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救命啊！來人啊！”
男人絕望的嘶吼在潮濕的井底回蕩，摔碎的手機屏幕閃著最后的微光，像一只瀕死的螢火蟲。
他腿斷了，被困在這片黏膩的黑暗里，每一聲呼喊都被井口的風吹得支離破碎。
就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井口，忽然出現了四個黑色的剪影。希望瞬間點燃了他的瞳孔，他用盡全力喊道：“上面的人！幫幫忙！我掉下來了！”
然而，走近的不是人，而是四雙在黑暗中泛著幽幽綠光的眼睛，它們沉默地、冰冷地，凝視著井底的“獵物”。
01
“李強，我再跟你說最后一遍，這個月數據再上不去，公司就要解約了！”
電話那頭，經紀人老王的聲音像一把冰冷的銼刀，一下下磨著李強的神經。
“你自己看看后臺，掉粉比漲粉還快！上個月的廣告費，甲方都要求退款了！你到底還想不想干了？”
李強煩躁地抓著頭發，把手機從左耳換到右耳。
“我知道了知道了，別催了！催催催，催命啊！”
他的眼睛布滿血絲，死死盯著電腦屏幕上那幾條慘淡的視頻數據，最高的播放量，還不到一萬。
“我能怎么辦？現在這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跳舞的，搞笑的，哪個不比我這戶外探險的有看頭？觀眾的口味早就養刁了！”
老王在那頭冷笑一聲。
“別給我找借口！口味刁了，你就得下猛料！別人不敢拍的，你拍！別人不敢做的，你做！要的就是刺激！要的就是眼球！”
“你說的輕巧！下猛料？怎么下？上次我去廢棄醫院探險，差點沒被保安當賊打死，結果呢？播放量八千！”
“那是你料不夠猛！” 老王的聲音陡然拔高，“李強，我給你指條明路，要么，你就搞點真正‘大場面’的，要么，你就滾蛋回家！公司不是慈善堂！”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李強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泡面碗都跳了起來。
“媽的！王八蛋！就知道壓榨老子！”
他起身在狹小的出租屋里來回踱步，像一頭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焦慮和憤怒啃噬著他的理智。
“大場面……刺激……眼球……”
他嘴里反復念叨著這幾個詞，目光在混亂的房間里掃視，最后，落在了窗外。
窗外，是一片待拆遷的城中村，垃圾遍地，野貓野狗隨處可見。
一只瘦骨嶙嶙的流浪狗，正小心翼翼地從垃圾堆里翻找著食物，在它的身后，還跟著幾只嗷嗷待哺的小奶狗。
一個念頭，像毒蛇一樣，瞬間鉆進了李強的腦海。
他想到了一個能引爆全網的“天才”計劃。
一個關于“城市流浪動物悲慘遭遇”的“公益”短視頻。
但他想到的不是救助，而是如何用最低的成本，拍出最“真實”、最“震撼”的畫面。
一個邪惡到極致的念頭，讓他自己都興奮得發起抖來。
用真實的流浪狗，拍一場真實的“車禍”。
“媽的，我真是個天才！”
他低吼一聲，眼神里迸發出一種病態的光芒。
說干就干。
他從樓下小賣部買了幾根最便宜的火腿腸，然后走進了那片廢墟般的城中村。
那只母狗很警惕，看到有人靠近，立刻護著自己的孩子發出了低沉的“嗚嗚”聲。
李強臉上堆起了虛假的笑容，將一根火腿腸掰開，扔了過去。
“別怕，來，吃吧。”
母狗猶豫著，但食物的香氣和腹中的饑餓最終戰勝了恐懼。它小心地叼起火腿腸，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李強很有耐心，一根，又一根。
他就像一個最狡猾的獵人，用最廉價的誘餌，慢慢瓦解著獵物的防線。
最終，母狗徹底放下了戒備，甚至允許李強靠近它的幼崽。
李強的目光在那一窩小狗里掃過，最后，挑了一只最瘦弱、看起來最可憐的。
他趁母狗不注意，迅速抓起那只小狗，塞進了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網兜里。同時，他用另一根火腿腸，將母狗引誘著，一路帶回了自己的面包車。
“吱呀——”
車門關上。
在他眼中，這兩個鮮活的生命，不是母子，不是生靈。
它們，只是不用花錢的“道具”。
是能讓他重回巔峰的，“流量的祭品”。
02
郊外的廢棄公路上，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青草和塵土混合的味道。
李強架設好了三臺攝像機，從不同的角度，死死鎖定了馬路中央的一小塊區域。
他把那個裝著小狗的籠子，放在了路邊一個絕佳的“觀眾席”位置。
籠子里的小狗似乎預感到了什么，正不安地用鼻子拱著籠門，發出陣陣細弱的嗚咽。
“偉哥……這樣……真的行嗎？”
旁邊，他臨時花兩百塊雇來的助理小劉，臉色發白，聲音都在發抖。
李強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
“有什么不行的？讓你干嘛就干嘛，廢話那么多！”
他從車里拿出一袋狗糧，撕開一個口子，灑在馬路中央。
然后，他打開后備箱，將那只被關了一路的母狗放了出來。
母狗顯然餓壞了，它沖出車廂，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狗糧，立刻跑過去大口吞吃起來。
它絲毫沒有注意到，不遠處，它的孩子正在籠子里撕心裂肺地哀鳴。
它更沒有注意到，李強已經坐進了駕駛室，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興奮。
“小劉，看好了！這就是能上熱門的‘藝術’！”
李強對著臉色慘白的小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
他發動了汽車。
“嗡——”
引擎的轟鳴聲打破了郊外的寧靜。
正在埋頭苦吃的母狗被驚動了，它茫然地抬起頭，看向那輛正朝著自己加速沖來的面包車。
刺眼的車燈晃得它睜不開眼。
它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危險，已經降臨。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母狗的身體像一個破爛的麻袋，被狠狠地撞飛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血色的拋物線，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抽搐了兩下，便再也不動了。
鮮血，從它的身下，慢慢地，洇開一片暗紅。
李強沒有第一時間下車。
他甚至沒有看一眼那只慘死的母狗。
他興奮地拿起座位上的主攝像頭，一遍又一遍地，貪婪地看著剛剛錄下的回放。
“完美！太完美了！這個角度！這個光線！簡直是天賜的素材！”
路邊籠子里的小狗，親眼目睹了母親被撞死的一幕，它瘋了一樣地用頭撞著籠子，發出凄厲的哀嚎。
李強嫌惡地皺了皺眉。
“叫什么叫，吵死了！”
他走下車，一腳踢在籠子上。
巨大的沖擊力讓籠門彈開了。
小狗連滾帶爬地沖了出來，它甚至顧不上看李強一眼，踉踉蹌蹌地，用盡全身力氣，撲到了母親的尸體旁。
它用小小的鼻子，拼命地拱著母親已經冰冷的身體。
它用稚嫩的舌頭，一遍遍地舔舐著母親臉上的血污。
它發出“嗚嗚”的悲鳴，仿佛在問：“媽媽，你怎么睡著了？快起來啊……”
這個畫面，通過李強的鏡頭，被精準地記錄了下來。
李強看著監視器里這“母子情深”的一幕，激動得渾身顫抖，他高高舉起攝像機，對著天空大喊：
“爆了！這條視頻絕對能爆！”
“我李強，要東山再起了！”
那興奮的吼聲，與小狗悲痛的哀鳴混雜在一起，在空曠的郊野里，顯得無比的詭異和刺耳。
助理小劉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地獄般的一幕，看著那個狀若瘋魔的男人，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再也忍不住，跑到路邊吐了起來。
03
視頻發布了。
標題是：《震驚！一只流浪狗的最后五分鐘，監控拍下這令人心碎的一幕！》
視頻經過李強的精心剪輯，配上了悲傷的背景音樂，畫面極具沖擊力。
它，果然爆了。
一夜之間，播放量突破千萬。
點贊，評論，轉發，像海嘯一樣涌來。
“天吶，看得我心都碎了，為什么要這樣對待一個可憐的母親！”
“小狗太可憐了，它還那么小，就沒有媽媽了……”
“博主，謝謝你記錄下這一切，讓我們看到了城市角落里這些生命的掙扎！”
“必須嚴懲肇事司機！讓他付出代價！”
“打賞了！希望能為流浪動物們盡一份力！”
無數的粉絲被視頻的“真實感”深深打動，他們憤怒，他們同情，他們流淚。
他們都以為，這是一場意外，甚至有很多人以為，這是耗費了巨資，用電腦特效制作出來的。
沒有人能想象，那份讓他們心碎的“真實”，是用一條鮮活的生命換來的。
李強的名字，一夜之間，重新登上了各大平臺的熱搜榜。
廣告邀約，合作推廣，像雪片一樣飛進了他的私信箱。
經紀人老王的電話也再次打來，這一次，他的聲音里充滿了諂媚和激動。
“偉子！我的好兄弟！我就知道你行！你真是個天才！公司決定了，給你提S級合約！我們發財了！”
李強躺在沙發上，一邊抽著雪茄，一邊看著手機里不斷上漲的打賞金額，笑得合不攏嘴。
“這才哪到哪，”他對著電話，輕蔑地吐出一口煙圈，“王哥，準備好，我的時代，才剛剛開始。”
他品嘗著用“惡”換來的“甜”，飄飄然，仿佛已經站在了世界之巔。
然而，他不知道，一場審判，正在悄然降臨。
就在他最得意的時候，一段視頻，被一個匿名賬號發布到了網上。
視頻的標題，只有短短八個字：《泡沫之下，是何等的骯臟》。
那是一段拍攝花絮。
花絮里，李強的面包車清晰地、毫不猶豫地撞向了那只正在吃東西的母狗。
花絮里，李強在撞死母狗后，沒有絲毫的悲傷和愧疚，反而在鏡頭前興奮地大喊：“完美！這條視頻絕對能爆！”
花絮里，李強嫌惡地將那只悲鳴的小狗一腳踢開，嘴里還罵罵咧咧：“媽的，畜生就是畜生，吵死了！”
如果說正片是地獄，那這段花絮，就是地獄的本來面目。
真相，大白于天下。
互聯網，炸了。
輿論，瞬間反轉。
前一秒還在為他歌功頌德的粉絲，下一秒就變成了最憤怒的討伐者。
之前的贊美，變成了千百倍的咒罵，淹沒了他的評論區。
“畜生！你他媽就是個魔鬼！”
“我居然還為你這種人渣流過眼淚！我真瞎了眼！”
“這已經不是人了！這是反社會人格！建議警方介入調查！”
“抵制李強！讓他滾出網絡！”
李強和經紀人老王徹底慌了。
他們緊急下場公關，發表了一篇漏洞百出的聲明，謊稱“這是一場意外”，并且“事后已將母狗及時送醫”。
但沒有人相信。
那段花絮，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已經深深地烙在了每一個看過視頻的人心里。
在山呼海嘯般的聲討和抵制下，李強合作的品牌方紛紛宣布解約，平臺也接到了海量的舉報。
最終，在巨大的壓力下，他的賬號被永久封禁。
李強，一夜之間，從云端，重重地跌入了泥潭。
他被徹底地，社會性死亡了。
04
三年后。
時間，似乎并沒有在李強身上留下太多悔恨的痕跡。
他不再是那個風光的網紅，成了一個在工地上搬磚的普通打工者。每天累得像狗一樣，回到那個依舊狹小破敗的出租屋里。
對于三年前的事，他毫無悔意，只覺得自己是“運氣不好”，被那個該死的助理小劉給背叛了。
“媽的，要不是那個白眼狼，老子現在還在住大別墅！”
這是他喝醉后，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也養成了一個新的習慣——走路離不開手機。
虛擬世界里的短視頻和游戲，成了他逃避現實的唯一麻醉劑。
這天傍晚，下了一場雨，空氣濕漉漉的。
李強剛發了工資，心情不錯，抄了條僻靜的小路，準備去路邊攤喝兩杯。
他低著頭，手指飛快地在手機屏幕上滑動，看著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主播，嘴里發出猥瑣的笑聲。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就在他前方的路面上，一個黑洞洞的排水井，正像一張巨口，靜靜地等待著他。
井蓋，不知道被哪個缺德的賊給偷走了。
“噗通——”
一腳踩空。
失重感瞬間襲來，李強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呼，整個人就掉了下去。
“啊！”
直到身體重重地砸在井底，劇痛從腳踝處傳來，他才發出一聲慘叫。
井不深，大概三米左右。
但井壁上長滿了濕滑的青苔，滑不溜手，根本沒有可以借力的地方。
他的左腳腳踝，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骨折了。
而他的手機，也在剛剛的墜落中，屏幕摔得粉碎，閃了兩下，徹底黑了屏。
“操！”
李強疼得冷汗直流，他靠著冰冷的井壁，嘗試著爬了幾下，但每一次，都是徒勞地滑落下來。
絕望，像井底的污水一樣，慢慢淹沒了他的心臟。
這里是條很少有人走的小路，天又快黑了。
他只能無助地躺在井底，對著井口那片越來越小的天空，聲嘶力竭地咒罵著。
“操他媽的賊！偷井蓋的不得好死！”
“老天爺你他媽瞎了眼！為什么倒霉的總是我！”
他的咒罵，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顯得那么的蒼白無力。
這個物理上的“絕境”，這個深不見底的“囚籠”，與三年前，那只被他關在籠子里，眼睜睜看著母親被撞死的小狗的處境，形成了絕妙的，而又無比諷刺的呼應。
只是，他自己，還尚未察覺。
05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天，徹底黑了。
井底的寒氣順著褲管往上鉆，腳踝的劇痛一陣陣襲來，李強的意識都開始有些模糊。
他放棄了咒罵，只剩下斷斷續續的呻吟。
他知道，如果再沒人發現他，他可能會死在這里。
就在他幾乎要陷入昏迷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井口附近，傳來了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那聲音，不像人。
倒像是……某種動物。
李強的心沉了下去，難道是野貓野狗？
可就在下一秒，他看到，井口，忽然出現了四個黑色的剪影。
那輪廓，分明是……是狗！
不，不對！
李強瞬間清醒過來，心中狂喜！
肯定是有人在遛狗！是人！一定是人！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井口嘶吼：
“救命啊！上面的人！大哥！大姐！幫幫忙！”
“我掉下來了！我腿斷了！快幫我報個警！”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嘶啞。
井口的那四個身影，聽到了他的呼救，停頓了一下，然后，緩緩地，朝井口走近。
李強仰著頭，滿懷期待地看著。
光線太暗，他看不清上面人的臉。
他只能看到，四只狗，把頭探了進來，四雙眼睛，在黑暗中，反射著幽幽的光。
“大哥？是你嗎？你家的狗真聽話……”
李強討好地說道，他試圖站起來，但腳踝的劇痛讓他再次跌坐回去。
四只狗，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他，不叫，也不動。
氣氛，有些詭異。
李強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他感覺有些不對勁。
為首的那只狗，體型異常健壯，毛色油亮，完全不像流浪狗。他站在最中間，眼神冰冷，像兩把淬了毒的匕首，死死地，釘在他的身上。
那眼神里，沒有好奇，沒有憐憫，只有一種……一種李強無法理解的，刻骨的仇恨。
他看著那雙眼睛，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從記憶深處，破土而出。
他好像在哪兒……見過這雙眼睛……
李強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無意識地張開，喉嚨里發出了“咯咯”的怪響，卻說不出一個字。
他傻眼了。
一股比井底的污水更加冰冷的寒意，從他的尾椎骨，瞬間竄上了天靈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