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爸！你今天要么把這條畜生送走，要么我跟張健就再也不進這個家門！”
張衛國抬起眼，渾濁的眸子里閃過一絲銳利的鋒芒，那是從戰場上帶下來的氣勢。
“我還沒死，我的錢，我做主。黑豹是我的伴兒，比你們這些只認錢的孝子賢孫強多了！”
“你……！”李麗氣得說不出話，胸口劇烈起伏著。
“你什么你？”張衛國緩緩站起身，六十四歲的身軀依舊挺拔如松，“要滾趕緊滾，別在這兒礙我的眼！”
01.
自從老伴走了，孩子們各自成家，張衛國這間三室一廳的房子就空了下來。
空得讓人心里發慌。
墻上還掛著他穿著軍裝的照片，旁邊是他和老伴的結婚照。照片上的人在笑，可看照片的人，眼角只有孤寂。
兒子張健每周會打個電話，但三句話離不開錢。兒媳李麗更是精明，每次上門，眼睛總是在屋里的老物件上打轉，嘴里念叨著房價又漲了。
張衛國是退伍軍人，拿過勛章，流過血，一輩子硬氣。可英雄也怕老，怕孤獨。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對著老伴的遺像，能坐上一整晚。
“你說句話啊……”他喃喃自語，“哪怕罵我一句也好。”
可回答他的，只有墻上時鐘的滴答聲。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從戰友那兒聽說了有個犬類養殖基地，便動了心思。他想養條狗，有個活物陪著，家里好歹能有點動靜。
到了基地，他一眼就相中了那條最兇、最壯的純種藏獒。小家伙渾身烏黑，只有喉下一小撮白毛，眼神里透著一股不服輸的野性。
“就它了。”張衛國拍板。
基地老板勸他：“老爺子，這狗性子烈，不好訓，您這歲數……”
張衛國眼睛一瞪：“老子當年連敵人的碉堡都敢端，還怕一條狗？”
他給小藏獒取名“黑豹”，既是說它的毛色，也是紀念他曾經待過的“黑豹”偵察連。
黑豹的到來，讓這個死氣沉沉的家瞬間活了。
張衛國把全部心思都花在了他身上。每天天不亮就帶它去河邊公園溜達，親自給它做營養餐，牛肉、蛋黃、蔬菜，比自己吃的都精細。
黑豹也通人性，仿佛知道老人的孤獨。張衛國看電視，它就靜靜趴在腳邊；張衛國去陽臺澆花，它就寸步不離地跟著。
一人一狗，成了彼此的依靠。
張衛國臉上的笑容多了，走路的步伐也更有力了。鄰居們都說，張大爺像是年輕了十歲。
可麻煩，也隨著黑豹一天天長大的體型，悄然而至。
02.
黑豹的骨架長得極快，不到半年，已經從一只小奶狗長成了一條肩高七十多公分的巨獸。
它趴在那里像一頭小獅子，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一身黑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張衛國是越看越喜歡，可小區里的鄰居們卻開始有了閑話。
最先發難的是住在樓下的王姐。她是個典型的家庭主婦，嗓門大，愛嚼舌根，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在小區花園里跟一群老太太說東家長西家短。
“哎，我說老張，你家那狗，也太嚇人了！”這天，王姐在樓道里截住了張衛國，“前天我家小孫子在樓下玩，你那狗‘汪’一叫，嚇得我孫子回家就發燒了！”
張衛國皺眉：“王姐，我家黑豹不咬人，再說，它叫喚也是因為有陌生人靠近，那是看家護院。”
“什么看家護院？這樓里住的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有什么好防的？”王姐不依不饒，“你那狗掉毛也厲害，風一吹，全飄我們家陽臺上了！那么大一條，萬一發起瘋來，誰負責？”
閑言碎語像病毒一樣在小區里傳播開來。
“是啊，那么大的狗，看著就瘆人。”
“聽說藏獒野性難馴，會攻擊主人的。”
“張老頭也是，一個人孤單，養個小貓小狗不行嗎？非要養那么個怪物。”
這些話或多或少都傳到了張衛國耳朵里，他心里憋著火，但軍人的驕傲讓他不屑于去爭辯。他只是把黑豹看得更緊了，出門必定牽好狗繩，盡量避開人多的地方。
真正的風暴，是在兒媳李麗下了一道“最后通牒”后爆發的。
李麗的理由更“實際”：“爸，這狗一個月伙食費得一千多吧？夠咱們孫子半個月的奶粉錢了！您這退休金是不少，可也得為以后著想啊，萬一生個病什么的……”
話里話外，都是嫌他亂花錢。
張健夾在中間，唯唯諾諾地勸：“爸，要不……咱換個小點的？這藏獒確實太扎眼了。”
張衛國看著兒子那副窩囊樣，心頭火起，一拍桌子：“扎眼？我張衛國的兵，就得有氣勢！你們誰也別想打黑豹的主意！”
家庭的矛盾和鄰里的非議像兩座大山，壓得張衛國喘不過氣。
他愈發沉默，也愈發依賴黑豹。只有在這條不會說話的猛犬身邊，他才能找到一絲安寧和忠誠。
然而，他很快就發現，黑豹似乎也有了自己的“煩惱”。
03.
張衛國發現黑豹的異常，是在一個尋常的傍晚。
他把換下來的臟衣服隨手扔進衛生間的洗衣籃里，其中有兩只穿了一天的棉襪子。
過了一會兒，他看見黑豹悄無聲息地走進衛生間，用鼻子在籃子里拱來拱去，然后準確地叼出了一只他的襪子。
“嘿，你這家伙，還想搞破壞？”張衛國笑著呵斥了一句。
但黑豹并沒有撕咬，它只是叼著那只襪子，徑直走到了陽臺。
張衛國好奇地跟了過去。
只見黑豹走到陽臺的角落，那個角落里放著一個閑置的舊花盆。它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散發著汗味的襪子放在花盆后面，用鼻子推了推，調整好位置，然后才滿意地轉身離開，回到客廳趴下，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張衛國覺得有些好笑，以為是狗的天性，也沒太在意。
可從那天起，他發現，這成了黑豹雷打不動的習慣。
每天，只要他有換下來的襪子，黑豹總會想辦法叼走一只，藏到陽臺的同一個角落。它從不碰別的東西，不要新襪子，只要他穿過的、帶著他體溫和氣味的舊襪子。
幾天下來，那個角落已經堆了五六只襪子，像個小小的“祭壇”。
張衛國感到一絲困惑。他養過軍犬，知道狗的一些習性，但這種行為，他還真是頭一次見。
這天，兒媳李麗又因為孫子上興趣班的費用問題，上門來“做工作”了。張衛國被她念叨得頭疼，兩人沒說幾句就又吵了起來。
“爸！我真是為了你好！你把養狗這錢省下來，給自己報個老年大學，或者出去旅旅游都好啊！非得跟這畜生耗著！”李麗的聲音又尖又細。
“我的事不用你管！”張衛國悶聲回道。
李麗被噎得說不出話，氣沖沖地走到陽臺，想透透氣。
傍晚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將陽臺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金色。李麗靠在欄桿上，一低頭，瞬間看見了花盆后面那一小堆顏色各異的男式棉襪。
空氣凝固了。
李麗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了極度震驚和厭惡的表情。她猛地轉過身，像是發現了什么驚天大秘密，死死地盯著張衛國。
“爸！”她尖叫起來，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和鄙夷，“你……你這是在干什么？太惡心了！你讓狗睡在你穿過的襪子上？！”
張衛國正要解釋，說這是黑豹自己叼過去的。
可李麗根本不給他機會，她上下打量著自己的公公，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怪物。她忽然壓低了聲音，嘴角勾起一抹詭異而輕蔑的弧度，用一種充滿暗示的語氣說道：
“爸，我知道你一個人住久了……心里空虛。可你……別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特殊癖好吧？”
那句話像一根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了張衛國的心里。
04.
“你……你胡說八道些什么！”
張衛國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了頭頂，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他感覺自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所有的尊嚴和體面都被兒媳這句惡毒的揣測撕得粉碎。
“我胡說？”李麗仿佛抓住了他的把柄，氣焰更加囂張，“不是特殊癖好，那是什么？你倒是解釋解釋，為什么把一堆臭襪子藏在這兒讓狗聞？正常人誰會干這種事？”
她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一把小刀，在張衛國的心上反復切割。
“我說了，那是黑豹自己叼過去的！”張衛國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趴在客廳的藏獒，“它……它就是喜歡叼我的襪子！”
“呵，它喜歡你就讓它叼？它要是喜歡叼錢，你是不是把退休存折也給它？”李麗雙手抱在胸前，冷笑道，“爸，你別把我們當傻子。我看你就是被這條狗迷了心竅了！”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兒子張健終于開了口，卻是對著張衛國：“爸，麗麗說話是直了點，但她也是擔心你。這狗的行為……確實有點不對勁。要不，咱還是找個地方，把它送走吧？”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張衛國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鄰居的非議，兒媳的刻薄，他都能忍。但他無法接受，自己的親生兒子，竟然也用那種懷疑、看神經病一樣的眼光看他。
一股巨大的悲涼和憤怒涌上心頭。
“滾！”
他指著門口，發出一聲壓抑已久的怒吼。
“你們都給我滾！”
家里的爭吵聲驚動了鄰居。王姐帶著幾個好事的人敲響了張衛國的家門，一見門開，就扯著嗓子喊：“老張，你們家怎么回事啊？大吵大鬧的！還有你這狗，再不處理，我們可真要聯合起來報警，找物業來強制處理了！”
內憂外患，四面楚歌。
張衛國看著門外鄰居們指責的嘴臉，再看看家里兒子和兒媳冷漠的眼神，他感覺整個世界都與他為敵。
只有黑豹，在聽到主人的怒吼后，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用它碩大的頭顱輕輕蹭著他的腿，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嗚嗚”聲，像是在安慰他。
這一刻，張衛國下定了決心。
他“砰”地一聲關上大門，將所有的嘈雜都隔絕在外。
他轉過身，看著一臉戒備的兒子和兒媳，聲音無比嘶啞，卻異常堅定：
“你們不是說狗不對勁嗎？”
“好！”
“我找專家來鑒定！找全中國最權威的動物專家來！如果專家說黑豹有問題，我立馬把它送走！但如果它沒問題……”
張衛國的眼中閃著決絕的光：“你們以后，誰也別再踏進這個家門半步！”
他要用最科學、最不容置疑的方式，打爛所有人的臉！這是他最后的反擊。
05.
張衛國說到做到。他通過一位軍區的老戰友，輾轉聯系到了一位在國內非常有名的動物行為學專家——蘇晴博士。
電話里，蘇博士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但語氣十分專業、干練。約定好時間后，張衛國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鑒定這天，兒子張健和兒媳李麗也來了，兩人坐在沙發上，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門鈴響起，張衛國打開門，門口站著的蘇晴讓他微微一愣。
太年輕了，也太漂亮了。
她約莫三十歲上下，穿著一身得體的米色職業套裝，勾勒出曼妙有致的身材。臉上化著淡妝，一頭利落的短發，顯得知性又干練。看到張衛國，她禮貌地微笑道：“您好，是張衛國先生嗎？我是蘇晴。”
“啊，蘇博士，您好您好，快請進。”張衛國有些拘謹地將人讓了進來。
李麗在一旁撇撇嘴，小聲對丈夫嘀咕：“這么年輕，靠不靠譜啊？別是個騙子吧？”
蘇晴的耳朵很尖，她聽見了，但只是淡淡一笑，并未理會。她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被客廳中央的黑豹吸引了。
“真漂亮。”她由衷地贊嘆道，眼神里是專業的欣賞，沒有絲毫畏懼。
她沒有急著靠近，而是先向張衛國詳細詢問了黑豹的日常習慣，以及那個“叼襪子”的怪癖。張衛國一五一十地說了。
聽完后，蘇晴點點頭：“張大爺，麻煩您現在脫下一只您正穿著的襪子，放在地上。”
張衛國照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襪子上。
然而，黑豹只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地上的襪子，隨即又趴了回去，完全無視了它。
李麗立刻說道：“看吧，裝模作樣！在我們面前就叼，專家來了它倒不叼了！”
蘇晴沒有理會她的聒噪，她那雙銳利的眼睛在房間里掃視了一圈，最終，目光落在了沙發上一個精致的愛馬仕皮包上——那是李麗的包。
不對，蘇晴的目光是落在了自己的包上，一個看起來同樣價值不菲的定制款手提包。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對張衛國說：“張大爺，能把您的房門鑰匙給我一下嗎？”
張衛國不解，但還是把鑰匙遞給了她。
蘇晴接過鑰匙，并沒有做什么，只是把它放在了自己手提包的旁邊。
就在這時，一直趴著不動的黑豹，突然站了起來。
它無視了地上的襪子，也無視了李麗的愛馬仕包，徑直走到了蘇晴的座位旁。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他低下頭，極為精準地用嘴叼起了那串剛剛被放在包旁的——房門鑰匙。
然后，他轉身，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向陽臺，將那串鑰匙輕輕地放在了那一堆襪子的旁邊。
所有人都驚呆了。
蘇晴的臉色卻“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她作為專家的冷靜和鎮定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她快步走向陽臺，似乎想要拿回自己的鑰匙。
就在她的手即將觸碰到鑰匙的瞬間，一直表現溫順的黑豹喉嚨里突然發出一聲低沉的、充滿威脅的咆哮。它猛地一轉頭，巨大的身體如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擋在了蘇晴和那堆“收藏品”之間。
“黑豹！”張衛國大驚，急忙沖上前。
意外就在這一刻發生。蘇晴被黑豹的動作嚇得向后一退，腳下不穩，驚呼一聲向后倒去。
張衛國正好沖到她身后，下意識地伸手去扶。
這一扶，正好將蘇晴柔軟而充滿彈性的身體，結結實實地攬進了自己堅硬的懷里。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秒，蘇晴的身體瞬間僵硬。
下一秒，她像觸電一般，猛地用力推開張衛國，臉上血色盡褪，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恐和一種近乎是駭然的醒悟。
她沒有看張衛國，甚至沒有看自己的鑰匙，而是死死地盯著那條藏獒，仿佛在看一個即將引爆的炸彈。
她顫抖地指著黑豹，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得尖銳、破碎，對著張衛國怒吼道：
“它不是在玩！張大爺，你快……你快把它送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