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榮耀》是今年最受觀眾認可的諜戰劇。它是中央8臺2025年迄今的年冠劇目,在豆瓣收獲了7.8分的不俗評價。和以往諜戰劇大多講述主角如何勝利不同,這部劇聚焦的是“這群失敗者的故事,為何意義源遠流長”。
革命敘事,不能缺席對于“失敗者”的演繹
該劇取材于革命烈士吳石、朱楓的真實經歷,故事發生在1949—1950年的中國內陸和臺灣省。解放戰爭勝利前夕,國民黨轉運大量資產至臺灣,吳石等人受命跟隨國軍赴臺,在敵人內部進行隱蔽工作。由于叛徒出賣,我黨在臺灣的諜報系統遭遇滅頂之災,吳石等人被捕后犧牲。直到1973年,他才被追認為革命烈士。
相比起《潛伏》《懸崖》《風聲》等經典諜戰劇,《沉默的榮耀》另一處翻新,在于它不再回避真實烈士的名字,而是就以他們為主角,用其真實經歷作為主線。《潛伏》主角余則成雖有吳石影子,但更像是融合了多位歷史人物的再創作。若是毫不回避地用真人真事,需要考慮當事人后代的意見,應對種種戲外因素,在戲劇改編上更受掣肘,故而在此之前,諜戰劇很少使用真實烈士做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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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榮耀》不再回避真實烈士的名字,而是就以他們為主角。
因此《沉默的榮耀》要拍好,至少面臨三重挑戰。其一,如何在真實歷史的框架下螺螄殼里做道場;其二,如何處理“失敗”敘事,讓它不因過于沉重、悲觀而遠離觀眾,又不至于淪為膚淺的喊口號敘事;其三,如何樹立起群像。讓整部劇不只是一部個人英雄主義挽歌,而是集體敘事下的互助與共同革命。
主創的大原則,是“大事不虛,小事不拘”。大情節遵從歷史真實,細節處藝術演繹。以這個原則為前提,該劇采用吳石、朱楓雙線并進的敘事。用于和偉飾演的吳石帶出聶曦(魏晨飾)、王碧奎(曾黎飾),用朱楓帶出黎晴(隆妮飾)等革命烈士。
編劇為每一位主要角色都安排了高光戲份。結尾最后三集,吳石、朱楓、聶曦,三段敘事交織,情緒至三人會合時達到高潮。吳石面帶微笑,對戰友們說:“能與你們并肩作戰,共同赴死,是我的榮幸!”另一位革命者陳寶倉說:“同年同月同日死,真是快哉!”有前面豐滿的人物線打底,結尾這段抒情才晶瑩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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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為每一位主要角色都安排了高光戲份。
理解何為“革命”才能理解吳石
1949年,共產黨贏得解放戰爭,國民黨退守臺灣、舟山群島和海南。在大陸地區,我強敵弱,在臺灣等地,敵強我弱。吳石等人本可以在49年就回到解放區,結束潛伏工作,但他為早日結束戰爭,選擇赴臺,擔任國防部參謀次長,這是當時我黨在國民黨職級最高的一名諜戰人員。朱楓原本也不必赴臺。前交通員德英犧牲,她因為繼女生活在臺灣,恰好有赴臺證,所以接下重任。
吳石與朱楓,都是為信仰、為結束戰爭而犧牲私利的人,他們的弧光互為對照。
值得留心的是,吳石早在1916年就參與了革命,在北伐戰爭時擔任北伐軍總司令部參謀處后勤科長。吳石歷任國民黨多個機關要職,在解放戰爭時期為共產黨提供了大量核心情報,但他不是共產黨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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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黨背離了中山先生三民主義的初衷,讓吳石對其絕望。
主創講吳石的故事,緊扣該劇所述革命之要義——革命,不只是一黨之革命,而是從清末開始挽救中國之大革命。吳石為何對國民黨絕望?恰如劇中結尾被捕后他所說,國民黨背離了中山先生三民主義的初衷,在腐化、墮落的道路上疾步而去,這才是他對國民黨不再抱希望的根本原因。
為了真正呈現出革命者行事之艱難,本劇嚴肅、細致地刻畫了反派群像,也即以“保密局偵共防共組”組長谷正文(余皚磊飾)為代表的國民黨諜報系統。反派們并非無能、降智、全部尸位素餐,他們中不乏能力出眾之人,對地下工作者構成了巨大壓力。
諜戰劇敘事,就像貓鼠游戲,只要有一方太弱,這部戲都不好看。谷正文對諜報人員的步步緊逼、殘酷追擊,編劇對軍統內部權力運作的細致描繪,讓劇中的國民黨一邊顯得真實、立體,故事給予觀眾的“緊張感”才真正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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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真正呈現出革命者行事之艱難,本劇嚴肅、細致地刻畫了反派群像。
該劇有幾個橋段,都是這種緊張感的體現。例如:吳石與聯絡員朱楓首次接頭,國民黨的段廳長恰好在場,朱楓此時的隨機應對;黎晴得知哥哥犧牲真相后的轉變,幫助東海小組送出情報的過程;結尾吳石、聶曦等人在最后關頭發出國軍舟山布防情況的頂級情報。這三場戲都彰顯出創作者的用心。
那么,主創為何執著于展現這一出“失敗者故事”?除了讓吳石、朱楓等人的事跡被更多人知曉,我想還有一層動機,在于主創意在探討——這些臺灣地下工作者的“失敗”為何在當時是一種必然?構成其必然“失敗”的內外因素都有哪些?為什么有些行動明知必然會“失敗”,卻依然要做?
1949年,共產黨在臺灣的地下諜報系統搭建倉促,成員結構復雜,既有受華東局領導、臥底國民黨高層的非黨員吳石,民革派遣的地下工作者陳寶倉,也有朱楓這樣1937年參與革命的共產黨員。焉論蔡孝乾這樣雖然革命資歷頗深,但經不住美色與金錢腐化的人員。
外部環境方面,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權貴退守孤島的同時,攜帶了大量軍隊、黃金,又有美國做后盾,這成為他在臺灣鎮壓原住民反抗、維護住社會秩序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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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電視劇,吳石、朱楓等人的事跡被更多人了解。
身此危局,吳石等人能夠成功才是小概率事件,但正因為他們的努力,舟山群島才能迅速被收復。
所以,《沉默的榮耀》內在是關于革命“失敗與成功”螺旋交織的辯證法。一言以蔽之:功成不必在我,既選擇此道,便都在參與一場漫長的革命接力,革命者若是以世俗成敗來衡量自我,反而更容易背叛革命。
梳理清楚這些,我們才更能夠理解19世紀末、20世紀上半葉的革命史。試想一下,在辛亥革命之前的歷次起義,單看每一次都是以卵擊石。但若沒有這些“卵”的鋪墊,掀翻清王朝的辛亥革命亦無法發生吧。
在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國民黨力量位于高點,革命在暗夜時刻的反抗也蘊含著“必然之失敗”,但沒有它們鋪路,便不復有野火燎原之時。
人世間多是缺憾,但信念感使人幸福
從《瑯琊榜》《覺醒年代》到《沉默的榮耀》,近年來的大熱劇都有一個關鍵詞——信仰,而他們的收視群體,有不少是青少年。在經濟轉型、人心焦慮的年代,如何找到自我愿意為之奮斗的信仰,仍然是當代青年關切的問題。
其實《沉默的榮耀》與《潛伏》雖有不同,但在創作手法上也有相似之處。他們都凸顯了革命者日常的、可愛的一面,革命者不再是偉光正的臉譜,而是我們能感受到七情六欲的世俗之人。
《潛伏》之所以成為互聯網神劇,每年都被重提,在于它不只是革命劇,也是辦公室政治劇,是一部關于人情世故、職場關系、信仰者各為其主的作品。而同樣珍貴的,是以余則成和翠萍為代表的情誼。在《沉默的榮耀》中,吳石與王碧奎的夫妻情、與聶曦的師徒情和戰友情等,這些筆觸的注入,讓一部諜戰劇更顯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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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者日常的一面,讓劇情更加生動。
《沉默的榮耀》熱播,也呼應了當下社會的流行關切——無法被成功學敘事概括的人生,就沒有意義嗎?
爽劇式的成功,容易讓人大呼過癮,但在大部分人的人生里,成功只是一個光點、一段高潮,余下時間多是沉潛、掙扎、努力、幻滅、重來,為了一個目標反復嘗試又屢屢失敗,哪怕成功之后,仍要面對人生的下行期,要經歷“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守候”。
因此,人世間多是缺憾,但信念感使人幸福。講一個理想主義者雖九死猶未悔的故事,更能撫慰人心的潮濕。
1950年6月10日,吳石、朱楓、陳寶倉、聶曦在臺北馬場町刑場就義。他們犧牲了,但作為精神圖騰的他們,比大部分世俗成功者活得更長久。他們的事業看似失敗了,但在更長的歷史維度,他們鼓勵更多人投入到為信仰而戰的隊列中。
他們擁有信仰,為“朝聞道夕死可矣”的信仰度過這一生,無論成功與否,這本身不就已經很可貴了嗎?畢竟,許多人終其一生,連為什么而活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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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吳石們的事業沒有“失敗”。
來源: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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