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建強站在醫院走廊里,手里捏著那張薄薄的親子鑒定報告。
他的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紙張邊緣被捏得微微卷曲。
走廊盡頭的育嬰房里傳來嬰兒啼哭,那是他名義上的兒子剛滿月的哭聲。
八年前那張印著“無精子”的診斷書像烙鐵般燙在他的記憶里。
而此刻手中這份報告卻明明白白寫著“支持盧建強為孩子的生物學父親”。
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慢慢滑坐到地上。
四十歲的妻子蔡瑾萱懷孕時的震驚,孩子出生時他強裝的笑臉,偷取嬰兒口腔拭子時顫抖的手——
這一切在腦海中翻滾。
為什么?這八年來的每一次就醫、每一次失望、每一次夫妻夜話中的嘆息,難道都是假的?
他看著報告中那個99.99%的概率,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欺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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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盧建強推開家門,客廳里傳來陣陣笑聲。
今天是他的四十五歲生日,妻子蔡瑾萱特意請了幾個好友來家里小聚。
“建強回來啦,就等你了。”蕭力言從沙發上站起身,手里還端著半杯紅酒。
他是盧建強二十多年的好友,如今更是生意上的合伙人。
蔡瑾萱正蹲在地上,逗弄著鄰居家兩歲的小女孩。
“叫叔叔,快叫叔叔。”她拿著一個布娃娃,輕聲細語地引導著孩子。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著剛進門的盧建強,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幾顆乳牙。
盧建強的心像被什么東西輕輕刺了一下。
他勉強擠出笑容,脫下外套掛在玄關的衣架上。
“今天下班這么晚?公司最近很忙嗎?”蔡瑾萱站起身,順手整理了一下裙擺。
她今天穿了件淡紫色的連衣裙,是盧建強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
雖然已經四十歲,但歲月似乎格外優待她,只在眼角留下幾道細紋。
“還好,就是季度報表要得急。”盧建強避開妻子的目光,走向餐桌。
餐桌上已經擺滿了菜肴,中間放著一個精致的蛋糕。
蕭力言的妻子李薇正在擺放碗筷,見他過來,笑著打趣:“壽星公終于駕到了,我們都快餓扁了。”
盧建強注意到蔡瑾萱的目光還追隨著那個被抱走的小女孩。
那種專注而溫柔的眼神,他曾在無數個深夜里見過——
當電視上播放親子節目時,當朋友家的孩子來串門時,當路過幼兒園門口時。
八年來,這種眼神就像一根細小的針,一次次扎進他的心里。
“來,我們先敬壽星一杯。”蕭力言舉杯,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玻璃杯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盧建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紅酒的澀味在舌尖蔓延,有點像他每次想起自己病情時的滋味。
晚餐進行得很愉快,蕭力言不停講著公司里的趣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但盧建強注意到,蔡瑾萱笑得越開心,眼神里的落寞就越明顯。
飯后,鄰居來接孩子時,蔡瑾萱依依不舍地將小女孩交還。
她站在門口,一直目送著鄰居走進電梯,才輕輕關上門。
那一刻,盧建強看見她轉身時迅速擦了下眼角。
“我幫你收拾吧。”他走到廚房,對正在洗碗的妻子說。
蔡瑾萱搖搖頭,“你去陪力言聊天吧,這里我來就行。”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盧建強沒有離開,而是拿起一塊干布,開始擦拭已經洗好的碗碟。
兩人并肩站在水槽前,誰都沒有說話。
只有水流聲和碗碟碰撞聲在廚房里回響。
這種沉默比任何爭吵都令人難受。
八年前,當他們第一次得知診斷結果時,蔡瑾萱曾哭倒在他懷里。
那時他們才結婚四年,還年輕,總覺得希望還在。
可一年年過去,希望越來越渺茫。
三年前,他們徹底放棄了治療。
從那以后,孩子這個話題成了家中的禁忌。
但越是避而不談,那個無形的存在就越發龐大。
現在,他們就像兩個熟練的演員,在生活的舞臺上默契地繞開所有相關臺詞。
“今天累了吧,早點休息。”擦干最后一個盤子時,蔡瑾萱輕聲說。
她踮起腳尖,在盧建強臉頰上輕輕一吻。
這個吻很輕,像羽毛拂過,卻帶著深深的疲憊。
盧建強點點頭,目送妻子走出廚房。
窗外,城市的燈火一盞盞亮起,映照著他眼中難以掩飾的痛楚。
02
深夜,盧建強又一次從那個熟悉的噩夢中驚醒。
他猛地坐起,額頭上布滿冷汗,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
夢里的場景清晰得可怕——
八年前的那個下午,醫院生殖科診室里消毒水的氣味仿佛還縈繞在鼻尖。
彭明醫生推了推眼鏡,將化驗單遞到他面前。
“盧先生,很遺憾,您的精液分析結果顯示無精子。”
醫生的話冰冷而直接,沒有任何修飾。
盧建強還記得自己當時的第一反應是笑了一下。
他以為醫生在開玩笑,或者是拿錯了化驗單。
“什么意思?”他問,聲音干澀。
彭明醫生嘆了口氣,從抽屜里拿出一本宣傳冊。
“無精癥意味著您的精液中找不到精子,這是導致不育的主要原因之一。”
蔡瑾萱當時就坐在他身邊,緊緊抓著他的手。
他記得妻子的手指突然變得冰涼,像寒冬里的鐵欄桿。
“不可能,醫生你是不是搞錯了?”盧建強當時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的。
他身體健康,每年體檢各項指標正常,怎么可能...
彭明醫生搖了搖頭,指著化驗單上的數據。
“我們做了三次檢測,結果都是一樣的。這種情況雖然罕見,但確實存在。”
蔡瑾萱的臉色在那一刻變得慘白。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更緊地抓住了丈夫的手。
走出診室時,盧建強感覺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走廊里來來往往的孕婦和抱著新生兒的家庭,此刻都成了無聲的嘲諷。
“沒關系,我們可以再試試其他方法。”蔡瑾萱輕聲說。
但她眼中的失望像一把利刃,刺穿了盧建強最后的防線。
從那一天起,他們的生活徹底改變了。
盧建強抹了把臉,試圖驅散腦海中的畫面。
身邊的蔡瑾萱翻了個身,但沒有醒來。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
即使是在睡夢中,她的眉頭也微微蹙著,仿佛承載著無形的重擔。
盧建強輕輕下床,走到客廳。
他從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倒了小半杯。
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晃動,映照著他疲憊的臉。
八年了,那個診斷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時時刻刻提醒著他的“不完整”。
他們試過各種治療方法,從中醫到西醫,從偏方到正規醫療。
每次希望燃起,又被更大的失望撲滅。
最痛苦的是看到妻子每次月經來臨時那掩飾不住的失落。
后來,連這種失落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麻木的接受。
盧建強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
他想起上個月和蕭力言一起喝酒時,好友欲言又止的樣子。
“建強,其實現在科技很發達,試管嬰兒或者...領養也是不錯的選擇。”
他當時幾乎是粗暴地打斷了這個話題。
“不是自己的血脈,有什么意義?”
蕭力言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種同情和理解的眼神,有時比直接的憐憫更令人難受。
盧建強站在窗前,看著凌晨空蕩的街道。
偶爾有出租車駛過,車燈在夜色中劃出短暫的光帶。
他想起小時候,父親常說他這一支是單傳,希望他將來能多生幾個孩子。
如今,這個延續了四代的家族血脈,就要斷送在他手里。
這種愧疚感和無力感,八年來如影隨形。
杯中酒盡,盧建強回到臥室。
蔡瑾萱還在熟睡,呼吸均勻。
他輕輕躺下,卻再也沒有睡意。
窗外的天空已經開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而對他來說,只是又一個需要偽裝正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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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又做噩夢了?”早餐時,蔡瑾萱輕聲問道。
她將煎蛋推到盧建強面前,眼神里帶著關切。
盧建強點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他注意到妻子眼下淡淡的黑眼圈,想必自己昨晚驚醒時也影響到了她。
“今天周末,要不要出去走走?”蔡瑾萱試探性地問,“力言說新開的森林公園不錯。”
盧建強攪拌著碗里的粥,沒有立即回答。
他知道妻子的好意,是想幫他散心。
但越是這種刻意的“正常”,越讓人感到窒息。
“公司還有點事,我下午得去一趟。”他最終找了個借口。
蔡瑾萱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恢復如常。
“那記得按時吃午飯,你胃不好。”
這種日常的關懷,曾經是他們婚姻甜蜜的組成部分。
如今卻像例行公事,兩人都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飯后,盧建強走進書房,假裝處理工作郵件。
實際上,他只是需要一個人待著。
書桌抽屜的底層,放著一個文件夾。
里面是八年來所有的檢查報告和病歷。
他很少打開它,但知道它一直在那里,像一個無聲的指控。
鼠標在屏幕上無意識地點擊著,盧建強的思緒飄得很遠。
他想起剛結婚時的日子,那時他和蔡瑾萱多么期待能有自己的孩子。
他們甚至早早準備好了嬰兒房,討論著要給孩子取什么名字。
“如果是女孩,就叫她初夏,因為我們是在初夏相遇的。”蔡瑾萱曾這樣說。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那些溫暖的回憶,如今都變成了尖銳的碎片。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建強,媽來了。”蔡瑾萱在門外說。
盧建強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表情才走出書房。
岳母丁麗萍正坐在客廳沙發上,手里端著一杯茶。
盡管已經六十五歲,她依然保持著精致的外表和強勢的氣場。
“建強啊,好久不見,最近忙什么呢?”丁麗萍放下茶杯,目光銳利地掃過他。
“公司的事,一直都那樣。”盧建強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
蔡瑾萱安靜地坐在母親身邊,像個等待審判的孩子。
盧建強知道,岳母一直對沒有孫子這件事耿耿于懷。
每次見面,她總會有意無意地提起哪個親戚又添了孫子,哪個朋友的孩子多么優秀。
“瑾萱前兩天有些不舒服,去醫院檢查了。”丁麗萍突然說。
盧建強愣了一下,看向妻子:“怎么了?沒聽你說起。”
蔡瑾萱顯得有些慌亂:“沒什么,就是有些頭暈,可能是更年期前兆。”
丁麗萍卻不以為然:“才四十歲,哪來的更年期?要我說就得好好檢查。”
她轉向盧建強,意有所指地說:“你們這個年紀,還是要多注意身體。”
盧建強感到一陣胸悶,岳母的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他的痛處。
“媽,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蔡瑾萱試圖打斷這個話題。
但丁麗萍不依不饒:“你知道什么?上次我讓你去查激素六項,你查了嗎?”
盧建強注意到妻子在母親面前的怯懦,心中涌起一絲愧疚。
如果不是他的問題,蔡瑾萱也不必承受這些壓力。
“我陪你去檢查吧。”他對妻子說。
蔡瑾萱驚訝地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情緒。
丁麗萍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對嘛,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又閑聊了幾句,岳母終于起身告辭。
送走母親后,蔡瑾萱顯得有些疲憊。
“對不起,媽她就是愛操心。”她輕聲說。
盧建強搖搖頭:“她也是為你好。”
兩人站在玄關處,一時無言。
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盧建強看著妻子低垂的側臉,突然很想擁抱她。
但某種無形的隔閡阻止了他的動作。
八年的失望和沉默,已經在他們之間筑起了一道看不見的墻。
04
周一下午,盧建強和蕭力言在公司附近的茶室見面。
這是他們多年的習慣,每周抽時間聊聊工作和生活。
“上周末和瑾萱去森林公園了嗎?”蕭力言攪動著杯中的咖啡。
盧建強搖搖頭:“公司有事,沒去成。”
蕭力言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作為二十多年的好友,他太了解盧建強了。
“建強,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那就別說。”盧建強打斷他,語氣有些生硬。
茶室里播放著輕柔的音樂,鄰桌的歡聲笑語形成了鮮明對比。
蕭力言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不想聽,但作為朋友,我不能看著你這樣下去。”
盧建強沒有說話,只是盯著杯中起伏的茶葉。
“現在醫學很發達,試管嬰兒的成功率越來越高。”
“或者領養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我有個表親就是領養的孩子,現在一家人其樂融融。”
盧建強猛地抬起頭:“我說過,不是自己的血脈,沒有意義。”
他的聲音有些大,引來了鄰桌的側目。
蕭力言壓低聲音:“那你打算怎么辦?就這樣和瑾萱耗一輩子?”
“我們很好。”盧建強幾乎是咬著牙說。
“很好?”蕭力言苦笑,“建強,我們認識二十多年了,你騙不了我。”
盧建強沉默了片刻,終于松口:“那你要我怎么辦?接受自己是個有缺陷的男人?”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說出內心的痛苦。
蕭力言愣住了,顯然沒料到好友會如此坦白。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你們應該向前看。”
盧建強搖搖頭,語氣苦澀:“力言,你沒有經歷過,不會明白。”
每當看到別人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面,那種刺痛感就像有人用針扎他的心臟。
每次岳母有意無意的暗示,都像是在提醒他的失敗。
就連和妻子最簡單的親密,都會因為想起無法孕育后代而蒙上陰影。
蕭力言沉默了一會,突然說:“記得彭明醫生嗎?你們后來還有聯系嗎?”
盧建強皺眉:“為什么要聯系他?”
“沒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來。”蕭力言迅速轉移了話題,“對了,城東那個項目...”
盧建強沒有深究,但心里卻留下了一個疑問。
為什么力言會突然提起彭醫生?
那個曾經給他們帶來最壞消息的醫生,是他最不愿想起的人之一。
談話轉向工作后,氣氛輕松了一些。
但盧建強能感覺到,好友似乎有什么話沒有說完。
分別時,蕭力言拍拍他的肩膀:“建強,無論發生什么,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讓盧建強有些困惑。
但當時他并沒有多想,只當是好友慣常的安慰。
現在回想起來,那天的對話處處透著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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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蔡瑾萱確實感覺不太舒服。
起初她以為是工作太累,或者如她所說,是更年期前兆。
但在母親的一再催促下,她還是去了醫院。
“就是常規檢查,你別擔心。”丁麗萍陪在女兒身邊,語氣輕松。
蔡瑾萱卻覺得母親今天有些奇怪,眼神中似乎藏著什么。
體檢過程很順利,直到婦科檢查時,醫生多問了幾句。
“上次月經是什么時候?”醫生一邊記錄一邊問。
蔡瑾萱愣了一下,仔細回想:“好像...遲了快兩周了。”
她原本以為是壓力導致的月經不調,并沒有放在心上。
醫生的表情變得嚴肅:“建議你做個妊娠試驗。”
蔡瑾萱幾乎笑出聲:“醫生,這不可能,我丈夫他...”
她的話戛然而止,尷尬地看了看身邊的母親。
丁麗萍卻出乎意料地平靜:“檢查一下也好,排除各種可能性。”
結果出來時,蔡瑾萱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恭喜你,懷孕大概六周了。”醫生微笑著說。
蔡瑾萱呆呆地看著化驗單,大腦一片空白。
“醫生,你是不是搞錯了?”她聲音顫抖地問。
醫生看了看之前的病歷,也顯得很困惑:“根據檢查結果,確實是懷孕了。”
丁麗萍扶住女兒的手臂,力道大得有些異常。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連聲說道,眼眶微微發紅。
蔡瑾萱卻感覺一陣眩暈,幾乎站不穩。
這怎么可能?建強八年前就被診斷為無精癥啊。
回家的路上,母女倆各懷心事,一路沉默。
蔡瑾萱看著車窗外飛速后退的街景,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不真實。
是誤診嗎?還是...醫學奇跡?
她不敢往下想,內心深處有種莫名的不安。
丁麗萍卻顯得異常興奮,已經開始計劃如何照顧孕婦。
“頭三個月最重要,你明天就請假在家休息。”
“我得去買些孕婦營養品,還有什么需要的...”
蔡瑾萱幾乎沒聽進母親的話,滿腦子都是如何告訴丈夫這個消息。
他會相信嗎?會怎么想?
八年來,孩子這個話題一直是他們之間最敏感的禁區。
現在這個突如其來的“驚喜”,會帶來什么變化?
她撫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難以相信里面正在孕育一個生命。
那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讓她既期待又恐懼。
期待的是終于可以做一個母親,恐懼的是這個孩子可能帶來的風波。
尤其是丈夫那一關,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06
盧建強下班回家時,發現家里的氣氛有些異常。
餐桌上擺滿了他愛吃的菜,甚至還點著蠟燭。
蔡瑾萱坐在餐桌前,神情緊張地絞著手指。
“今天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嗎?”他試圖讓語氣輕松些。
妻子最近狀態不好,他以為是更年期癥狀,特意早點回家陪她。
蔡瑾萱站起身,又坐下,顯得手足無措。
“建強,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她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
盧建強放下公文包,在她對面坐下:“什么事這么嚴肅?”
他注意到妻子臉色蒼白,手心都是汗。
難道是病情加重了?他心里一緊。
蔡瑾萱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很大決心。
“我...我懷孕了。”
這句話說得很輕,卻像驚雷一樣在盧建強耳邊炸開。
他愣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幾秒鐘后,他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什么?”
“今天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已經六周了。”蔡瑾萱不敢看他的眼睛。
盧建強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無精癥,八年前醫生明確告訴他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那現在這個孩子是...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升起,讓他幾乎窒息。
但他看著妻子忐忑不安的樣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也許...是誤診?或者是醫學奇跡?
各種念頭在腦海中翻滾,最終他選擇了沉默。
“這...真是個驚喜。”他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蔡瑾萱驚訝地抬起頭:“你...不懷疑嗎?”
盧建強握住她的手,發現冰冷得可怕。
“為什么要懷疑?這是好事啊。”
他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內心早已波濤洶涌。
蔡瑾萱的眼淚突然涌了出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建強,我真的沒有...”
盧建強打斷她:“別說了,我相信你。”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他意識到自己在撒謊。
八年的無精癥診斷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此刻,那根刺正在瘋狂地生長,刺穿他所有的理智。
但他選擇將懷疑壓在心里,像過去八年壓抑其他情緒一樣。
晚餐在一種詭異的氛圍中進行著。
盧建強機械地吃著飯,味同嚼蠟。
蔡瑾萱則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真正的想法。
飯后,盧建強以工作為由躲進了書房。
關上門的那一刻,他幾乎癱坐在地上。
憤怒、懷疑、屈辱、還有一絲可恥的期待...
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該直接質問妻子嗎?還是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孩子真的不是他的,這個家就完了。
如果是他的...那過去八年的痛苦又算什么?
盧建強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最終,他做了一個決定:暫時保持沉默,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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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接下來的幾個月,盧建強成了眾人眼中的模范丈夫。
他包攬所有家務,每天準時回家陪妻子,甚至開始學習孕婦護理知識。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種體貼背后是深深的煎熬。
每當夜深人靜時,他都會盯著妻子熟睡的側臉,思考著那個無法回避的問題。
孩子到底是誰的?
他暗中檢查過妻子的手機和電腦,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蔡瑾萱的生活軌跡簡單得可怕:家、公司、醫院,偶爾和母親逛街。
沒有任何可疑的聯系人,沒有曖昧的短信,沒有秘密約會。
這種正常反而讓盧建強更加困惑。
與此同時,岳母丁麗萍的態度也引人深思。
她幾乎每天都要來家里看望女兒,帶著各種補品和嬰兒用品。
那種熱切和期待,不像是對一個來歷不明的孫子該有的態度。
有一次,盧建強無意中聽到岳母和妻子的對話。
“媽,我還是覺得不安心,萬一...”
“沒有萬一,這就是建強的孩子,你記住這一點就行。”
當時盧建強正站在廚房門口,手中的水杯差點掉落。
岳母的語氣太過肯定,仿佛早就知道這個孩子會來。
還有蕭力言,得知消息后的反應也耐人尋味。
他先是震驚,然后是意味深長的沉默,最后才送上祝福。
“這是好事啊,建強,恭喜你們。”他說這話時,眼神有些閃爍。
所有的蛛絲馬跡都在指向某個真相,但盧建強抓不住關鍵。
隨著產期臨近,蔡瑾萱的肚子越來越大。
每次感受到胎動時,她臉上都會浮現出母性的光輝。
那種幸福是如此真實,讓盧建強幾乎要相信這就是他的孩子。
但每當這時,八年前的診斷書就會在腦海中浮現。
“無精子”三個字像魔咒一樣,擊碎他所有的幻想。
他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看著天花板。
有時候,他會輕輕將手放在妻子肚子上,感受里面的動靜。
那種奇妙的生命力讓他既感動又痛苦。
如果這真的是他的孩子,為什么要是現在?
為什么是八年之后?
太多的疑問找不到答案,他只能繼續扮演好丈夫的角色。
直到臨產前一周,盧建強做了一個決定。
他要等孩子出生后做親子鑒定。
無論結果如何,他必須知道真相。
這個決定像一塊石頭落地,反而讓他平靜下來。
現在,他只需要耐心等待。
08
孩子的出生比預產期早了一周。
是個男孩,六斤三兩,很健康。
產房外,盧建強從護士手中接過那個襁褓時,手在微微顫抖。
嬰兒小小的臉蛋皺在一起,眼睛緊閉著,偶爾咂咂嘴。
一種奇異的感覺涌上心頭,混合著喜悅和恐懼。
“長得真像你。”旁邊的丁麗萍笑著說。
盧建強仔細看著嬰兒的五官,試圖找出相似之處。
但新生兒的樣子都差不多,他什么也看不出來。
蔡瑾萱被推回病房時,臉色蒼白但帶著幸福的笑容。
“建強,我們的孩子...”她虛弱地伸出手。
盧建強握住她的手,在那刻幾乎要放棄鑒定的念頭。
也許這就是他的孩子,醫學上不是沒有奇跡的先例。
但理智很快戰勝了情感,他知道自己必須確認。
三天后,他們帶著孩子回家了。
新生兒帶來的忙碌暫時沖淡了盧建強內心的掙扎。
但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計劃。
機會出現在孩子滿月那天。
家里來了很多客人,包括蕭力言和丁麗萍。
趁大家都在客廳慶祝時,盧建強借口給孩子換尿布,抱著嬰兒進了臥室。
他的手心全是汗,心跳如擂鼓。
從抽屜里取出事先準備好的親子鑒定采集包時,他幾乎拿不穩。
棉簽輕輕在嬰兒口腔內壁刮取時,小家伙不舒服地扭動著。
盧建強的手抖得厲害,第一次采集失敗了。
他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第二次嘗試時,他成功了。
將棉簽小心放入采集袋密封好時,他感覺自己在做一個可怕的夢。
“建強,換好尿布了嗎?蛋糕要切了。”蔡瑾萱在門外問道。
盧建強慌忙將采集袋藏進西裝內袋,抱起孩子。
“好了,這就來。”
他打開門,面對妻子關切的目光,感到一陣強烈的愧疚。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已經邁出了這一步。
第二天,他以出差為由,親自將樣本送到了鄰市的鑒定機構。
“加急服務,三天出結果。”工作人員公事公辦地說。
盧建強點點頭,在付款單上簽下名字時,手依然在抖。
走出鑒定中心,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樣的結果。
如果是親生的,那八年的痛苦就成了一個笑話。
如果不是...他不敢想象接下來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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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鑒定結果比預期來得早。
盧建強正在公司開會時,收到了快遞送達的短信。
他立即終止會議,驅車回家。
那個薄薄的快遞袋就放在玄關的柜子上,像一顆定時炸彈。
盧建強拿著它走進書房,反鎖了門。
撕開快遞袋時,他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