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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歲的李先生(化名)坐在診室里,手里捏著一沓厚厚的病歷。這是一場持續了數年的戰斗。他的對手,是“彌漫性大B細胞淋巴瘤”(DLBCL)——一種最常見、也最具侵襲性的淋巴瘤 。
起初,標準的R-CHOP免疫化療方案效果顯著,讓他一度看到了“治愈”的曙光 。然而,不久后,癌癥復發了。接著是二線治療、三線治療……甚至連目前最尖端的CAR-T細胞療法也嘗試過了。每一次,希望燃起,又被無情的現實澆滅。現在,他的淋巴瘤再次復發,并且對上一次的治療毫無反應,醫學上稱之為“復發/難治性”(r/r)。
“醫生,我們是不是……沒有牌可打了?”李先生的聲音里透著疲憊。
這句問話,道出了無數像他一樣,在與癌癥的漫長拉鋸戰中耗盡了標準治療方案的患者和家屬的心聲。當化療、靶向藥、甚至CAR-T這些“王牌”都失效后,前路在何方?他們的預后,曾被形容為“dismal”(慘淡)。
然而,就在這樣艱難的境地下,一扇新的大門正在緩緩打開。一種名為“Glofitamab”(中文名:格菲妥單抗)的新型藥物,作為一種“雙特異性抗體”,為這些走投無路的患者帶來了新的可能。
最近,一篇發表在國際權威血液學期刊《Blood Advances》上的重磅研究,首次大規模地揭示了Glofitamab在真實世界中的表現 。這不是在理想化條件下進行的臨床試驗,而是來自德國、奧地利和瑞士三國 ,對70位和李先生一樣、身經百戰、病情極其復雜的“終末線”患者的真實治療記錄 。
這份報告,就像一部紀錄片,真實、不加修飾地展現了Glofitamab的威力、它的局限,以及那些決定成敗的關鍵因素。今天,就讓我們一起深入解讀這份來之不易的數據,看看這個被譽為“免疫尖兵”的新藥,究竟是如何在絕境中點燃希望之火的。
最后的戰場——認識“復發/難治性彌漫性大B細胞淋巴瘤”
要理解Glofitamab的價值,我們必須先走進它所面對的“戰場”。
彌漫性大B細胞淋巴瘤(DLBCL)是淋巴系統的一種癌癥。好消息是,大約三分之二的患者可以通過一線“R-CHOP”方案獲得治愈 。但壞消息是,剩下那三分之一的患者,會面臨癌癥的復發,或是從一開始就對治療不敏感,即“難治性” 。
一旦進入復發/難治的階段,戰斗就變得異常艱難。特別是對于那些在CAR-T細胞治療后再次進展的患者,他們的中位總生存期,一度只有短短的5個月左右 。這背后,是一個個家庭的掙扎與期盼。因此,為這個“最后的戰場”開發有效的新療法,是全球血液腫瘤專家們刻不容緩的使命 。
新一代“精確制導”武器——Glofitamab是如何工作的?
CAR-T療法之所以強大,是因為它能改造患者自身的T細胞(一種免疫細胞),讓它們像“巡航導彈”一樣去精準獵殺癌細胞。而Glofitamab,則走了另一條巧妙的路,它是一種“雙特異性抗體”(bispecific antibody, bsAb)。
我們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個“分子紅娘”或者一塊“雙面膠” :
它的一只手,能精準地抓住淋巴瘤細胞表面的一個“門牌號”,叫做“CD20” 。
它的另一只手,則能牢牢地抓住我們體內免疫系統的“殺手”——T細胞表面的“CD3”蛋白 。
當Glofitamab同時抓住這兩者時,奇跡發生了。它強行把原本可能“無視”癌細胞的T細胞,拽到了癌細胞的身邊,并激活它,命令它:“就是它,攻擊!” 。
這個過程,等于是在患者體內,就地動員并指揮自身的免疫大軍,對癌細胞發起精準打擊。與需要采集患者T細胞、在體外進行復雜改造再回輸的CAR-T療法不同,Glofitamab是一種“即用型”或“off-the-shelf”的藥物,可以隨時為患者使用,為爭分奪秒的危重病人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來自歐洲的真實世界報告——這不是演習,是實戰
理論再完美,終究要接受現實的檢驗。這項研究的寶貴之處,就在于它的“真實性”。
研究納入的70位患者,是在Glofitamab被歐洲藥品管理局正式批準前,通過“同情用藥計劃”(Compassionate Use Program, CUP)獲得治療的 。這意味著,他們幾乎都是標準療法用盡、沒有其他選擇的患者,病情遠比一般臨床試驗中的患者要復雜和危重 。
讓我們看看這70位“老兵”的畫像:
身經百戰:他們接受過的既往治療方案,中位數達到了4種之多 。
極其頑固:71%的患者對上一種治療方案是“難治”的,也就是毫無效果 。
經歷過“王牌”治療:其中,高達71%的患者已經接受過CAR-T治療,10%的患者甚至做過異基因干細胞移植。
可以說,這群患者代表了DLBCL治療中最難啃的“硬骨頭”。Glofitamab在他們身上的表現,最能反映其在真實臨床困境中的價值。
結果揭曉——希望之光與冷靜的現實
經過對數據的細致分析,一幅交織著希望與現實的畫卷展現在我們面前。
首先,是令人振奮的“希望之光”:
近半數患者有效:在這群極其難治的患者中,總緩解率(ORR)達到了46% 。這意味著,接近一半的患者,在接受治療后,腫瘤都出現了有意義的縮小。
四分之一患者完全緩解:更令人鼓舞的是,其中27%的患者達到了“完全緩解”(CR),即通過影像學檢查,已經看不到腫瘤的蹤跡了 。這對于終末線患者而言,無疑是巨大的成功。
緩解是持久的:這種緩解不是曇花一現。研究發現,在治療開始6個月后,仍有13位患者(占總數的19%)穩定地處于完全緩解狀態,他們的病情得到了持續的控制 。研究者特別指出,能否獲得“完全緩解”,是決定患者能否長期生存的最關鍵一步 。
同時,數據也揭示了“冷靜的現實”:
生存期依然嚴峻:對于整個隊列,中位無進展生存期(PFS,即從治療開始到疾病進展或死亡的時間)是3.6個月,中位總生存期(OS)是5.7個月 。這個數字看起來很短,但我們必須記住,這是在平均已接受4線治療、多數已對CAR-T耐藥的患者群體中取得的成績,他們的預期生存時間本就極短 。
副作用客觀存在,但可控:作為一種強力激活免疫系統的療法,Glofitamab同樣會帶來獨特的副作用。
細胞因子釋放綜合征(CRS):這是T細胞被激活后釋放大量因子引起的“免疫風暴”,表現為發燒、乏力等。研究中40%的患者出現了CRS,但絕大多數是輕微的1-2級,只有2%是需要更密切監護的3-4級 。
免疫效應細胞相關神經毒性綜合征(ICANS):這是一種影響神經系統的副作用。研究中10%的患者出現,且僅有1位是3級,其余均為輕癥 。
感染:31%的患者在治療期間發生了感染,其中有2位患者(占總數的3%)因此去世。
研究團隊的結論是,Glofitamab的安全性“可管理”,其副作用特征與大型臨床試驗中觀察到的大致相似,在有經驗的醫療中心,這些風險是可以被預見和處理的 。
深入挖掘——誰能獲益?什么拖了后腿?
這份研究最寶貴的價值,在于它通過真實世界的數據,為我們揭示了影響Glofitamab療效的幾個關鍵“密碼”。
密碼一:LDH——最強大的“晴雨表”
研究人員通過復雜的統計分析發現,在所有臨床指標中,一個叫做“乳酸脫氫酶”(LDH)的血液指標,是預測患者生存情況最強大、最穩健的因素 。LDH水平升高,通常意味著腫瘤負荷大、增殖活躍。在這項研究中,LDH水平升高的患者,其疾病進展和死亡的風險顯著更高。這提示醫生,在治療前,LDH可以作為一個非常重要的參考,來評估患者的風險等級。
密碼二:苯達莫司汀——需要警惕的“隊友”
這是一個出乎意料但又合乎情理的發現。苯達莫司汀(Bendamustine)是一種常用的化療藥物。研究發現,如果在Glofitamab治療前的6個月內使用過苯達莫司汀,患者的無進展生存期會顯著縮短。
為什么會這樣?研究者推測,因為Glofitamab需要依靠患者自身的T細胞來發揮作用。而苯達莫司汀恰好是一種會清除和削弱T細胞的藥物 。如果在“主力部隊”(T細胞)還沒從上一次的打擊中恢復元氣時,就派上需要它們沖鋒陷陣的Glofitamab,效果自然會大打折扣。這一發現,對于未來如何合理安排治療順序,具有極其重要的指導意義:在使用Glofitamab這類T細胞銜接療法前,應謹慎使用可能損害T細胞功能的藥物,尤其是要避免在6個月的窗口期內使用苯達莫司汀。
密碼三:“轉化型淋巴瘤”——意外的驚喜
淋巴瘤有一種情況叫“轉化”,即從一種生長緩慢的“惰性淋巴瘤”轉變成了侵襲性強的DLBCL。通常認為,這類患者預后更差。但在這項研究中,一個有趣現象出現了:“轉化型DLBCL”的患者,接受Glofitamab治療后的生存結果,竟然顯著優于那些一開始就是DLBCL或更具侵襲性的高級別B細胞淋巴瘤的患者。研究者認為,這個隊列的樣本量還太小,無法得出確切結論,但這個有趣的信號,值得在未來的研究中進行更深入的探索 。
這一切,對李先生意味著什么?
讓我們回到李先生的困境。這份詳盡的真實世界報告,能為他提供怎樣的指引?
希望是真實存在的:對于像他這樣幾乎“無藥可醫”的患者,Glofitamab提供了一個實實在在的機會,有近一半的幾率讓腫瘤縮小,甚至有超過四分之一的幾率讓腫瘤完全消失 。這種緩解,還可能是持久的 。
治療前需要全面評估:在決定是否使用前,醫生會仔細評估他的LDH水平,這能幫助判斷預后風險 。同時,醫生會詳細回顧他近期的用藥史,特別是是否在6個月內用過苯達莫司汀,這將直接影響治療決策 。
這是一場需要專業團隊護航的戰斗:Glofitamab的副作用是可控的,但前提是在經驗豐富的醫療中心進行。患者和家屬需要了解CRS、ICANS等潛在風險,并與醫療團隊密切配合,及時處理任何不良反應。
最重要的是,這份報告告訴李先生,他并非“無牌可打”。一個新的、強大的“免疫尖兵”,已經加入了這場戰斗。
在終末線戰場,點亮科學與人文之光
總結這份來自德、奧、瑞三國的70例真實世界研究,我們可以得出幾個核心結論:
有效性得到證實:Glofitamab在經過包括CAR-T在內的多線治療后復發/難治的DLBCL患者中,展現了良好且有潛力的療效,能夠為一部分患者帶來深度、持久的緩解 。
安全性可控:其安全性特征與臨床試驗一致,在有經驗的中心是可預見、可管理的 。
提供了關鍵的臨床指導:研究強調了高LDH是不良預后的標志,并首次在真實世界中警示了近期使用苯達莫司汀對療效的潛在負面影響,為優化治療序列提供了寶貴證據 。
科學的進步,從來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正是這樣一份份來自真實世界的“戰地報告”,匯集了無數患者的治療經歷和臨床醫生的智慧結晶,才讓我們能更深刻地理解新武器的威力和用法,為未來的患者鋪就更平坦的道路。
對于像李先生一樣仍在堅持戰斗的患者和家庭而言,Glofitamab等新型藥物的出現,不僅僅是一種新的治療選擇,更是一種希望的象征。它證明了在醫學的邊界,科學家和醫生們從未放棄探索。只要不放棄,就有可能在“最后的戰場”上,迎來轉機。
參考資料:Shumilov E, Wurm-Kuczera R, Kerkhoff A, Wang M, Melchardt T, Holtick U, Bacher U, Staber P, Mazzeo P, Leng C, B?ckle D, H?lscher A, Kauer J, Rotter N, Vucinic V, Rudzki J, Nachbaur D, Bücklein V, Schnetzke U, Kr?mer I, Wille K, Hasse A, von Tresckow B, H?nel M, Koenecke C, Velazquez GF, Viardot A, Schmid C, Thurner L, Wolf D, Subklewe M, Dreyling M, Dreger P, Dietrich S, Keller U, J?ger U, Greil R, Pabst T, Lenz G, Chapuy B. Safety and efficacy of glofitamab for relapsed/refractory large B-cell lymphoma in a multinational real-world study. Blood Adv. 2025 Aug 12;9(15):3865-3877. doi: 10.1182/bloodadvances.2024014903. PMID: 39661985; PMCID: PMC12332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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