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 年深秋,山東無棣縣城東關后牛村一所勞改農場,一名年逾花甲滿臉皺紋、佝僂瘦弱的老人,面部呈現木納表情和迷茫的目光,蹲在一個角落聚精會神地編著竹筐,此人正是村里被打成“反革命分子”而接受管制的村民牛寶正,這一刻,他心態十分平和,從未爭辯,也沒解釋,覺得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不管打成什么成分,注定就是種地、編筐、農閑時挑著貨郎擔賣些針頭線腦,只要在老家這塊土地上,平平靜靜過到老就行,別無他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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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院門口傳來腳步聲,幾個穿干部服的人站在門口,手里還攥著個蓋著大紅印章的信封,這陣仗讓牛寶正心里咯噔一下,該不是又是什么更大的罪名吧?他正猜測間,只見領頭的那位干部和顏悅色地走到他跟前,并遞出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一群穿干部服的人在天安門城樓合影,問:“老人家,你認識這上面的幾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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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寶正看著照片上幾位意氣風發的領導,他的手猛地頓住,柳條從指間滑落在地,他撓了撓頭,一臉茫然:報告干部,我根本不認識。你是弄錯了吧?俺就是個種地編筐的,哪能認識他們呢。要知道,照片上那幾個大人物都是新上任的中組部部長安子文、政務院計委主任劉瀾濤、財政部長溥一波、黨校校長楊獻珍、人民大學校長胡錫奎等高級干部,那可是妥妥的開國元勛呢。
此時,領導把這張照片送到牛寶正的眼前,一個一個人指著讓他認認,當牛寶正仔細端詳照片每一個人時幾個人時,上面的面孔的確有些似曾相識,由于年代久遠,記憶都十分模糊,不過,上面有兩個人對他印象最深,一位戴眼鏡的微胖男子,還有一位是曾經啃窩頭,不小心硌掉一顆門牙的人,而且那新鑲的門牙還沒清晰可見,便輕聲地對著領導不確定地說:這二個人我認只,一位叫徐子文,一位叫劉華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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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牛寶正脫口而出這二個名字,領導顯得十分激動,原來這兩個名字,正是當年安子文和劉瀾濤使用的化名,并且牛寶正提供的“徐子文、劉華甫”微胖和缺牙體貌特征也基本符合實際。至此,牛寶正的身份千真萬確無疑了。不由得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說:找到了,終于找到了踏破鐵鞋無覓處的人,你的代號叫“OX”對不。“OX” 這兩個字母一出口,牛寶正的呼吸都變重了,驚恐地看著對方,又以為要大禍臨頭了。可令他驚喜的是,領導立即吩咐負責看守的干部,立即給他換身衣服,并拿出一份擬好的任命書,晉升這位老人為18級干部。
此時,大家肯定會疑惑,一名已經定性的“反革命分子”,而且已經在當地接受監督改造,何德何能一下子提拔為一名只有部隊營長以上才能擔任的18級干部呢?他到底有什么樣的功績和過往呢?為何會淪落鄉下一名農民呢?我們接著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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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寶正,1886年生于山東后牛村一個貧苦的農民家庭,由于他老家都是鹽堿地,家里吃了上頓愁下頓,幼時的他跟著爹娘下地,扁擔壓在肩上,磨得流膿流血也不敢歇,因為家貧沒有念過多少書,大字認不到一籮筐,年幼的他本以為像父輩一樣守著老家過完這一生。誰知就在他20來歲的那一年,黃河發了一場特大洪水,又猛又急的大水,把他家里的幾畝薄田全被淹了,房子也塌了半邊,爹娘急得直掉眼淚,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徹底沖碎了他的農家夢,只好背井離鄉到外地去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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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聽說省城濟南能找到活干,便背起包袱,懷揣著娘塞給他的兩個窩頭,四處打聽來到濟南,他才知道日子有多難,干腳行扛大包,一天下來累得直不起腰,也只能換兩個摻著沙子的窩頭;有時候找不到活,就得餓肚子,晚上只能睡在橋洞底下。樹挪死,人挪活,沒有辦法的他只好換個去處。他聽人說北平那邊的錢好掙,身無分文的他便偷扒著火車去這里,幸好那時的火車慢,身手算是敏捷的他才算平安抵達夢寐以求的掙錢天堂北平。
到了北平后,他再次失望透頂,那時的北平兵荒馬亂,兵痞橫行霸道,他賣體力,接洋車,扛大包,即使偶然掙點錢也會被兵痞搶走,還得挨頓揍;碰到不講理的警察,棍子說打就打,他身上的傷就沒斷過。那時候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混口飽飯,不用再顛沛流離,可這個簡單的愿望,實現起來卻比登天還難,諾大的北平城竟然沒有自己的立錐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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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是天無絕人之路,恰在這個時候,牛寶正打聽到掌控實權的軍閥段祺瑞要編練所謂“新軍”,還在這里進行大招兵,雖說是“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但聽人家說當兵有固定住所,還能管飯,管穿衣服,倘若運氣好一點,還能掙點餉銀,他沒多想,就去報了名,成了一名騎兵,從最底層的馬夫做起,由于他走路總帶點小跑勁兒,做事一幅認真負責的樣子,人也算比較機靈,竟然被“隊官”(排長)看中,把他提拔為“正目”(班長)。本來指望在部隊混個小職務搞點錢補貼家用,結果又是讓他失望,他的餉銀總被長官克扣,有時候幾個月都拿不到一分錢,兩個口袋依然是空空如也,他又萌生了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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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這個時候,牛寶正認識了一位在北平監獄當差的同鄉,聽說他外出謀生這么多年,竟然沒有賺到一分錢,十分同情,便跟他說,他知道“北平軍人反省分院”即草嵐子監獄缺個看守,不用上陣打仗,還管吃管住,每月能拿幾塊大洋的工錢,且這個錢不會被上司克扣。牛寶正一聽有這好事,立馬辭了軍職,第二天就去草嵐子監獄報到,穿上那身灰布制服的那天,他摸了摸衣服的布料,心里踏實了不少:這下好了,能掙錢讓老婆孩子不餓肚子了。在監獄工作一段時間后,因做事認真負責又在部隊當過正目,不久后就升任為看守班長。
可是令牛寶正沒有想到的是,他夢寐以求盼望的這份安穩且收入不錯的工作,隨后卷入一場驚心動魄的風波,還差點丟了性命,更為傳奇的是,他與六十多名先進組織的骨干成員結下了不解之緣,并使他的后半生成為救過數十位開國元勛的功臣埋下伏筆,其經歷可謂是跌拓起伏,令人目不暇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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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北京西城區草嵐子胡同19號,是當年的草嵐子監獄舊址,牛寶正在這里上班,覺得十分滿意,一門心思想的是好好干活,拿工錢養家,不管里面關的是什么人,他都不多問、不多看,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數的就是過去一天日子就能拿到一天的工資,就這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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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總體來說,心地善良的牛寶正,每次看到兇神惡煞般的獄警打罵犯人的時候,心里就義憤填膺,但又無能為力,只好躲得遠遠的,他見不得人遭罪,有犯人渴得嘴唇干裂,他就多給瓢水;冬天牢房里冷,有人凍得瑟瑟發抖,他就偷偷把自己的舊棉絮塞過去。有一次半夜巡邏,他看到一個年輕犯人餓暈在地上,趕緊從懷里掏出個涼窩頭,從門縫里塞進去,還小聲叮囑:“快吃,別讓人看見。”別的他總發棉衣的時候,也會把稍微厚實點的分給體弱多病的人。
牛寶正只是個普通的看守,他什么大道理,不懂什么主義,更不知道什么革命,什么是翻身,他只覺得都是受苦人,能幫一把是一把,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這份善良,會改變他的人生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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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秋天,秋風蕭瑟,洪波涌起。草嵐子監獄押進來一批特殊的犯人,這些人大多穿長衫戴眼鏡,舉手投足間帶著股書生氣,一個個氣宇軒昂,腰桿卻挺得筆直,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之人。他們雖然穿著囚服,但那股子精氣神,是鐵窗關不住的。后來他一打聽,原來正是先進組織的一批重要成員,在看守班長牛寶正的眼里,這些人肚子里全是學問,他的心里對這些人非常的傾慕。
作為看守牛寶正,他總覺得這些人真的不尋常,根本不像別的犯人那樣哭天搶地,反而經常用眼神交流,打著誰也看不懂的暗號。其中一個叫楊獻珍的年輕人,總是有意無意地打量他,那眼神,像是在探尋,也像是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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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牛寶正收到一封老家的家書,得知母親的癆病日益嚴重,家里沒錢買藥,急得火燒眉毛,他想寫封信問問情況,可筆拿在手里比燒火棍還沉,不識字的他想找人幫忙,又怕被其他獄警笑話,猶豫了好幾天,終于趁送飯的時候,蹭到了楊獻珍的牢房門口。他壓低聲音,臉漲得通紅:“楊先生,俺…… 俺想求您個事,能不能幫俺寫封家書?”
楊獻珍抬頭看了看他,見他手還在發抖,沒多問就點了頭,接過紙筆,工工整整地寫了起來。信里寫滿了對老人的牽掛,言辭懇切,條理清晰,牛寶正揣著這封信往郵局跑的時候,心里像落了塊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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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他值夜班,特意揣了個熱窩頭,趁沒人注意,偷偷塞給了楊獻珍,楊獻珍接過去說了聲 “謝謝”,他的臉又紅透了,轉身就快步走開。那時候的他,只是想還個人情,那時候的他,還不知道這些人會和他的命運緊緊綁在一起,更不知道,自己會在后來的日子里,冒著生命危險保護他們。接下來的日子里,和這些先進組織人之間,發生了一件改變彼此關系的事,也讓他走上了一條充滿風險的路。因為他這份回報簡單的善意,會讓他成為獄中支部 “可爭取” 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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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獻珍和獄友們,看出他心善,開始有意地接近他,送飯的時候聊兩句家常,巡邏的時候說些外面百姓的苦。牛寶正聽著聽著,就想起了自己拉洋車被搶、當兵受克扣的日子,他發現這些 “犯人” 嘴里說的,不就是自己過的日子嗎?這些人就算關在牢里,還天天念書,想著老百姓,比那些作威作福的官老爺強多了,他心里的那桿秤,慢慢就歪了。有一天,楊獻珍遞給他一張折成方塊的小紙條,輕聲說:“牛大哥,幫個忙,讓你媳婦送到這個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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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寶正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來,他知道草嵐子監獄歸國民黨憲兵司令部直轄,看守比狼都狠,一旦被發現,就是死路一條。可他看著楊獻珍以及跟他相處的那些人,還有他那雙充滿信任的眼睛,同時,先進組織還給他相對豐厚的經濟援助,他想起自己娘生病時對方的幫忙,一咬牙,把紙條揣進了懷里。從那天起,他就成了我獄中組織插在敵人心臟里的一根秘密管道。他妻子,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從此也成了這條秘密戰線上的一名尖兵。她背著裝滿雜物的筐子,天不亮就出門,把紙條藏在鞋底、縫進衣角,送到皇城根、還有“翠花胡同”、“東四十條”這些我們先進組織的秘密聯絡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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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暗地行事的方便,大家給牛寶正起了一個代號,名叫“OX”,“OX”在英文中是公牛的意思,因為他們認為牛寶正是一個勤勤懇懇的老實人,此后,只要同志們一提到“OX”,大家就心領神會的知道說的是牛寶正了。正是這些獄中斗爭的秘密信件,通過牛寶正這條管道,源源不斷地送到北方局,北方局答復后,又轉呈上級批示。之后,北方局的第三封信傳入獄中,隨信還附了北方局向中央建議的主要內容抄件,為了保護這批重要的干部,采取“假自首”的辦法。此信轉送到以證明這些指示確實是經上級批準的。直到這時,獄中黨支部終于相信這是組織的決定,經過研究,同意按照上級的意圖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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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當局見同時有這么多人要求出獄,一時也難辨真假,不敢倉促批準,因此,一個月后還沒有消息。這時,上級又一次指示要迅速出獄。對此,獄中支部進行了認真的分析研究,認為分批出獄較為妥當。1936年9月上旬,安子文、楊獻珍、劉瀾濤、薄一波等9名同志第一批獲釋,隨后61人全部出了獄,組織接上了關系,并接受了新的工作分配。在這一系列秘密活動中,牛寶正始終是監獄內外的“第一聯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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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牛寶正百倍謹慎、高度警惕,隨著出獄戰友們在先進組織擔任一些重要職務被敵人覺察,加之與他因時間過長,與先進組織成員的交往又過于頻繁,認為獄出出了“內鬼”,他終于被敵人盯上了,隨后他遭到逮捕,特務把他吊在刑房里,嚴刑拷打,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后背焦黑一片。可無論怎么折磨,他都咬緊牙關,只說自己是貪圖小錢,幫著送信,對信的內容一概不知。雖然他堅貞不屈,沒有任何口供,一無所獲的惱羞成怒,直接給他判了死刑。
就在敵人對他的時候,我先進組織自然是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我先進組織動用所有的關系對他實施營救,先是買通一名送飯的故意打翻食桶,導致所有犯人起哄,所有進行獄警彈壓,監獄里亂成一團,趁這個空檔,兩個扮成清潔工的戰友把他塞進裝糞的木桶,上面蓋了層干草,糞車出監獄大門時,守衛捏著鼻子揮手放行,誰也沒多想桶里藏著人。當天半夜,他換上粗布衣裳,揣著組織給的五塊大洋,帶著妻兒扒上運煤的悶罐火車,一路躲躲藏藏回了山東無棣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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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稱是死過一回的牛寶正回到老家后,帶著老婆孩子住進了村東頭廢棄的土坯房,房子漏風漏雨,可他心里踏實,終于不用再提心吊膽過日子了。白天,他扛著鋤頭下地,鹽堿地的土硬得硌手,他一鋤頭一鋤頭地挖,汗珠子砸在地里,濺起細小的土花。晚上,他就在煤油燈下編筐,柳條在他手里翻飛,編好的筐子能換幾個零錢,補貼家用,有人問他曾經闖北平的日子,他只輕描淡寫地說 “給人家看大門的,沒啥說頭”,問的人多了,他就岔開話題,久而久之,連老婆孩子都忘了他在京城當過獄卒。他把那些驚心動魄的往事,都藏在了心底,像是從來沒發生過一樣,日子過得像村口的老井,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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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欲靜而風不止,這樣一晃就十幾年過去了,牛寶正以為徹底地告別了過去,能平安地壽終正寢就是最好的歸宿,然而全國解放之時,村里登記成分,登記表有一欄“有無歷史問題”,知道瞞不住過往的他盡管猶豫了半天,還是實打實地填寫“曾在北平草嵐子監獄當看守”,本想著只是簡單登記,沒成想,這經歷最后竟被記成了 “曾在敵營任職”,隨后就演變成了 “反革命分子”。好心人告訴他沒有作惡,更沒有血債,向上級反應自己也是受害者,可以澄清一下這個身份。他卻搖了搖頭:“沒啥好說的,日子咋過不是過。”他還是照常種地、編筐、挑貨郎擔,別人看他的眼神帶著異樣,他也不在意,只想著平平靜靜過到老,同時愿望接受勞動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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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寶正所不知道的是,他營救出來的這些堅強先進組織骨干,除在戰爭年代犧牲的之外,有將近半數都成為了高級干部,成為開國元勛的他們,根本不能忘記這個曾經出手營救過他們的功臣,但除了知道他是山東人外,其它一概未知,茫茫人海,去哪里尋找,便指示山東的干部查找,一開始 查法很土:先翻縣志,再摸族譜、保甲冊子,一家一家敲門。有干部記得小時候村口有個瘸腿漢子,總戴頂破氈帽,人送外號“牛二哥”。他住在北關破廟邊上,平時少言寡語,但打起井水來力氣挺大。這些碎片拼起來,還真像那么回事,結果鬧了個烏龍。差點把他當成“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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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功夫不負有心人,真正的牛寶正還是找到了,當上級領導告訴他“你這是立了大功”,他卻擺了擺手:“俺就是幫了點小忙,算不上啥功。” 后來根據上級要求安排立即護送他舉家進京,到京后受到劉瀾濤、楊獻珍等領導的分別接見,當看到這些昔日營救的人時,他先是瞪大了眼睛,接著潸然淚下,感動得不知說什么為好。隨后把他安排在公安局工作,享受干部行政十八級待遇,幾年后,牛寶正因病醫治無效去世,享年68歲。平靜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臨終前,他跟兒女說:“俺這一輩子,沒做過啥壞事,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夠了。”壽終后,牛建中遵父遺囑,扶柩返故里,殯葬于牛姓祖塋,但他的事跡成為一段經久不衰的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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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參考資料《楊獻珍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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