的外在特征可以幫助他進入角色,但更有挑戰性的表演,其實是“沒什么特色的人”。那些生活中的普通人,他們的喜怒哀樂,又該如何表現呢?這是他正在思考的關于表演的新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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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慷仁與青年電影人交流
第5屆平潭IM兩岸青年影展(以下簡稱“平潭IM”)期間,《博客天下》作者見到了吳慷仁,跟他聊了聊關于表演的話題。他向我們分享了他的脆弱、自信與自由時刻。從27歲入行的“大齡演員”到仍然尋找突破的影帝,他的經歷似乎在告訴人們,在這個追求速成和流量的時代,一份持久的力量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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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已經拿到金馬影帝和金鐘視帝兩個重要獎項,但42歲的吳慷仁演藝生涯不過16年,與他同齡的演員十七八歲入行的大有人在。
經常被提到的是,入行之前,吳慷仁做過幾十份不同的工作,都與表演沒什么關系。成為演員之后,他最常面對的問題就是“為什么不找我演”。在偶像劇當道的時代,吳慷仁的外形曾被制作人直言“你這一輩子都不太可能會演到男主角”。
他沒有名氣、沒有人脈,很快就意識到了一個很殘酷的事實——“不是你選戲,是人家來選你”。從那時起,吳慷仁就理解了演員所處的被選擇的處境,他就是“候補的ABC”。他甚至在平潭IM公開課上開玩笑地向觀眾回憶當時的心態:“我很期待A不要演,如果我是C,我會很期待B是不是那一陣子比較忙,那我就會變成B,就是變成那個選項。”
這種“候補心態”持續了八年,直到拍攝《麻醉風暴》時才有轉機。那是他第一次去主動爭取角色,“那部戲就是我第一次厚著臉皮跟制作人說,拜托,請給我葉建德的角色。”他回憶,當時說了很多“臭屁”的話,類似于“你給我這個角色,我一定可以上領獎臺”,說完吳慷仁自己笑了,“怎么講出這么厚臉皮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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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醉風暴》飾 葉建德
然而,正是因為那一次的勇敢爭取,他收獲了很多工作經驗。此前,他拍的大多是偶像劇或是藝術電影,但《麻醉風暴》讓他有機會去接觸類型片,在醫療行業劇里演一個揭發黑幕的保險業務員,這讓他獲得了很多表演的能量。
那之后,吳慷仁通過不同作品累積的表演經驗,展現了演繹不同角色的可能性,接戲的機會也逐漸變多,但不可改變的依然是被選擇的位置。他坦言,一直以來接戲都是比較隨性的,他沒有經紀人,有時候是人情壓力,對于幫過他的人也不會拒絕,“有時候我是配角的角色,常常,真的是常常,某個片的男主角不見了,然后他們就說‘你去演吧’。”
或許是早已習慣于此,對于這種突然被選中,吳慷仁將其視作一種運氣,“運氣推著我往前走,時常不是我選擇角色,而是那個角色后來變到我的身上。”
所以,在這次公開課上,他對年輕的演員朋友說,不要太過于糾結,“為什么不選我,為什么是他,他演的一般般嘛。但有時候就是這樣,你需要掌握每一次的機會,哪怕就只有一次,也會被你的伯樂或者是對的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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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之年》飾 高嘉岳 《有生之年》飾 高嘉岳
吳慷仁想起了自己的伯樂——已故的《下一站幸福》的導演陳慧翎。那是2009年,三立電視臺和臺灣電視公司籌拍這部戲,但負責人都沒有選中他,導演卻給了他一次機會。他至今記得拍戲的過程有多么痛苦,表演經驗并不豐富的他瘋狂卡詞,“我那時候的外號叫‘拉背王’(指鏡頭給到演員背面),我光拉背,不拍我正面的時候永遠不卡詞,只要一拍我正面的時候,不管幾個字都會卡詞。”
說起這些,吳慷仁不自覺地笑了起來,“我并不覺得丟臉,反而覺得那真的是一個很美好的回憶,原來我也有這樣一段(日子),經過了十幾年的努力再看,永遠都不要笑自己的狀況。”原本,那些不好的或是不被看好的,經過堅持和努力其實是可以改變的。
吳慷仁覺得,年輕人不要過度審視自己,也不要因為一時的不如意而否定自己。
他用“流行”的概念作了一個有意思的比喻:“有時候時運是會改變的,就像是流行,你知道嗎,時尚的流行,現在穿的是喇叭褲,流行,可能過五年之后就不流行了,可是十年之后它又流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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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都青年》飾 阿邦
沒有人能預料未來會發生什么,或許有一天就有影視創作需要你,就會被看見,所以吳慷仁總是鼓勵他們,“不要放棄,多去試鏡,多去展現自己”,因為這正是他的來時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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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潭IM上,吳慷仁的公開課更像是一次與青年導演的直接對話。
當主持人問他如何理解主題中的“雙向奔赴”時,他回答說:“我不敢說我完全知道,但我覺得演員跟導演之間的關系是非常緊密的,那種緊密可能來自某種契約關系,也有可能是一種彼此之間的信任。”
在吳慷仁的理解中,演員和導演的關系很微妙。演員是脆弱、敏感的,當他要交付一個表演的時候,會處于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狀態,這個時候就需要導演的支持和引導。但這種脆弱是相互的,有時候導演也沒有安全感,他希望演員再來一次,卻說不上為什么,有經驗的演員可以適時地通過表演來幫助導演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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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犯》飾 郭曉其
吳慷仁將這種理想關系形容為“情投意合,往一個地方一直走的意思”。他回憶起與李安導演的一次對話,那次交流讓他對導演與演員的關系有了更深的理解。
李安導演跟他分享,如果找到了一個對的演員,他就會給予足夠的信任,“當一個好的演員研究一個角色,投入一個角色,相信這個角色,到了現場,你為什么不相信他多一點?”
只不過,在吳慷仁看來,這種信任感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每個導演都有時間與演員深入交流,尤其是劇組規模龐大時,拍攝時間、流程進度都非常緊湊,交流成為一件奢侈的事。如果是這種情況下,吳慷仁覺得演員應該學會“體貼”,即做好演員分內的事。
在我們的采訪中,吳慷仁幾次提起李安導演,他覺得李安導演仿佛把他整個人都“看透了”。2023年金馬獎,身為評審團主席的李安導演一共看了吳慷仁兩部電影《但愿人長久》和《富都青年》,“他只不過看了你兩部作品,但是他好像跟你認識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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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人長久》飾 林覺民
李安導演看過這兩部作品后,說了吳慷仁很多優點,同時也對缺點直言不諱,“我每次回想到那些話都會覺得,哇,原來有一個人可以光看你兩部片,對你的了解就好像是一面鏡子一樣。”
李安導演還告訴他,要去嘗試沒有嘗試過的東西,不要一直停留在舒適的環境里,要試著去打亂自己的節奏。吳慷仁形容那個感覺就像“有人踹了你一腳”,“好像被一臺車撞到了,就是突然‘’(的一聲),原來你是需要改變的。”
吳慷仁很想改變,這種改變某種程度上像是讓節奏松下來,去找到一種新路徑。
年輕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有活力,情緒也足夠多,在不確定一個角色怎么演的時候,用的是“笨方法”。
很多例子被反復提起,2015年到2020年期間,他在不同的影視作品中經歷了四次增肥和減肥;為了解決與《富都青年》角色的“色差”問題,他瘋狂曬黑;《但愿人長久》與《富都青年》同時在準備時,他要“一邊練習打手語,一邊講湖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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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與惡的距離》飾 王赦
他對《博客天下》作者說:“你為了改變而改變,其實改變的過程中我是沒有答案的,覺得瘦有什么幫助,但是你的直覺就是先瘦了再說。胖有什么幫助,不知道有什么幫助,先胖了再說。那你去了有什么幫助,不知道,去了再說。”他相信“坐而論道不如起而行之”,且以近乎“自虐”式的全身心投入角色而聞名。
那些年,他的工作量巨大,整個人都在急速運轉,他希望通過多拍、多演來積累經驗。但他也意識到,到了某個時間點,這種極度消耗的方式不再適用。他把這個時間點劃定在40歲,也就是以《富都青年》為斷點,“我的確在那之前把某種程度的表演,真的是走到了一個頭。”
但在下一個階段,不能永遠用這套表演方法復制。吳慷仁說:“可能要打破自己的一個節奏,我覺得這是很難的,非常難,這是一個演員在調整自己在某個階段不同的表演方法,就真的是一個不同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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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去年開始,吳慷仁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讓自己融入不同的環境,去感受每個地方不一樣的表演方式。
這依然是從李安那里得到的啟發,如果把表演比作一種刀法的話,一套刀法未必可以打天下,“你必須要學會其他的東西,那才是一種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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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第二季 飾 劉寶龍
吳慷仁說:“我也會期待自己在未來,不是不投入,而是投入跟最終呈現的結果似乎可以有不同的地方。不要用那種過去直觀的表演經歷去涵蓋所有的表演。”
相比于那些為拍戲拼命的日子,他會感覺現在更輕松一點兒。“所謂的輕松是你沒有像以前那么鉆牛角尖,還有一個問題是,我有類似的經驗支撐著我去接新的戲,可以理解我這個角色跟大家的差距在哪里。”
比如,他在大陸與影視專業人士交流的日子,他知道了自己的臺灣口音與普通話的區別,讀劇本的功力也和很多大陸演員不一樣。“很多大陸演員念臺詞聽著就會很舒服。即使不看電視,光聽那些演員的臺詞,你就知道他的情緒是對的,在一個flow(節奏)里面。”吳慷仁再次補充了一句,“這個是李安導演跟我說的。”“他有時候用聽的就知道這場戲是對的,那是一個對的氛圍。”
吳慷仁喜歡陳建斌在《三國》里的表演,“他演的是陰沉的,他演的是低氣壓的,他演的是氣勢上面的,那其他東西就會有不同的節奏。”他還喜歡演員蔣奇明,覺得他既有魅力又有天分,“可是我相信作為一個演員,他在你們所看到的表演之前,他已經累積了很多表演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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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慷仁在影廳接受采訪
他還講起一次在采訪中遇到金士杰老師的經歷,只是在旁邊“偷聽”就已經可以體會到他身上那種特別的經驗,“每次他只要一講話,我就在想,他到底是私底下的金士杰老師,還是剛剛演完的角色。”
他甚至會通過觀察不同地區的拍攝風格來學習。比如,去香港拍戲時,他發現香港演員非常知道鏡頭在哪里,“懂得如何在長鏡頭和短鏡頭之間去展現他的魅力,這是香港演員的長處。”
在平潭IM,他則感受到了一種“多元性”。他發現,現在的年輕人看世界的角度,已經跟以前的他不一樣了。“我們必須很客觀地去了解他們,從他們的作品可以看出,是一批不同時代的人,他們既有活力又有頭腦。”
作為生生不息成長計劃年度決策人,吳慷仁從文本、市場、產業等多個角度,給不同的項目提出了創意性與可能性的判斷與支持。他還在參加72小時極拍的團隊身上,看到了創作者身上應有的激情。“不管你入行幾年,你從他們的身上還是可以回想起你剛入行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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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慷仁在平潭IM公開課與觀眾合影
而吳慷仁的初衷就是“做好演員該做的事情,在有限的架構里去把一個角色演好”。他想起侯孝賢導演的一句話:“有局限才有自由。”能在一個框架里演好一個角色,反而是最難的。這也是他逐漸理解跟體會的東西。
采訪最后,吳慷仁向我們分享了他最近的一次自由時刻。前不久,他一直開著的有30多年車齡的老車拋錨了。他不得不叫了拖車,把車送到了一個保養廠。從保養廠回家的路很遠,打車很貴,他靈機一動坐上了地鐵,又轉了一班公交車。“時間剛剛好,因為是夜班車,車上也沒什么人,有點兒包車的感覺。我覺得生活很美好。”
這是一個與表演無關的故事,但吳慷仁覺得,正是這種最當下的生活,讓他感到真實。而這種普通人的真實,未來會再次成為表演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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