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曉志：一切來日方長

■ 饒曉志的創作故事，是一群“小人物”不斷站上舞臺，重新定義無名之輩的故事。

作者|李安

編輯|丁宇

如果你打開一檔叫做“曉聲蛐蛐”的播客節目，會發現導演饒曉志不時地出現在里面。他和老搭檔任素汐見面，也和喜人朋友們一起聊天。不過，他說自己無法成為這個節目的固定主持人，一方面是他希望大家能輕松地聊聊創作，另一方面是他的時間和精力都不允許。

饒曉志確實很忙。今年8月下旬，他執導的話劇《哈姆雷特的七七八八》剛剛結束了在北京的第二輪演出，新的話劇作品也在籌備中。再早些時候，7月5日，他執導的電影《無名之輩：否極泰來》在全國公映，《無名之輩：意義非凡》已官宣定檔今年年底。10月底，饒曉志導演的話劇《你好，打劫！》也已開始新一輪巡演。

他監制的電影《陽光照耀青春里》于今年上半年在全國公映，監制的另一部電影《震耳欲聾》在國慶期間和觀眾見面。在上海國際電影節和FIRST青年電影展亮相的電影《長夜將盡》中，他不僅擔任監制，還是片中男主角飼養員馬德勇的飾演者，并憑借這個角色獲得他人生中第一個表演類獎項—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演員獎。

饒曉志

工作之余，他還在不斷地學習，在多鄰國學習打卡這件事已經成為饒曉志的日常習慣，他說自己主要是學英語，也學過粵語。時間充裕的時候，他每天能學習超過40分鐘，忙的時候也要打個卡。即使是在《無名之輩：否極泰來》路演轉場的間隙，他也會掏出手機，點開手機上的APP完成當日的打卡任務。

多鄰國的系統崩潰了，饒曉志會在微博上說自己“很著急”，工作太忙的時候，也會分享自己的“斷卡焦慮”。如果不是這件事，大部分網友都不會知道，原來這位導演也和自己一樣，會被學習打卡“困住”，擠不出時間的時候也想要一個“激凍”來續命。

一個初秋的午后，《博客天下》作者在饒曉志的工作室見到了他，與他聊起了忙碌的工作、生活和關于創作的故事。他像一個在時間的縫隙里游走的人，生活就像他拍的電影一樣，采用多線敘事的結構。他有著充沛且細膩的情感，總是被戲劇中那些偉大和美好所感動。

《震耳欲聾》和《陽光照耀青春里》海報

他創作，也引領創作。作為創作者，無論是導演還是演員，他都是先滿足自己再取悅他人的類型，“因為只有先打動自己，才能有機會打動別人”。作為引領者，他則希望把自我表達的機會更多地留給年輕的創作者們。

電影《長夜將盡》在上海國際電影節和FIRST青年電影展放映之后，一個影評人給監制兼主演的饒曉志發了一條微信，問他：“你在做監制的時候鼓勵青年導演做作者型表達，為什么在自己導演的作品里反而把這些東西都藏起來了呢？”

饒曉志的答案簡單又直接。在他看來，現階段，他的選擇是“完成掙錢這件事”。他的自我要求是做更偏向商業性的作品，并希望其在市場上取得更大的成功。這樣的“要求”隨著電影《無名之輩》《人潮洶涌》《萬里歸途》等相繼獲得成功，也實現了落地。

《人潮洶涌》劇照

除此之外，他愿意把表達的機會留給更多的青年創作者。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加入讓電影市場出現更多更好的小成本制作。

為什么要不遺余力地花時間幫助更多青年創作者？FIRST青年電影展的主席和饒曉志探討過類似的問題，他還是用“簡單”來回答這個疑惑。

在饒曉志看來，行業起伏是必然規律，在自己還能做些什么的時候要抓緊時間去做。未來有很多不確定性，他要把力氣放在當下。導演王子川拍攝個人電影首作《朱同在三年級丟失了超能力》的時候找到饒曉志做監制，他覺得自己能幫忙就趕緊幫忙。導演王通拍攝《長夜將盡》的時候也是類似的情況，但特別的是，主演萬茜覺得饒曉志非常適合出演片中的飼養員馬德勇。有多年好友的邀請，再加上拍攝時間、角色設定上的“天時地利”，他也“半推半就”地答應了，共同幫助導演完成了這部影片。

《長夜將盡》劇照

近兩年，他參與監制的《朱同在三年級丟失了超能力》《陽光照進青春里》等影片上映并收獲了不錯的口碑。電影《長夜將盡》獲得上海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評委會大獎和最佳女演員獎，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編劇獎和最佳演員獎，并入圍了羅馬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王子川、王通、徐磊等青年導演也由此進入市場，被更多人看見。

饒曉志的選擇，正是讓更多與曾經的自己相似的人擁有自我表達的自由和被看見的可能性。看著自己喜歡的故事從孵化到成熟再到被觀眾喜歡，他本身也有一種成就感和滿足感。

而創作本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2021年，饒曉志成立曉年青劇團，劇團簽約了多位青年導演與演員，規劃了包括喜劇、女性、愛情、荒誕、現實、懸疑、穿越等多元化的題材。近年來，劇團不僅在話劇領域持續創作，也在電影行業推出了好作品，如王子川導演的作品《朱同在三年級丟失了超能力》獲得了第37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兒童片提名。

《朱同在三年級丟失了超能力》劇照

曉年青劇團創立的初衷或許是一個離不開戲劇的人的情懷，但它完成了一群人的戲劇夢想，同時也在拓寬戲劇的邊界。

8月上演的話劇《哈姆雷特的七七八八》，饒曉志邀請演員佟麗婭參加演出。此前話劇版的《你好，瘋子》邀請了電影版的主角萬茜回歸舞臺。萬茜也出現在剛剛官宣的“你好”系列首部話劇《你好，打劫》時隔17年的重排陣容名單上。名人效應加持了戲劇的知名度和傳播度，讓更多的觀眾愿意走進劇場，感受戲劇的魅力。

曉年青劇團自主運營的曉劇場和回劇場坐落在北京回龍觀。饒曉志說，希望能夠通過戲劇來拓寬周邊人群對文化娛樂生活的選擇。視頻播客“曉聲蛐蛐”結合了當下流行的媒介形式，也是為了更好地服務于劇團宣傳。雖然看上去是一群做戲劇的朋友們湊在一起閑聊，但也吸引了越來越多聽友的關注。

一切還在進行中。這個看上去是前輩幫扶后輩的故事，實際上是一群“無名之輩”不斷站上舞臺發出自己光芒的故事。

要談論饒曉志的創作，便繞不開“無名之輩”四個字。

2018年11月，電影《無名之輩》上映。這部3000萬元成本的小制作影片，首日排片率只有13%，當時它的同檔期“對手”是兩部好萊塢大片《神奇動物2》和《毒液》。上映3天后，《無名之輩》憑借口碑逆襲，上映5天排片占比攀升至22.5%，豆瓣評分最高至8.2分。

電影《無名之輩》是饒曉志導演的第二部長片電影，彼時，他的身上還貼著“青年導演”的標簽，不錯的票房和口碑讓他一戰成名，完成了從“舞臺”到“大銀幕”的轉身。之后，他執導和監制了多部電影，同時還活躍在話劇的舞臺上。

《無名之輩》劇照

與此同時，期待《無名之輩》續集的觀眾不在少數。2024年，《無名之輩》系列的后兩部進入拍攝期，到今年7月《無名之輩：否極泰來》上映，已經過去7年之久。

7年的時間，市場和觀眾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2017年，電影行業百花齊放，中小成本影片逐漸擁有不錯的生存和成長空間，可惜，到了2019年，這樣的場景便消逝了。《無名之輩》第一部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像很多抓住某個時期觀眾痛點的影片一樣，擁有了成為黑馬的潛質。

但《無名之輩：否極泰來》似乎差一點運氣。面對不盡如人意的市場反饋，饒曉志覺得一切都是可接受的。他說：“這個系列是一個完整的創作，只是從《無名之輩：否極泰來》切入我想要講述的時代，它可能更像一個離奇的番外篇故事，而不是一個由強烈世界觀建構的故事。”雖然沒有達到預期的成績，但對于“無名之輩”這四個字的創作初衷，饒曉志從沒有背離過。

《無名之輩：否極泰來》海報

對饒曉志來說，“無名之輩”不是底層，也不是苦難，它可以解讀為胸懷大志。像第一部中任素汐飾演的嘉旗，她的內核不是一個悲慘的人，相反代表了對世界充滿了好奇和欲望，甚至有很大志向的一群人。而饒曉志用時代、家庭、現實等方面的壓力與人物的內核進行對沖，從而形成了裹挾掙扎的荒謬感。這也是這個系列最為吸引人的地方之一。

對照《無名之輩：否極泰來》，這樣的對沖與荒謬依舊存在。只不過這一次的故事背景脫離小山城走向了“國際化”，情節設定也從小賊搶劫變成了大制作的真人秀。章宇飾演的陳三金依舊是無名之輩的顯性代表，他在極端選擇里暴露人性，這也是饒曉志希望在這一部里探討的議題。

他說：“這個世界上99.9%的人都是浪潮中的無名之輩，他們都有自己的困境，我想講的是，在這樣的困境里應該堅持人自身的正直。當極端選擇激發了人性之惡，我們才能明白人類選擇善良是多么珍貴。人的選擇本來就是偽命題，我們的生活其實也有既定的劇本，它未必是某個具體的人，它更像是時代、社會、輿論環境的影響。我們看似有選擇，其實像陳三金一樣只能做當下最直接的選擇。”

《無名之輩：意義非凡》劇照

事實上，《無名之輩》里的劫匪馬先勇，《無名之輩：否極泰來》里的陳三金，他們都在一定程度上展現了人性之惡，也成為折射人性之善的鏡像。歸根結底，饒曉志依舊希望通過荒誕的故事來呈現人的善良、正義的可貴。而“否極泰來”是他基于當下環境所給出的美好祝福，他希望每個人都能觸底反彈，否極泰來。

戲外，“無名之輩”系列也折射出了饒曉志作為創作者的困境。在堅守創作初衷的情況下，是否有更好的選擇？業已發生的故事將如何推動未來創作的走向？他創作中必然發生的“無名之輩”和“小人物”的故事還在繼續。

今年，饒曉志拿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個表演類獎項：第19屆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演員。

最初被老萬（饒曉志對多年好友萬茜的稱呼）推薦到《長夜將盡》里演馬德勇的時候，饒曉志是拒絕的。那時，《無名之輩：否極泰來》籌備開機，《長夜將盡》的監制工作也不能懈怠，他時間和精力都不夠。最后他決定出演，一是因為萬茜的邀請，二是創作團隊都是自己所熟悉的班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決時間、拍攝等問題。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他確實擁有一個演員夢。

《長夜將盡》中飾 馬德勇

饒曉志告訴《博客天下》作者，導演是他的職業，演員是他的夢想。能成為演員的人，在他眼里是毋庸置疑的幸運兒。他覺得，大部分人都能夠在生活和工作中獲得成長，但演員每完成一個角色，都會和角色之間形成互相疊加的關系。飾演不同角色的經歷，會慢慢疊加在演員本人的生活中，特別是好的角色，會讓演員的人生得到更大的豐富。

因此，能在《長夜將盡》中過一遍馬德勇的人生對饒曉志來說是一種幸運，拿獎也是幸運。回看這段表演經歷，他覺得自己完成得很好，在與馬德勇的“交互人生”中他擁有了監制一部作品之外的更大的收獲。

縱觀饒曉志出道以來的作品風格，荒誕幾乎從未缺席。他坦言自己喜歡的荒誕大部分跟戲劇有關。他將世界視為一個更大的舞臺，很多空間理論、人生成長都可以用表演和扮演來解釋。他信奉人生如戲，每個人的人生歷程都像是一幕幕的戲劇，而我們會在生活里為自己尋找適合當下的位置和角色，荒誕往往在這期間產生。

《哈姆雷特的七七八八》劇照

他提到今年排演的《哈姆雷特的七七八八》，戲里有一幕是大幕打開，所有的觀眾匯聚在他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看這出戲的最后一場演出。突然，真正的幕布落下，觀眾會發現自己其實站在舞臺上，而演員們則在觀眾席里謝幕，并完成《哈姆雷特》那段經典的獨白：“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默然忍受命運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無涯的苦難，通過斗爭把它們掃個干凈，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加高尚？死了；睡著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這一種睡眠之中，我們心頭的創痛，以及其他無數血肉之軀所不能避免的打擊，都可以從此消失，那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結局。”

從某種程度上看，《哈姆雷特的七七八八》正是為了這一幕而誕生的。在沉浸式的觀演關系中，饒曉志向所有人展露了自己對創作的理解和初心。

第十九屆FIRST青年電影展饒曉志獲最佳演員

2021年，饒曉志作為五位入選導演之一，為上海國際電影節SIFF YOUNG X上海青年影人扶持計劃拍攝了一支短片。拍攝現場有中央戲劇學院60本劇本的道具，他拿起契訶夫的《萬尼亞舅舅》誦讀了其中的一段獨白，讀到一半突然哽咽了。

那段獨白說：“我們要繼續活下去，萬尼亞舅舅，我們來日方長，還有很長、很長一串單調的晝夜；我們要耐心地忍受行將到來的種種考驗……”當我們再次向他提起那次的動情時刻，饒曉志又充滿感情地背起了《萬尼亞舅舅》的臺詞，并感慨著戲劇的偉大與美好。

這段臺詞如同他對未來的期待：要完成他給自己定下的商業片“大志向”，要完成和更多“曉青年”去往大舞臺的“大心愿”，要完成可以滿足自己的表達的創作，要不斷地積攢鮮活的感受與觸動。一切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