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慶的鞭炮碎屑還在地面打著旋兒,空氣里彌漫著硝煙和酒菜的混合氣味。
薛家小院張燈結彩,人聲鼎沸,今天是兒子薛瀚海的大喜日子。
母親吳秀琳穿著嶄新的暗紅色外套,穿梭在賓客之間,臉上堆著笑,心里卻像揣了只兔子。
她從一大早起來就隱隱覺得不安,右眼皮跳了好幾下。
新娘子蕭靜怡是城里姑娘,長得漂亮,嘴也甜,就是有時候心思讓人摸不透。
親家那邊條件一般,還有個不成器的弟弟,這些吳秀琳都看在眼里,但沒多說。
只要兒子喜歡,小兩口能把日子過好,她這個做母親的也就心滿意足了。
迎親的車隊快到了,吳秀琳理了理衣角,準備去門口迎接。
她萬萬沒想到,等待她的不是新媳婦甜甜蜜蜜地改口叫“媽”,而是一場足以顛覆這個家庭的狂風驟雨。
那輛扎滿鮮花的頭車穩穩停下,卻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吞噬了所有的歡聲笑語。
車門緊閉,新娘遲遲不肯下來。
透過貼了喜字的車窗,吳秀琳能看到新媳婦蕭靜怡側著臉,看不清表情。
兒子薛瀚海彎腰在車窗外,焦急地說著什么,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周圍喧鬧的賓客漸漸安靜下來,疑惑的目光交織在婚車上。
一種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蛇,纏上了吳秀琳的心頭。
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慌,今天是瀚海的好日子,天大的事也得先圓過去。
她撥開人群,慢慢走向那輛靜止的婚車,腳步沉穩,心里卻已翻江倒海。
她隱約聽見兒子帶著哭腔的哀求,還有車內傳來的、模糊卻異常堅決的女聲。
那聲音似乎在提一個要求,一個關于……房子的要求?
吳秀琳的心猛地一沉,腳步頓住了。她名下的那套老房子,難道成了今天這場婚禮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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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吳秀琳站在自家小院門口,清晨五點的風還帶著涼意,吹得她一個激靈。
她看著請來的鄉廚班子已經開始忙活,大灶里的火苗舔著鍋底,蒸籠上冒著白蒙蒙的熱氣。
鄰居家的嬸子、嫂子們也早早過來幫忙,洗菜、切肉、擺放桌椅,院子里一片熱火朝天。
“秀琳,你可真有福氣,瀚海這么爭氣,在城里站穩了腳跟,還娶了城里的媳婦?!?/p>
隔壁王嬸一邊剝著蒜,一邊笑著對吳秀琳說。
吳秀琳笑了笑,眼角堆起細密的皺紋,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孩子們自己愿意,我們做老人的就支持唄。”
她轉身走進屋里,客廳正中央掛著大大的紅雙喜字,沙發上鋪著新買的罩巾。
丈夫馮德厚正笨手笨腳地試圖把一盤花生紅棗擺出個造型,嘴里還嘟囔著。
“這玩意怎么擺都不好看,還是等寶珠起來弄吧?!?/p>
吳秀琳走過去,接過盤子,三兩下就擺出了一個喜慶的果盤。
“媽年紀大了,讓她多睡會兒,這點小事我來就行?!?/p>
婆婆吳寶珠快八十了,身體還算硬朗,平時起得早,今天大概是想養足精神參加孫子的婚禮。
吳秀琳看著煥然一新的家,心里五味雜陳。
為了兒子這場婚禮,她前前后后忙活了小半年,掏空了積蓄,還向親戚借了些錢。
但只要一想到兒子薛瀚海那憨厚的笑容,和他拉著蕭靜怡手時那滿足的樣子,她就覺得一切都值了。
瀚海這孩子,從小就老實,有點悶,不像別人家的孩子那么活絡。
但他肯吃苦,在城里做裝修,一點點攢下了錢,認識了蕭靜怡。
靜怡這姑娘,第一次來家里時,穿著時髦,說話爽利,很得奶奶吳寶珠的喜歡。
她說她家里是城郊的,父母是普通工人,還有個弟弟。
吳秀琳能感覺到,這姑娘骨子里有股勁兒,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單純。
但她想,年輕人有點個性也好,只要能跟瀚海踏實過日子就行。
“媽,接親的車隊是不是快出發了?”
薛瀚海從里屋走出來,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臉上是壓抑不住的興奮和緊張。
吳秀琳走上前,替兒子正了正領帶,輕輕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塵。
“快了,六點準時出發。到了靜怡家,嘴甜點,該給的紅包別小氣?!?/p>
“我知道,媽,您就放心吧?!毖﹀4曛?,眼神不時瞟向窗外。
吳秀琳看著兒子,心里那份不安又隱隱浮現。
前幾天,蕭靜怡和她通電話,閑聊時似乎無意間提過一句。
“阿姨,您一個人住那套老房子也挺冷清的吧?聽說現在舊房改造,說不定能換套新的呢?!?/p>
當時吳秀琳沒往心里去,只當是姑娘隨口一說。
現在想來,那句話或許別有深意。
她那套位于縣城老街的房子,是早年單位分的福利房,雖然舊,但地段好,面積也不小。
那是她和老馮奮斗半輩子留下的唯一像樣的產業,也是她最后的依靠。
“新娘子那邊都準備好了吧?可別誤了吉時?!瘪T德厚插話道,打斷了他的思緒。
“準備好了,靜怡昨天就回她娘家住了,就等瀚海去接了?!?/p>
吳秀琳壓下心里的疑慮,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能想那些有的沒的。
外面的喧囂聲越來越大,迎親的車隊已經準備就緒,頭車是一輛黑色的轎車,車頭扎著耀眼的鮮花。
鞭炮被點燃,噼里啪啦地響起來,硝煙味瞬間彌漫了整個院子。
薛瀚海在眾人的簇擁下,坐進了頭車,車隊緩緩啟動,向著縣城方向駛去。
吳秀琳站在門口,望著車隊遠去,心里默默祈禱,希望一切順利。
陽光漸漸明亮起來,照在紅彤彤的燈籠和對聯上,反射出溫暖的光。
幫忙的鄉親們說說笑笑,開始準備宴席的菜肴,院子里充滿了喜慶的氣氛。
吳寶珠也起床了,穿著嶄新的藏藍色外套,坐在堂屋的太師椅上,臉上洋溢著笑容。
“秀琳啊,咱們瀚??偹愠杉伊?,我這心里一塊大石頭落地了。”
吳秀琳給婆婆倒了杯熱茶,應和著:“是啊,媽,您就等著抱重孫子吧。”
話雖這么說,但吳秀琳總覺得心跳得有些快,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生。
她走到院門口,朝著車隊離開的方向張望,計算著接親來回的時間。
按照習俗,新娘子應該在上午十點前接到家,舉行儀式,然后開席。
現在剛過七點,時間還很充裕。
她回到院里,幫著擺放碗筷,檢查菜品,試圖用忙碌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但那個關于房子的隱約念頭,像一根細刺,扎在心里,時不時地刺痛一下。
她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希望那只是蕭靜怡無心的一句話。
畢竟,今天之后,他們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不該有那么多算計和隔閡。
02
約莫兩個小時后,村口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和喧天的鑼鼓聲。
“來了來了!新娘子接回來了!”不知誰喊了一嗓子,整個薛家小院頓時沸騰起來。
大人小孩都涌向村口,伸長脖子張望。
吳秀琳趕緊理了理頭發和衣角,臉上擠出最燦爛的笑容,和馮德厚、吳寶珠一起走到院門口。
遠遠地,看到了那列扎著紅綢彩帶的迎親車隊,正緩緩駛來。
頭車格外醒目,車頭的鮮花團簇,在陽光下嬌艷欲滴。
吳秀琳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接親順利,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車隊在薛家院門外的空地上依次停下,鞭炮放得更響了,硝煙彌漫,紅紙屑紛飛。
孩子們捂著耳朵,興奮地尖叫著。親朋好友們圍攏上去,準備迎接新人。
按照規矩,新郎要先下車,然后繞到另一側為新娘開門,牽著新娘下車,跨過火盆,進入家門。
薛瀚海果然先從副駕駛的位置下了車,他整理了一下西裝,臉上帶著笑,但笑容似乎有些僵硬。
他快步走到車子的另一側,伸手去拉車門。
然而,車門紋絲不動。
薛瀚海愣了一下,又用力拉了拉,車門還是沒開。
他從車窗玻璃往里看,似乎在對里面的人說著什么。
外面的人群開始有些騷動,大家互相看著,不明所以。
“怎么回事?新娘子怎么不下車?”有人小聲嘀咕。
“是不是害羞?。啃履镒佣歼@樣?!庇腥嗽噲D打圓場。
吳秀琳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她緊緊盯著那輛黑色的婚車。
車窗貼著深色的膜,從外面看不清里面的具體情況,只能隱約看到一個人影坐在后座。
薛瀚海彎著腰,臉幾乎貼在了車窗上,語氣急促地說著話。
他的背影透出一種焦灼和無奈。
吳秀琳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這不像是害羞,更像是……出了狀況。
馮德厚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皺著眉頭想上前,被吳秀琳輕輕拉住了胳膊。
“再等等,可能小兩口鬧別扭呢?!眳切懔盏吐曊f,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車門依然緊閉。
喜慶的嗩吶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鑼鼓也歇了,現場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只有孩子們還不明所以地跑來跑去,被大人低聲呵斥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輛沉默的婚車上,聚焦在焦頭爛額的薛瀚海身上。
氣氛從熱烈急速降至冰點。
吳秀琳深吸一口氣,撥開人群,慢慢向婚車走去。
她能感覺到身后無數道目光,好奇的、疑惑的、看熱鬧的。
每走一步,她都覺得腳步沉重。
她走到兒子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
薛瀚海轉過頭,看到母親,眼圈瞬間就紅了,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怎么了,瀚海?靜怡呢?”吳秀琳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問。
薛瀚海指了指車里,聲音帶著哭腔:“媽……靜怡她……她不肯下車?!?/p>
吳秀琳的心猛地一揪。她湊近車窗,敲了敲玻璃。
“靜怡,是我,阿姨。到家了,快下車吧,大家都等著呢。”
車內沉默了幾秒,然后,一個清晰而冷靜的女聲傳了出來,音量不大,卻足以讓靠近車邊的幾個人聽見。
“阿姨,我想先跟您商量個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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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蕭靜怡的聲音透過緊閉的車窗傳出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
這平靜與車外焦灼的氣氛形成了尖銳的對比。
吳秀琳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預感到,擔心的事情可能要發生了。
“靜怡,有什么事,咱們先進屋再說,好嗎?”吳秀琳保持著耐心,聲音溫和。
“外面這么多親戚朋友看著呢,別讓大家看笑話?!?/p>
車內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蕭靜怡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上了一絲執拗。
“不,阿姨,就現在說。說完我就下車?!?/p>
薛瀚海急得直跺腳,扒著車窗哀求:“靜怡,求你了好不好,先下來!什么事不能等儀式辦完了再說?”
“你閉嘴!”蕭靜怡在車里呵斥了薛瀚海一句,聲音不大,卻透著嚴厲。
薛瀚海像被掐住了脖子,頓時噤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寫滿了無助和難堪。
周圍離得近的親友們雖然聽不清具體對話,但看這情形,也猜到是新娘子在鬧脾氣。
議論聲開始像蚊子一樣嗡嗡響起。
“這新娘子架子夠大的啊……”
“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彩禮沒談攏?”
“瀚海這孩子也太面了,被媳婦拿捏得死死的?!?/p>
吳秀琳聽著這些議論,臉上火辣辣的。但她知道,此刻自己不能亂。
她深吸一口氣,對著車窗,語氣依舊平穩:“好,靜怡,你說,什么事?”
車窗玻璃降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剛好能讓聲音更清晰地傳出來。
蕭靜怡似乎就坐在緊貼車窗的位置。
“阿姨,”她的聲音從縫隙里鉆出來,清晰地打在吳秀琳的耳膜上。
“我弟弟,您知道的,他談了個對象,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p>
吳秀琳心里咯噔一下,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女方家要求必須在城里有套房,不然就不答應婚事?!?/p>
蕭靜怡的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愁,仿佛只是一個為弟弟操心的姐姐。
“我爸媽為這事愁得不行,我們家的條件您也清楚,實在買不起。”
吳秀琳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手指在身側悄悄握成了拳。
“阿姨,您看……您名下不是有套縣城的房子嗎?反正您跟叔叔和奶奶住鄉下,那房子也空著?!?/p>
蕭靜怡頓了頓,似乎在觀察吳秀琳的反應,然后繼續說了下去。
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如同冰錐。
“我想著,能不能……能不能把那套房子,先過戶給我弟弟?”
“等他結了婚,穩定下來,我們再想辦法……”
話說到這里,戛然而止。但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
空氣仿佛凝固了。連最初的嗡嗡議論聲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匪夷所思的要求驚呆了。
薛瀚海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車窗那條縫隙,臉色慘白如紙。
馮德厚在幾步之外,雖然沒聽全,但也聽到了“房子”“過戶”幾個關鍵詞,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吳寶柱年紀大,耳朵背,沒聽清具體內容,但感覺到氣氛不對,拄著拐杖想往前湊,被旁邊的親戚勸住了。
吳秀琳站在原地,感覺一股血直沖頭頂,耳邊嗡嗡作響。
她想過蕭靜怡可能會有些小家子氣的算計,但沒想到,對方竟然敢在婚禮當天,用這種方式,提出如此貪婪無理的要求。
這已經不是算計,這是明目張膽的勒索。
用一場婚禮,用她肚子里的孩子,來勒索一套房子。
吳秀琳強迫自己站穩,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傳來的刺痛讓她保持著清醒。
她透過那條窗縫,能看到蕭靜怡模糊的側影,姿態似乎很放松,仿佛在談論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靜怡,”吳秀琳開口,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疲憊。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那是阿姨和你叔叔養老的房子?!?/p>
車窗后的影子動了一下,蕭靜怡的聲音帶著一種天真的殘忍。
“阿姨,您和叔叔身體都好,還可以在鄉下住很多年呢?!?/p>
“可我弟弟等不了啊,他女朋友家催得緊?!?/p>
“再說……”她的話音里忽然帶上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威脅。
“我現在懷著瀚海的孩子,情緒不能太激動,對胎兒不好?!?/p>
“我就這么一個弟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結不了婚,我這婚結得也不安心?!?/p>
這話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不下車,不結婚,甚至可能……不要孩子。
薛瀚海顯然也聽懂了這層威脅,他痛苦地抱住頭,蹲在了地上,肩膀劇烈地抖動著。
周圍的人群徹底炸開了鍋,盡管大家努力壓低聲音,但驚愕和指責還是像潮水般涌來。
“天哪!要婆婆把房子過戶給小舅子?這像話嗎!”
“這新娘子也太……太厲害了吧!這不是逼宮嗎?”
“瀚海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攤上這么個……”
吳秀琳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帶著鞭炮硝煙味的空氣。
她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回應,將決定這個家未來的走向。
04
吳秀琳沒有立刻回答蕭靜怡的話。
她先是彎腰,輕輕扶起了蹲在地上、幾乎崩潰的兒子薛瀚海。
薛瀚海淚流滿面,抓住母親的胳膊,像個無助的孩子。
“媽……對不起,媽……我不知道她會這樣……她之前只說過想幫幫她弟弟……”
吳秀琳拍了拍兒子的手背,示意他冷靜。
她的動作很輕,但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讓薛瀚?;靵y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
“瀚海,你去跟爸和奶奶說一聲,讓大家稍安勿躁,就說新娘子有點不舒服,休息一下就好?!?/p>
吳秀琳低聲對兒子吩咐道,她需要先穩住外面的局面,不能讓人看了更大的笑話。
薛瀚海猶豫地看了一眼依舊緊閉的車門,咬了咬牙,轉身走向父親和奶奶那邊。
吳秀琳這才重新將目光投向那條車窗縫隙。
蕭靜怡似乎很有耐心,靜靜地等著她的答復。
“靜怡,”吳秀琳的聲音依舊聽不出喜怒,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你提出的這個要求,太突然了,阿姨需要時間考慮。”
她采用了緩兵之計。硬碰硬顯然不行,蕭靜怡現在仗著身孕和有恃無恐,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必須先讓她從車上下來,把婚禮流程走完。否則,薛家今天就真的成為全村的笑柄了。
車窗后的蕭靜怡似乎輕笑了一聲,那笑聲隔著玻璃,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阿姨,我知道這要求是有點突然,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這也是為了咱們這個家好。我弟弟好了,我和瀚海以后也能少點負擔,不是嗎?”
她巧妙地偷換了概念,把對她弟弟的幫扶,說成了為了“咱們這個家”。
吳秀琳心里冷笑,面上卻不露分毫。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房子過戶是大事,涉及很多手續,不是一句話就能辦的?!?/p>
“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先下車,我們把婚禮辦了。房子的事,過后我們一家人坐下來慢慢商量?!?/p>
吳秀琳試圖把蕭靜怡拉回“一家人”的范疇,用親情和儀式來軟化她。
然而,蕭靜怡顯然不吃這一套。
“阿姨,我不是不相信您。只是我弟弟那邊真的等不了。”
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委屈和固執。
“女方家說了,月底前必須看到房產證,不然就吹了。”
“我就這么一個弟弟,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打光棍啊?!?/p>
“今天趁著親朋好友都在,也算是個見證。您要是答應,給我個準話,我立馬下車,風風光光地嫁給瀚海。”
“以后我一定把您和叔叔當親爹親媽一樣孝順?!?/p>
軟的不行,就來軟的硬的結合。先是示弱,強調弟弟的緊迫和自己的無奈,然后又暗示了“見證”,把場面架了起來。
最后還畫了個“孝順”的大餅。
吳秀琳聽著這番話,心里一陣發寒。這姑娘的心機和算計,遠超她的想象。
她根本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選擇在婚禮這個最關鍵、薛家最無法拒絕的時刻發難。
她算準了吳秀琳為了兒子的面子,為了順利結婚,很可能會妥協。
周圍雖然被薛瀚海和幾位長輩勸說著,稍微安靜了一些,但無數道目光依然像針一樣扎在吳秀琳背上。
她能感覺到丈夫馮德厚投來的焦急而又憤怒的目光。
也能想象到婆婆吳寶珠此刻的擔憂和疑惑。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吉時正在一點點錯過。
司儀在一旁急得團團轉,不停地看表。
如果再僵持下去,就算最后新娘子下來了,這場婚禮也變了味,成了全村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吳秀琳的內心在進行著激烈的斗爭。
那套房子,是她和馮德厚半輩子的心血,是他們養老的保障。
雖然舊,但地段好,租出去也能有一筆不錯的收入,貼補家用。
更重要的是,那是一種象征,是他們作為父母的根基和尊嚴。
如今,卻被未來兒媳婦用這種方式覬覦,甚至強索。
她感到一種巨大的屈辱和憤怒。
但如果今天不答應,婚禮泡湯,兒子怎么辦?蕭靜怡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
瀚海那么喜歡靜怡,如果因為這事散了,他會不會恨自己這個當媽的一輩子?
答不答應,似乎都是一個難以承受的結局。
吳秀琳看著那扇緊閉的車門,仿佛看到了一張貪婪的、得寸進尺的臉。
她突然意識到,妥協換不來尊重,只會讓對方更加肆無忌憚。
今天能要房子,明天就能要別的。這個無底洞,填不滿。
可是,不妥協,眼前的難關怎么過?
她需要一個辦法,一個既能打破僵局,又能戳破對方幻想,還能保全自家顏面的辦法。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焦灼的兒子,憤怒的丈夫,擔憂的婆婆,以及那些或好奇或同情的親友。
最后,她的視線落回了那輛婚車。
一個大膽而冒險的念頭,在她心中逐漸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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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吳秀琳的沉默,讓車內的蕭靜怡有些沉不住氣了。
車窗縫隙里傳來她略帶催促的聲音:“阿姨,您考慮得怎么樣了?這都快過吉時了。”
她似乎認為勝利在望,語氣里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吳秀琳沒有理會她的催促,而是轉頭看向一旁臉色鐵青的馮德厚。
“德厚,你過來一下。”
馮德厚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幾步跨過來,壓低聲音吼道:“她到底想干什么?無法無天了還!”
吳秀琳示意他小聲點,然后平靜地說:“靜怡想讓我把縣城的房子,過戶給她弟弟結婚用。”
馮德厚一聽,眼睛瞬間瞪圓了,胸口劇烈起伏,眼看就要爆發。
吳秀琳緊緊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捏了一下,用眼神制止了他。
“你先別急,帶著媽和瀚海,去安撫一下客人,讓大家再等等,就說……就說新娘子身體不太舒服,需要緩一緩。”
馮德厚看著妻子鎮定的眼神,雖然怒氣難平,但還是生生壓了下去,重重地嘆了口氣。
“這叫什么事?。 彼洁熘D身走向還在焦急張望的吳寶珠和薛瀚海。
吳秀琳看著丈夫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陣酸楚。
馮德厚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脾氣直,沒什么心眼,一輩子勤勤懇懇。
那套縣城的房子,當初買的時候,他冒著酷暑在工地干了整整一個夏天的重活,才湊夠了首付。
如今,卻有人想不勞而獲,輕易奪走。
吳秀琳收回目光,重新面對婚車。
她的思緒飄回了幾個月前。
那時薛瀚海和蕭靜怡剛確定關系不久,蕭靜怡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來家里吃飯。
飯后閑聊,蕭靜怡就很自然地問起了縣城那套房子。
“阿姨,聽說您縣城的房子在老街那邊?那邊現在發展挺好,房子應該升值了不少吧?”
當時吳秀琳只當是尋常聊天,還笑著說:“老房子了,升不升值也就那樣,留著以后養老?!?/p>
蕭靜怡當時笑了笑,沒再說什么。
后來有一次,薛瀚海私下跟吳秀琳說,靜怡提過,能不能先把那套房子簡單裝修一下,給他們當婚房用。
說是離他們上班的地方近,方便。
吳秀琳當時考慮到小兩口剛工作,租房壓力大,倒是有些心動。
但馮德厚不同意,說那是老兩口最后的窩,不能動。
而且鄉下房子大,結婚完全夠住,何必去折騰那套老房子。
為此,薛瀚海還跟父親鬧了幾天別扭,覺得父親不近人情。
現在想來,恐怕從那個時候起,蕭靜怡就已經在打那套房子的主意了。
先是要當婚房,被拒絕后,干脆趁著懷孕結婚這個“最佳時機”,直接索要,而且還是為了她弟弟。
步步為營,算計得清清楚楚。
吳秀琳心里一陣發冷。她原本以為,只要自己對兒媳婦好,將心比心,總能換來真心。
現在看來,有些人心的貪婪,是填不滿的。
她甚至開始懷疑,蕭靜怡對瀚海,到底有幾分真情?
還是說,看中的只是瀚海的老實本分,以及薛家這套還能榨出點油水的家底?
尤其是那套位于縣城、頗有價值的房子。
如果今天妥協了,滿足了她的要求,那以后呢?
她弟弟結婚要房子,以后生孩子要不要錢?她父母養老要不要管?
瀚海那點工資,夠填她那個無底洞似的娘家嗎?
到時候,矛盾只會越來越多,這個家永無寧日。
而且,用這種脅迫手段得來的婚姻,又能維持多久?
吳秀琳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她不怕窮,不怕累,但她怕家里不和,怕兒子受委屈,怕這好不容易盼來的喜事,變成一場鬧劇和悲劇。
她看著那輛紋絲不動的婚車,仿佛看到了一場精心策劃的綁架。
而被綁架的,是她的兒子,是薛家的臉面,還有她對未來家庭和睦的期盼。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必須打破這個僵局,必須讓蕭靜怡明白,有些底線,不容觸碰。
即使用最激烈的方式,可能會造成暫時的傷害,也比長久的痛苦要好。
吳秀琳下定了決心。
她整理了一下情緒,臉上恢復了一種近乎淡漠的平靜。
她朝著婚車,邁出了腳步。
這一次,她的步伐堅定而沉穩。
06
吳秀琳再次靠近婚車時,周圍的議論聲雖然壓低,卻像潮濕的悶雷,滾過每個人的心頭。
薛瀚海被馮德厚和吳寶珠拉著,站在稍遠的地方,臉色蒼白,眼神空洞,仿佛魂都被抽走了。
馮德厚胸膛起伏,顯然在極力壓制怒火,而吳寶柱則不停地念叨著“造孽啊,這是造的什么孽”。
一些關系近的親戚試圖過來勸說,都被吳秀琳用眼神輕輕制止了。
她知道,此刻外人說什么都沒用,解鈴還須系鈴人。
這場鬧劇,必須由她來收場。
她停在車門前,沒有再去敲窗,而是直接對著那條縫隙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車內。
“靜怡,你打開車窗,我們面對面說?!?/p>
車內沉默了幾秒,似乎有些意外吳秀琳的鎮定。
然后,車窗緩緩降下了一半。
蕭靜怡的臉露了出來。她今天化著精致的新娘妝,頭發盤起,戴著潔白的頭紗,很美。
但那雙眼睛里,卻沒有新娘子該有的羞澀和喜悅,只有一種精明的冷靜和志在必得。
她甚至還對吳秀琳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帶著些許無辜的笑容。
“阿姨,您考慮好了?”
吳秀琳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目光平靜地直視著她,緩緩說道:“靜怡,你和瀚海認識時間也不短了,阿姨自問待你如何?”
蕭靜怡沒想到吳秀琳會先問這個,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阿姨您對我很好啊,比我親媽還細心。”
這話聽起來真誠,但配上她此刻的行為,卻顯得格外諷刺。
“那你覺得,瀚海對你怎么樣?”吳秀琳繼續問,語氣依舊平和。
蕭靜怡瞥了一眼不遠處失魂落魄的薛瀚海,眼神閃爍了一下。
“瀚海……他對我很好,什么都聽我的?!?/p>
“是啊,瀚海老實,心眼實,他是真心實意想跟你過日子?!眳切懔諊@了口氣。
“所以,靜怡,阿姨想問你一句,你今天這樣做,是真的想好了要跟瀚海過一輩子嗎?”
吳秀琳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像兩把刀子,似乎要剖開蕭靜怡的內心。
“還是說,在你心里,有比瀚海,比你們未來的小家,更重要的東西?”
這話問得直接,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蕭靜怡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恢復了鎮定。
“阿姨,您這話說的,我當然是想跟瀚海好好過日子的。”
“可我弟弟的事也是大事?。∥沂撬憬?,我不能不管他!”
她又開始強調弟弟的重要性,試圖把話題拉回房子上。
“您要是答應把房子過戶給我弟弟,我保證,以后一定好好孝順您和叔叔,跟瀚海好好過?!?/strong>
“我肚子里的,可是你們薛家的孫子??!”
她又祭出了最后的法寶——孩子。
吳秀琳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孩子,那個尚未出世的無辜生命,成了這場博弈中最重的籌碼。
她看到蕭靜怡說話時,手下意識地撫摸著尚未顯懷的小腹。
那個動作,看起來像是一種母性的本能,但在此刻,卻更像是一種示威。
吳秀琳突然感到一陣惡心。
她為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感到悲哀。他(她)還沒來到這個世界,就已經被母親當成了工具。
周圍的親友雖然聽不清具體的對話,但能看到吳秀琳嚴肅的表情和蕭靜怡略顯激動的神態。
氣氛更加凝重了。
薛瀚海似乎想沖過來,被馮德厚死死拉住。
吳寶珠拄著拐杖,老淚縱橫,嘴里喃喃道:“別逼孩子了,別逼了……房子給她弟弟就給她弟弟吧,只要他們好好過……”
這話聲音不大,卻像一根鞭子抽在吳秀琳心上。
連最疼孫子的奶奶,在現實面前,都開始動搖了。
難道,真的要妥協嗎?
用一套房子,換取一場表面平靜、內里早已千瘡百孔的婚姻?
換取兒子未來的忍氣吞聲和無休止的索取?
吳秀琳的目光從蕭靜怡臉上移開,掃過在場的一張張面孔。
她看到了同情,看到了無奈,也看到了幾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隱秘興奮。
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
妥協,是慢性毒藥。不妥協,可能就是當場毒發。
但她寧愿選擇后者,至少痛快,至少能保住這個家最后的骨氣和尊嚴。
她重新看向蕭靜怡,那個年輕、漂亮、卻充滿算計的準兒媳。
一個清晰的、甚至有些冷酷的計劃,在她心中徹底成型。
她要用一句話,撕開所有的偽裝,打破這場精心設計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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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吳秀琳靜靜地看了蕭靜怡幾秒鐘,那目光深沉,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讓蕭靜怡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慌。
她下意識地避開了吳秀琳的注視,語氣卻更強硬了幾分。
“阿姨,您到底給句準話吧!行還是不行?這么多人等著呢!”
她試圖用場面和時間來施加最后的壓力。
吳秀琳忽然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淺,卻意味深長。
她往前湊近了一步,距離車窗更近,聲音壓得更低,確保只有車內的蕭靜怡能清晰聽見。
她沒有回答關于房子的任何一個字,而是用一種近乎閑聊般的、云淡風輕的語氣,說了一句完全出乎蕭靜怡意料的話。
“靜怡啊,”吳秀琳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拂過,卻帶著千鈞重量。
“這婚,我看今天先不結了吧?!?/p>
蕭靜怡猛地抬起頭,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吳秀琳。
她準備好的所有說辭,所有的算計,都被這句話打得粉碎。
她以為吳秀琳會妥協,會憤怒,會討價還價,唯獨沒想到對方會直接掀桌子。
“阿……阿姨,您說什么?”蕭靜怡的聲音有些發顫。
吳秀琳臉上的笑意不變,繼續說道,語速平緩,字字清晰:“不急。等你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
她特意在“平平安安”四個字上,稍稍加重了語氣。
然后,她頓了頓,目光落在蕭靜怡的小腹上,又緩緩移回她的眼睛,說出了那句石破天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