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姐,我再問你一遍,表到底在哪兒?”
張?zhí)穆曇艏饫孟褚话彦F子,狠狠扎進我的耳朵里。
我看著她因憤怒而扭曲的漂亮臉蛋,又看了看旁邊一臉冰霜、眼神里滿是輕蔑的張先生。
我的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這里做了八年,我以為這里已經(jīng)是我的第二個家。
可就在這一刻,我的世界轟然倒塌。
我被當成一個賊,狼狽地趕出了那個我付出了八年青春的家。
直到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回到千里之外的老家,在那個寂靜的晚上一一拿出里面的東西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場噩夢,原來還有一個更加荒唐的開場。
01
清晨五點半,天還沒亮透,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城市的霓虹已經(jīng)褪去了最后一絲浮華。
我輕手輕腳地起了床,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棉布睡衣,在初秋的早晨帶來一絲涼意。
來到廚房,我熟練地淘米,按下電飯煲的熬粥鍵。
小米粥要熬得久一點,米油才會出來,張?zhí)c胃不好,喜歡喝這樣的。
接著,我從冰箱里拿出面團,這是我昨晚睡前就發(fā)好的。
給張先生做他最愛吃的蔥油餅,蔥花要切得細細的,油要放得足,煎出來才會外酥里嫩。
至于小宇,他今年十歲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得給他準備牛奶和煎蛋。
雞蛋要煎成太陽蛋,蛋黃不能全熟,用筷子一戳,金黃色的蛋液流出來,拌著面包吃,是他的最愛。
這些習慣,我已經(jīng)堅持了八年。
八年前,我剛從村里來到這個叫“濱江國際”的高檔小區(qū)時,連電梯都坐不明白,緊張得手心冒汗。
那時候的小宇才兩歲,整天掛在我身上,像個小尾巴。
一轉(zhuǎn)眼,他已經(jīng)是個半大小子了。
廚房里,粥的香氣和油餅的焦香漸漸彌漫開來。
我把一切都準備妥當,擺上餐桌,才走到主臥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張先生,張?zhí)?,早餐好了?!?/p>
里面沒有回應(yīng),但過了一會兒,傳來了張?zhí)行┎荒蜔┑穆曇簟?/p>
“知道了?!?/p>
我習慣了,也不在意,轉(zhuǎn)身去敲小宇的房門。
“小宇,起床啦,太陽要曬屁股了?!?/p>
門很快就開了,小宇揉著眼睛,睡眼惺忪地看著我,身上還穿著他最喜歡的奧特曼睡衣。
“陳姨,早上好。”他奶聲奶氣地說。
我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快去洗臉刷牙,你最愛的太陽蛋要涼了。”
他立刻來了精神,噠噠噠地跑進了衛(wèi)生間。
看著他的背影,我心里暖洋洋的。
在這個冰冷的城市里,這個孩子是我唯一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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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先生和張?zhí)叱龇块g的時候,臉上都帶著一絲倦意。
張先生是一家公司的老板,最近好像生意上不太順,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少。
張?zhí)臼悄欠N很溫柔的女人,但最近也變得有些神經(jīng)質(zhì)。
她迷上了參加那些富太太的聚會,每次回來,都會念叨誰又買了新的包,誰的老公又送了什么昂貴的首飾。
“今天的咖啡有點淡?!睆?zhí)攘艘豢?,皺起了眉頭。
我連忙說:“對不起太太,我下次多放點咖啡豆?!?/p>
“不是我說你,陳姐,”她放下杯子,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子挑剔,“你來我們家也八年了,怎么連個咖啡都沖不好?”
我低著頭,沒敢接話。
張先生在一旁不耐煩地翻著報紙:“行了,一大早的,說這些干什么?!?/p>
張?zhí)坪醣灰艘幌?,沒再說話,氣氛有些僵。
只有小宇,他什么都感覺不到似的,正開心地用面包蘸著蛋黃吃。
他抬起頭,看到我站在一旁,便把一塊蘸了蛋黃的面包遞到我嘴邊。
“陳姨,給你吃,可好吃了。”
我心里一熱,剛想張嘴,就聽見張?zhí)淅涞穆曇簟?/p>
“小宇!誰讓你給她吃的?臟不臟啊!”
小宇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媽媽。
我趕緊笑著對小宇說:“小宇乖,陳姨不餓,你快吃,吃了好上學?!?/p>
我把面包推了回去,轉(zhuǎn)身進了廚房,眼眶卻有點發(fā)酸。
我能感覺到,張?zhí)珜ξ业膽B(tài)度,正在一點點地變化。
尤其是在小宇對我表現(xiàn)出親近的時候,她眼里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戒備,就像一根細小的針,總在不經(jīng)意間刺我一下。
我只是個保姆,我安慰自己,拿錢干活,別想太多。
可是八年的感情,又怎么可能說斷就斷。
我看著小宇的畫貼滿了冰箱門,看著陽臺上我種的花開得正艷,看著這個家里每一個角落都有我擦拭過的痕跡。
我以為,我早已是這個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錯了。
風暴來得毫無預兆。
那天是張先生和張?zhí)慕Y(jié)婚紀念日,張先生難得沒有出差。
頭天晚上,他帶回來一個很精致的絲絨盒子,神神秘秘地遞給張?zhí)?/p>
我當時正在拖地,無意中瞥見張?zhí)蜷_盒子時,發(fā)出一聲驚喜的尖叫。
那是一塊手表,表盤上鑲滿了碎鉆,在燈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
“天吶,老公,這是‘雅典’的表?我上次在雜志上看到過!”
“喜歡嗎?紀念日快樂?!睆埾壬穆曇衾飵е唤z得意。
“喜歡!太喜歡了!”
我聽到張?zhí)f,這塊表要二十多萬。
二十多萬,那是我老家一套房子的價錢了。
我默默地拖完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間,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是羨慕嗎?或許有一點。
但更多的是一種遙遠的感覺,就好像在看一部與自己無關(guān)的電視劇。
他們的世界,和我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墻。
第二天,張?zhí)徽煨那槎己芎茫菈K新手表就戴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時不時地抬起來看一看。
晚上他們要出去吃飯慶祝,張?zhí)珵榇藴蕚淞撕芫谩?/p>
她在衣帽間里換了一套又一套的禮服,讓我?guī)兔⒖肌?/p>
“陳姐,你覺得是這件紅色的好看,還是這件黑色的顯瘦?”
我由衷地說:“太太你身材好,穿哪件都好看?!?/p>
她滿意地笑了,最終選了一條黑色的長裙。
“我去洗個澡,你幫我把那塊表收好,就放在我梳妝臺的首飾盒里?!彼贿呎f,一邊解下了手腕上的表,隨手放在了梳妝臺上。
“好的,太太。”我應(yīng)聲道。
我等她進了浴室,便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塊表。
那表沉甸甸的,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表盤上的鉆石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我不敢多看,趕緊把它放進了那個天鵝絨的首飾盒里,還特意把盒子往里推了推,生怕掉下來。
然后,我就去廚房準備小宇的晚餐了。
可就是這個再尋常不過的舉動,卻成了我噩夢的開始。
02
一個小時后,張?zhí)赐暝瑁脢y,準備出門。
她走到梳妝臺前,想戴上那塊表。
然后,我就聽見了她在房間里發(fā)出一聲尖叫。
“我的表呢?我的表去哪了?”
我正在給小宇盛湯,聽到聲音,心里一驚,趕緊跑了過去。
只見張?zhí)l(fā)瘋似的在梳妝臺上翻找,把上面的瓶瓶罐罐都掃到了地上。
“太太,怎么了?”
“我的表!我讓你放好的表不見了!”她猛地轉(zhuǎn)過頭,雙眼通紅地瞪著我。
“不可能啊,”我慌了,“我親手放進首-首飾盒里的。”
我一邊說,一邊幫著她找。
整個房間被翻得亂七八糟,衣帽間,床底,甚至是垃圾桶,都找遍了。
但是,那塊表就像憑空蒸發(fā)了一樣,不見蹤影。
張先生聞聲也趕了過來,他看著一片狼藉的房間,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怎么回事?”
“老公!”張?zhí)拗鴵溥M他懷里,“我們的紀念日禮物,那塊二十萬的表,不見了!”
張先生的目光,像兩道利劍,直直地射向我。
“陳姐,是你最后接觸的表,對不對?”
我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是……是我放的,但是我真的把它放進首飾盒里了!”我急得快哭了,語無倫次地解釋著。
張?zhí)珡乃麘牙锾痤^,指著我的鼻子,尖聲說道:“家里就我們?nèi)齻€人和你一個外人,不是你拿的,難道是表自己長腿跑了嗎?”
“我沒有!”我大聲喊道,感覺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你沒有?呵,”張?zhí)湫σ宦暎澳銉鹤咏衲晔遣皇且洗髮W了?聽說私立大學學費很貴吧?你是不是缺錢了?”
她的話,像一盆冰水,從頭到腳把我澆了個透心涼。
原來,她連我兒子上學的事情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在她心里,我早就成了一個潛在的賊。
“我沒有拿!我在這里干了八年,我的人品你們不清楚嗎?”我的聲音都在發(fā)抖。
“八年?”張先生開口了,語氣里滿是嘲諷和不屑,“知人知面不知心。有的人,喂不熟的。”
“我告訴你,陳姐,”他向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們不想把事情鬧大,那樣對誰都不好看。給你個體面,你自己把表交出來,然后收拾東西走人,這個月的工資,我一分不少地給你。”
“如果,”他頓了頓,聲音冷得像冰,“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們現(xiàn)在就報警。偷盜二十萬,夠你坐幾年牢,你自己想清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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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警?
坐牢?
這兩個詞像炸彈一樣在我腦子里炸開。
我看著他們夫妻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配合得天衣無縫。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沉到了無底的深淵。
我沒有再辯解。
因為我知道,在他們心里,我已經(jīng)是個賊了。
我說得越多,就越像是在狡辯。
羞辱和委屈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我渾身冰冷,只能呆呆地站著。
“怎么?還不承認?”張先生失去了耐心。
他突然上前,一把搶過我系在腰間的圍裙,粗暴地翻著上面的口袋。
口袋里只有一包紙巾和幾十塊零錢。
他又指著我的房間:“去,把你的東西都拿出來,我們檢查一下?!?/p>
這已經(jīng)不是體面了,這是赤裸裸的搜查。
我的尊嚴,被他們狠狠地踩在腳下,碾得粉碎。
我像個木偶一樣,走進我那個不到五平米的小房間,把我的小包拿了出來。
張?zhí)话褗Z過去,把里面的東西全都倒在了地上。
一本存折,幾張家人的照片,還有一個舊手機。
什么都沒有。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隨即又變得更加刻薄。
“藏得夠深啊?!?/p>
張先生從錢包里抽出一疊錢,大概三四千塊,扔在我腳下。
“這個月的工資,拿著快滾!別讓我再看到你!”
那些紅色的鈔票散落一地,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狽。
我沒有去撿。
我只是轉(zhuǎn)身,默默地開始收拾我那幾件為數(shù)不多的行李。
幾件換洗的衣服,一本我兒子送我的書,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
我的動作很慢,因為我還在等。
我在等一個小小的身影。
果然,房門被猛地推開了。
小宇站在門口,眼睛紅紅的,他顯然是聽到了外面的爭吵。
“陳姨,你們在吵什么?媽媽,你為什么要罵陳姨?”
張?zhí)樕蛔?,走過去想拉他:“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回你房間去!”
“我不!”小宇甩開她的手,一下子撲到我身上,緊緊地抱住我的腿,放聲大哭起來,“我不要陳姨走!你們不許趕陳姨走!”
孩子的哭聲,像一把最鋒利的刀,扎進了我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我蹲下身,抱著他,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
“小宇乖,不哭,陳姨只是……只是要回家了?!?/p>
“你騙人!”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走了誰給我做太陽蛋?誰給我講故事?我不要你走!”
“張宇!”張?zhí)珔柭暫浅?,走過來強行把他從我懷里拉開,“你給我回房間去!再哭,再哭我就打你了!”
她幾乎是拖著小宇往他房間走去。
小宇拼命掙扎,哭喊著我的名字。
“陳姨!陳姨!”
“砰”的一聲,房門被關(guān)上了,接著是上鎖的聲音。
我還能聽到小宇在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拍門聲。
“放我出去!我要找陳姨!嗚嗚嗚……”
我的心,碎了。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拉起那個跟了我多年的舊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我生活了八年的地方。
我沒有回頭看一眼那對冷漠的夫妻,也沒有去撿地上的錢。
走出單元門,外面城市的夜風吹在臉上,很冷。
我抬頭看去,那扇熟悉的窗戶里透出溫暖的燈光。
可那里,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03
回老家的長途大巴要開十幾個小時。
我買了一張最晚的票,坐在靠窗的位置。
車子緩緩駛出車站,窗外的城市燈火像流動的星河,一點點向后退去。
那些高樓大廈,那些璀璨的霓虹,曾經(jīng)讓我覺得那么向往。
現(xiàn)在看來,卻只覺得刺眼和冰冷。
我沒有哭,從離開那個家到現(xiàn)在,我一滴眼淚都沒掉。
只是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塊。
我的腦子里,像放電影一樣,一遍遍地回放著這八年的點點滴滴。
我記得我剛來的時候,連煤氣灶都不會用,差點把廚房點了。是張?zhí)职咽纸涛业摹?/p>
我記得小宇第一次蹣跚學步,就是撲進了我的懷里。
我記得張先生有一次喝多了,半夜胃疼,是我起來給他熬的粥。
我記得有一年過年我沒回家,他們一家人把我叫上桌,一起吃的年夜飯。小宇還用他攢的壓歲錢,給我買了一支護手霜。
那些溫暖的瞬間,都還歷歷在目。
怎么突然之間,就變成了這樣?
難道八年的朝夕相處,抵不過一塊冰冷的手表嗎?
難道在他們心里,我陳秀蓮,就是一個會偷東西的鄉(xiāng)下人嗎?
大巴車里很安靜,身邊的人大多都睡著了。
我靠在冰冷的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黑暗。
我不知道未來該怎么辦。
回到村里,鄉(xiāng)親們問起來,我該怎么說?
說我在城里當保姆,被人家當成賊給趕了出來?
不,我不能說。
我丟不起這個人,我不想讓我年邁的父母跟著我一起被人指指點點點。
我就說,城里待膩了,不想干了,回來歇歇。
對,就這么說。
這口天大的委屈,我只能自己一個人,打碎了牙齒和血吞。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飛馳,我感覺自己像一片被風吹走的落葉,不知道會飄向何方。
這八年,就像一場漫長而荒唐的夢。
現(xiàn)在,夢醒了。
十幾個小時后,大巴車終于在縣城的汽車站停了下來。
我轉(zhuǎn)了一趟去鎮(zhèn)上的中巴,又坐了一趟顛簸的三輪車,才終于回到了我們那個叫“陳家村”的小村莊。
遠遠地,我就看到了村口那棵大槐樹。
也看到了站在槐樹下,翹首以盼的父母。
他們的頭發(fā),比我上次回來時,又白了許多。
“秀蓮!你回來了!”我媽看到我,趕緊迎了上來,接過我手里的行李箱。
“怎么這么突然就回來了?電話里也不說清楚?!蔽野指诤竺?,語氣里帶著一絲擔憂。
我看著他們布滿皺紋的臉,心里的酸楚一下子涌了上來,但我還是強忍著,擠出一個笑容。
“想你們了唄,就回來了。城里沒啥意思,不想待了?!?/p>
我把事先想好的說辭說了出來。
他們雖然覺得奇怪,但看我一臉疲憊,也沒再多問。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家里都好著呢。”我媽拉著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村里的近況。
回到家,還是那幾間熟悉的土坯房。
院子里曬著金黃的玉米,墻角下,我媽養(yǎng)的幾只老母雞正在悠閑地啄食。
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莊稼的芬芳。
這一切,都讓我感到無比的安心。
我媽立刻張羅著給我做飯,非要殺一只雞給我補補。
我攔住了她,說隨便下碗面條就行。
晚上,我躺在自己房間那張硬板床上,身上蓋著曬過太陽、帶著陽光味道的被子。
我的那個舊行李箱,被我隨手扔在了墻角。
我不想去碰它,也不想去打開它。
我怕一打開,那些在城里的委屈和羞辱,會跟著里面的衣服一起,傾瀉而出。
接下來的幾天,我刻意讓自己忙碌起來。
我?guī)臀野秩サ乩镪衩祝瑤臀覌屛关i喂雞,把家里里外外都打掃了一遍。
我希望用身體上的疲憊,來麻痹精神上的痛苦。
白天還好,一到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那些畫面又會不受控制地跳出來。
張?zhí)馑岬闹肛?,張先生冷漠的眼神,還有小宇撕心裂肺的哭聲。
每一次,都像用鈍刀子在心上來回地割。
我常常在半夜驚醒,然后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我爸媽看出了我的不對勁,好幾次想問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但我都用“沒事,就是累了”給搪塞了過去。
我不想讓他們?yōu)槲覔摹?/p>
這根刺,只能由我自己慢慢消化。
大概過了一周,我的心情漸漸平復了一些。
至少在白天,我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和父母說笑,和鄉(xiāng)親們打招呼了。
我以為,這件事,就會這樣慢慢地被時間掩埋。
這天下午,我媽在院子里洗衣服,看到我屋里墻角的行李箱,便念叨起來。
“秀蓮啊,你這箱子都放了好幾天了,里面的衣服不拿出來洗洗?都捂出味兒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有些抗拒。
“媽,沒事,都是些舊衣服,不著急?!?/p>
“什么不著急,快拿出來我給你洗了,明天出太陽正好曬曬?!蔽覌屖莻€利索人,說著就要進屋幫我拿。
我拗不過她,只好說:“行了行了,我自己來?!?/p>
傍晚,吃過晚飯,我一個人回到房間。
昏黃的燈光下,那個藍色的舊行李箱安靜地立在墻角,箱子表面已經(jīng)有些磨損了。
我盯著它看了很久,心里五味雜陳。
我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蹲下身子。
就當是跟過去做個了斷吧。
我這么想著,緩緩地拉開了拉鏈。
箱子里的東西很簡單。
最上面是我那幾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帶著一股樟腦丸的味道。
衣服下面,是一本存折,上面是我這八年辛辛苦苦攢下的十幾萬塊錢。
這是我給我兒子上大學,給我父母養(yǎng)老的錢。
我把它拿出來,放在一邊。
再下面,是我給父母買的一些城里的土特產(chǎn),還有給小侄子買的玩具。
我把這些東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拿,動作很慢,心里也說不出的沉重。
每拿出一件,就好像把一小段回憶從身體里剝離出去。
箱子很快就快要見底了。
就剩下一些零碎的東西,和幾件貼身的衣物。
我習慣性地伸手去摸索箱子內(nèi)側(cè)的一個夾層,那是我以前放火車票和一些重要單據(jù)的地方。
那里應(yīng)該只有幾張過期的舊車票。
然而,我的手指剛剛伸進去,就觸碰到了一樣東西,頓時就令我心頭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