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第一次去蘇晴家見父母那天，李默覺得連云層都透著一股審判的味道。他站在小區門口，手里拎著精心準備的禮物盒，里面裝著那部讓他跑了三個數碼城才買到的“最新款蘋果手機”。
風刮在臉上有點刺，他深吸一口氣，煙草和香水混合的味道竄進鼻腔。
他扯了扯身上那件為了今天特意熨燙過的襯衫領口，布料繃得太緊，勒得他喉嚨發干。成敗在此一舉，他告訴自己，只要過了今天，他和蘇晴就能正大光明地談婚論嫁了。
蘇晴小跑著過來，臉頰紅撲撲的，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別緊張，我爸媽又不是老虎。”她手指冰涼，輕輕捏了捏他的手臂，“就是吃個便飯，隨便聊聊。”
李默努力擠出一個笑，嘴角肌肉有點僵硬。“沒緊張，就是風大，吹的。”
他提了提手里的禮物袋，那個印著模糊蘋果標志的盒子沉甸甸的，像塊石頭壓在他心上。
為買這份見面禮，他幾乎掏空了那個月的工資，還搭上了大半年的積蓄。
真的蘋果手機太貴，他實在負擔不起，又怕買便宜了顯得寒酸，最后在導購天花亂墜的吹噓下，買了這臺高仿機，外觀幾乎一模一樣，運行也還算流暢。
他安慰自己，老人家不一定分得清，就是個心意。
蘇晴家住的小區很安靜，綠化很好，深秋的梧桐葉子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響。每一聲都像踩在李默的心尖上。
他跟著蘇晴上樓，樓道里飄著淡淡的飯菜香，是紅燒肉的味道，這讓他緊繃的神經稍微松弛了一點點。
開門的是蘇晴的母親，一位面容和善、系著圍裙的中年婦女。“阿姨好。”李默趕緊彎腰問好，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響亮。
“哎喲，小李來啦，快請進快請進！”蘇母熱情地把他讓進屋，目光在他臉上和手里的禮物袋上快速掃過，笑容更盛了，“來就來，還帶什么東西，太見外了。”
屋子寬敞明亮，裝修是沉穩的中式風格，實木家具透著厚重的質感。
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沙發上看著報紙，聞聲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過來。那是蘇晴的父親，蘇國明。
“叔叔好。”李默感覺那目光像探照燈，把他從頭到腳照了一遍，他下意識地把腰挺得更直了些。
“嗯，坐。”蘇國明放下報紙，指了指對面的沙發，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李默幾乎是挪過去的，小心地把禮物袋放在茶幾一角。
蘇晴挨著他坐下，偷偷握了握他的手，指尖傳來一點暖意。蘇母端來熱茶，瓷器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小李，聽晴晴說，你在軟件公司做開發？”蘇國明端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氣，看似隨意地問道。
“是的，叔叔，主要做后端。”李默雙手接過茶杯，滾燙的杯壁熨帖著掌心，讓他出了點汗。
“哦，IT行業，辛苦，競爭也激烈。”蘇國明抿了口茶，“現在房價這么高，你們年輕人壓力不小啊。”
李默的心往下沉了沉。“是，是有壓力，不過……我還年輕，會努力的。”他感覺自己的回答蒼白無力。
“爸，李默他們公司前景挺好的，他項目獎金也不少呢。”蘇晴趕緊插話，語氣帶著維護。
蘇國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視線轉向茶幾上的禮物袋。“小李還帶了東西？破費了。”
機會來了。李默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自然：“叔叔阿姨，第一次登門，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他伸手去拿那個袋子，指尖卻不受控制地開始發抖。他暗暗罵了自己一句沒出息，強行控制著手臂，把禮物盒從袋子里拿了出來。那印著蘋果logo的白色盒子，在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喲，這是……蘋果手機？”蘇母湊近了些，臉上露出驚喜，“最新款吧？老蘇，你看人家小李多有心。”
蘇國明也往前傾了傾身體，目光落在盒子上。“最新款？我看看。”他伸出手。
李默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手抖得更厲害了。
他幾乎是屏住呼吸，把盒子遞了過去。就在盒子脫離他指尖，即將落到蘇國明掌心的那一刻，也許是太過緊張導致手滑，也許是盒子本身有點重量，它猛地一沉，從李默汗濕的指尖滑脫——
“啪嗒！”
盒子摔在了光潔的瓷磚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更糟的是，盒子蓋摔開了，那部嶄新的“蘋果手機”滑了出來，背面那個被咬了一口的蘋果標志，在客廳明亮的吊燈下，反射出一種廉價的、過于亮閃閃的光澤。
時間仿佛凝固了。
蘇母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蘇晴挽著李默胳膊的手驟然收緊，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肉里。
蘇國明彎腰，面無表情地撿起了手機。他掂了掂分量，手指摩挲著機身的材質，然后，他的拇指按在了側邊的電源鍵上。
屏幕亮起，沒有出現蘋果特有的開機動畫，而是跳出一個粗糙的、帶著明顯鋸齒感的安卓機器人圖標，下方還有一行小小的、模糊的英文品牌標識，根本不是“Apple”。
客廳里安靜得能聽到窗外風吹過樹葉的聲音，以及李默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蘇國明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來。
他把手機隨手丟回茶幾上，發出“咔噠”一聲輕響。他摘下眼鏡，用指尖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鏡片，再戴回去時，眼神已經冷得像冰。
“小李，”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巨大的壓力，“你這是什么意思？拿個山寨貨來糊弄我們？”
“不……不是的，叔叔！”李默猛地站起來，血液轟的一下沖上頭頂，臉頰滾燙，耳朵里嗡嗡作響，“我……我是在正規店里買的，可能……可能是拿錯了……”他語無倫次，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在被抽走。
他求助般地看向蘇晴，卻看到她臉色煞白，嘴唇微微顫抖，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失望和一種被欺騙的屈辱。
“拿錯了？”蘇國明冷笑一聲，拿起手機，指著那個安卓圖標，“這是蘋果？李默，我們是年紀大了，但不是老糊涂！你當我們是傻子嗎？”
“爸！你別這么說！”蘇晴也站了起來，聲音帶著哭腔，“李默他可能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蘇母也回過神，語氣帶著埋怨和不解，“小李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買不起好的，咱們可以買實惠的，心意到了就行。可你拿個假貨來，這……這算怎么回事啊？做人要誠實啊！”
四面八方的聲音像錐子一樣扎進李默的耳朵。羞愧、懊悔、恐懼、無力感……種種情緒像滔天巨浪將他淹沒。
他張了張嘴，想解釋，想說自己不是故意的，想說自己只是太想給他們留個好印象，想說自己真的盡力了……可是，看著蘇國明冰冷的眼神，蘇母失望的表情，還有蘇晴那雙泫然欲泣的眼睛，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里，變成一團灼熱的硬塊。
他感覺自己像個被剝光了衣服示眾的小丑，所有的偽裝和自尊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連日來的奔波勞累、積壓的壓力、對未來的不確定、以及眼前這毀滅性的尷尬，像一座大山轟然壓頂。
他腿一軟，眼前猛地一黑，耳邊最后聽到的是蘇晴一聲短促的驚呼，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默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蘇家客房的床上，額頭上搭著一條濕毛巾。窗外天已經黑了，房間里只開著一盞昏暗的床頭燈。蘇晴坐在床邊，眼睛紅腫，顯然是哭過。
“你醒了？”她的聲音沙啞，“你嚇死我了，突然就暈倒了。”
李默掙扎著想坐起來，卻被蘇晴按住了。“別動，醫生來看過了，說你低血糖加上情緒激動，休息一下就好。”她端過一杯溫水，遞到他嘴邊。
溫水滑過干澀的喉嚨，李默稍微清醒了些，昏迷前的記憶潮水般涌回，巨大的羞恥感再次將他吞沒。
他不敢看蘇晴的眼睛，低聲說：“對不起……晴晴，我……我給你丟人了。”
蘇晴嘆了口氣，語氣復雜：“你呀……為什么要這樣做呢？就算你空手來，我爸媽也不會說什么的。”
“我……我怕他們覺得我條件不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李默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我想著，買個貴重點的禮物，也許能加點分……我真的沒想到會這樣……”
蘇晴沉默了很久，才說：“我爸很生氣，他覺得你人品有問題。我媽也……唉……”她沒再說下去，但李默已經明白了。
他的心如墜冰窖，這段感情，恐怕真的要到此為止了。他閉上眼，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
那一晚，李默幾乎沒合眼。他在陌生的房間里，聽著窗外偶爾駛過的車聲，心里充滿了絕望。天快亮時，他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敲門聲驚醒的。
蘇晴端著早餐進來，臉色比昨晚好了些，但眼神里依舊藏著憂慮。“起來吃點東西吧，我爸……讓你吃完去書房找他。”
該來的終究來了。李默機械地吃完早餐，味同嚼蠟。他深吸一口氣，抱著最后一絲可能是被禮貌“請走”的僥幸，走向書房。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如何體面地告別，不讓蘇晴太難做。
書房里，蘇國明坐在寬大的書桌后，正在看一份文件。
晨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他花白的頭發上鍍上一層淡金。他聽到腳步聲，抬起頭，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坐。”他指了指書桌前的椅子。
李默依言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指尖冰涼。他準備迎接最后的宣判。
蘇國明放下文件，雙手交疊放在桌上，審視著李默。
書房里靜得能聽到掛鐘秒針走動的滴答聲。良久，他忽然開口，語氣平靜得出奇：“昨晚，暈了一下，感覺好點了嗎？”
李默一愣，沒想到會是這個問題，下意識地回答：“好……好多了，謝謝叔叔關心。”
“年輕人，身子骨這么不經事。”蘇國明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后話鋒一轉，“聽說，你為了買那個手機，幾乎花光了積蓄？”
李默的臉瞬間又燒了起來，他低下頭，無地自容：“叔叔，對不起，我……我錯了，我不該虛榮……”
蘇國明擺了擺手，打斷他：“你知道，我當年和你阿姨結婚，家里有什么嗎？”
李默茫然地抬起頭。
蘇國明目光有些悠遠，像是陷入了回憶：“一張木板床，兩床舊棉被，一個暖水壺，就是全部家當。我第一次去你阿姨家，連像樣的禮物都拿不出，就提了兩包點心，還是你奶奶自己做的。”
李默完全懵了，不明白蘇國明為什么要說這些。
“你阿姨她爸，也就是晴晴的外公，當時是廠里的科長，條件比我家好太多。”蘇國明繼續說，嘴角似乎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他也沒給我好臉色看，覺得我窮小子一個，配不上他女兒。”
“那……后來呢？”李默忍不住問。
“后來？”蘇國明看了他一眼，“后來我就拼命干唄。白天在廠里上班，晚上去給人家扛大包，攢了點錢，又趕上機會，做了點小生意。一點一點，才把這個家撐起來。”
他頓了頓，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小李，我生氣，不是氣你買不起真的蘋果手機。我氣的是你走了歪路，想用這種小聰明來蒙混過關。男人窮不可怕，可怕的是志短，是沒了誠信和擔當。”
李默的心怦怦直跳，似乎捕捉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意味。“叔叔，我……”
“昨晚，你暈倒之后，晴晴跟我們談了很久。”蘇國明打斷他，語氣緩和了些，“她說你平時對她很好，踏實、努力，就是有時候死要面子活受罪。她說你為了攢錢買房，經常加班到深夜，自己連頓像樣的飯都舍不得吃。”
李默鼻子一酸，沒想到蘇晴把這些都看在眼里。
“我們做父母的，最終盼的是什么？不就是女兒能找個真心實意對她好、能靠得住的人嗎？”蘇國明嘆了口氣，“錢，可以慢慢掙。房子，也可以慢慢買。但人品和真心，是裝不出來的，也是最難得的。”
說著，蘇國明拉開書桌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暗紅色的小本子，啪的一聲，放在了李默面前的桌面上。
李默的目光落在那個小本子上——赫然是一本房產證！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