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那份被我視為最能表達孝心的昂貴禮物,在姑姑眼中卻成了壓垮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決定去上海看望姑姑李秀蘭時,辦公桌上的季度報告正堆得像一座隨時可能崩塌的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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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里彌漫著咖啡和焦慮混合的酸腐氣息,鍵盤敲擊聲此起彼伏,如同永不停歇的暴雨,敲打在每個人緊繃的神經上。
顯示器右下角的時間數字冷酷無情地跳動著,每一個變化都像是在催逼著我即將到來的截止日期。
可我的思緒,卻飄到了千里之外的上海。
幾天前,母親在電話里的那句念叨一直在我耳邊回響:“你姑姑一個人在上海,年紀也大了,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也不知道過得好不好。”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像一顆沉重的石子,準確無誤地投進了我的心湖。
童年記憶中的姑姑總是明亮而溫暖。父母忙于生計時,是姑姑牽著我的小手,穿行在上海縱橫交錯的弄堂里。
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的縫隙,在石庫門的墻壁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姑姑會用不多的零花錢,給我買一小塊甜到心坎里的麥芽糖,那黏牙的觸感和純粹的甜味,是我整個童年最奢侈的味覺記憶。
那股濃重的愧疚感攫住了我的心臟,并在五臟六腑間蔓延開來。
在這份愧疚的發酵和催化下,我產生了一種近乎偏執的補償心理——我必須立刻去看望姑姑,帶上我能力范圍內最好的禮物。
我點開購物網站,在搜索框里輸入“高級補品”。
琳瑯滿目的商品頁面傾瀉而下,金色的包裝,夸張的宣傳語,動輒四位數的價格標簽。我的手指在鼠標上滑動,目光在燕窩、海參、冬蟲夏草之間逡巡。
最終,我選中了一個包裝典雅的燕窩禮盒和另一個古樸厚重的冬蟲夏草木盒。它們的價格加起來,相當于我半個月的薪水。
“只要姑姑身體好,值得。”我這樣告訴自己,按下了付款確認鍵。
列車在軌道上飛馳,窗外連綿的田野和高樓不斷向后倒退。我小心地撫摸著放在行李架上的兩個精美禮盒,內心充滿了期待。兩個小時后,列車駛入了虹橋車站,一股獨屬于上海的、溫潤又帶著商業氣息的空氣撲面而來。
姑姑居住的小區還是我記憶中的樣子。灰色的水泥電線桿之間,晾衣繩縱橫交錯,上面掛著五顏六色的衣物。
空氣中飄散著老房子的霉味、樟腦丸的香味以及各家廚房里傳出的油燜筍和紅燒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我站在那扇熟悉的深紅色防盜門前,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氣,按響了門鈴。
不到十秒鐘,門內傳來拖鞋摩擦地面的聲音,門“吱呀”一聲開了。姑姑李秀蘭出現在門后,她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碎花圍裙,臉上刻著比記憶中更深的皺紋。
“月馳來啦!”姑姑的笑容和記憶里一樣溫暖,只是眼角的魚尾紋像扇子般展開。
“姑姑!”我喊了一聲,所有的情緒都匯集在這個簡單的稱呼里。
“哎喲,快進來,外面這么大太陽,熱壞了吧。”姑姑一把接過我手里的行李箱,將我拉進了屋里。
屋子不大,卻收拾得一塵不染。客廳的舊茶幾上,已經擺好了一盤切得整整齊齊的冰西瓜,還有幾樣上海人愛吃的小點心。
“姑姑,我給您帶了點東西。”我迫不及待地打開行李箱,鄭重地捧出了那兩個精美禮盒。
“這是燕窩和冬蟲夏草,特意給您挑的,對身體好。”我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
姑姑臉上的笑容在那一瞬間僵硬了,不到一秒鐘,就被更熱情的笑容掩蓋。
“你這孩子,人來就好了嘛,還帶這么貴重的東西,真是太破費了!”她接過禮盒,順手將它們放在了客廳墻角的一個矮柜上。
我期待著她打開盒子看看,或者問問吃法和用量,但她只是拉著我在沙發上坐下,忙著給我倒茶。那兩盒凝聚了我“心意”的禮物,像是兩個無足輕重的擺設,被遺忘在角落。
晚飯豐盛得超乎想象。油光發亮的紅燒肉,鮮嫩入味的油燜筍,清淡鮮美的清蒸鱸魚,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腌篤鮮。滿滿一桌子,全都是我從小到大最愛吃的菜。
“多吃點,你看你都瘦了。”姑姑不停地往我碗里夾菜。
我注意到姑姑的筷子幾乎沒怎么動。“姑姑,您也吃啊。”
“我吃,我吃著呢。”姑姑象征性地扒拉了兩口米飯,夾了一根青菜。
晚飯后,我堅持要幫忙洗碗。廚房很小,墻壁上有著經年累月油煙熏染的痕跡。姑姑擦著灶臺,我則在嘩嘩的水流下清洗碗碟。
“工作上還順利嗎?”姑姑問道。
“挺好的,就是忙。”我回答,“姑姑您呢?身體怎么樣?”
“我好著呢,能吃能睡,什么毛病都沒有。”姑姑轉過身去整理調味瓶,避開了我的目光。
第二天早晨,我醒來時發現姑姑已經在廚房忙活了。她堅持要教我做她最拿手的紅燒肉,說這樣我回杭州后也能自己做著吃。
“選肉要選五花三層,肥瘦相間。”姑姑的手指點在肉塊上,手指關節有些腫大,“切塊要均勻,每塊大約兩指寬。”
我看著姑姑在灶臺前忙碌的背影,她的動作依然麻利,只是身形在繚繞的煙火氣中,比記憶中單薄了許多。老舊的油煙機轟隆隆地響著,像是疲憊的喘息。
相聚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兩天的探望轉眼就結束了,我收拾著行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墻角矮柜上。那兩個禮盒仍然原封不動地放在那里。
“姑姑,那燕窩和冬蟲夏草您記得吃啊,對身體好。”臨出門前,我再次叮囑道。
“知道啦,你放心吧。”姑姑拍了拍我的手背。
姑姑堅持把我送到小區門口。直到我坐上出租車,她還站在馬路邊,頂著太陽不停地揮手。我從后視鏡里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化作一個模糊的黑點。
出租車行駛在上海的高架上,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回味著這兩天的點點滴滴。就在我準備給母親發消息報平安時,我的手突然停住了——我的黑色手提包不見了!
那里面裝著我的錢包、身份證、回杭州的高鐵票和所有重要證件。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師傅,麻煩掉頭!我東西忘在剛才那個小區了!”我的聲音因焦急而變了調。
司機在前面的匝道口調轉了車頭。我顫抖著手指撥打姑姑的電話,但聽筒里傳來的只有單調的忙音。一遍,兩遍,三遍,始終無人接聽。
不祥的預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我的心臟。那段回頭路,感覺像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車子剛在小區門口停穩,我就沖了出去,三步并作兩步跑上樓。當我氣喘吁吁地站在姑姑家門前時,卻意外地發現防盜門沒有關嚴,虛掩著露出一指寬的縫隙。
我屏住呼吸,將耳朵貼近門縫。屋子里沒有任何聲響,只有死一般的寂靜。我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我愣住了。
客廳里空無一人,墻角矮柜上的兩個禮盒不見了。
我的黑色手提包還放在沙發角落,但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別的東西吸引了——廚房的垃圾桶里,赫然躺著被我視為孝心象征的燕窩和冬蟲夏草,它們被胡亂地扔在那里,昂貴的包裝上沾滿了茶渣和污漬。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這時,廚房外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我下意識地閃身躲進了旁邊的衛生間,虛掩著門。
“秀蘭阿姨,您就把藥吃了吧,身體要緊。”一個陌生的女聲說道。
“小張啊,真是麻煩你了,每次都讓你幫忙買藥。”這是姑姑的聲音,聽起來比前兩天虛弱得多。
“您別這么說,鄰里之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您這病真的不需要告訴月馳嗎?她今天不是剛走嗎?”
“千萬別告訴月馳!”姑姑的聲音突然激動起來,“孩子工作那么忙,壓力那么大,不能讓她再為我操心了。她帶來的那些補品,我都給處理掉了,你看,扔垃圾桶里了。”
“可是那些東西很貴吧?扔了多可惜啊。”
“我這病,吃不了這些大補的東西。醫生說了,肝腎損傷嚴重,只能吃醫生開的藥,飲食要清淡。要是讓月馳知道我沒吃她送的補品,反而告訴她我生病的事,她肯定會更擔心。她大老遠從杭州來看我,還帶這么貴的東西,心意我領了,但不能耽誤孩子的工作和生活啊。”
“可是您手術費還差多少?我這邊還有點積蓄......”
“不行不行,已經麻煩你很多了。我再想想辦法,實在不行就把這老房子租出去一間。你快去上班吧,別遲到了。”
腳步聲遠去,關門聲響起。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雙腿發軟,慢慢滑坐到地上。
原來姑姑扔掉補品的背后,隱藏著如此令人心碎的真相。我自以為是的孝心,不僅沒能幫到姑姑,反而成了她的負擔。
我捂住嘴巴,淚水無聲地滑落。
童年記憶中的姑姑是那樣堅強能干,而如今她被病痛折磨,卻還要強裝沒事,只為不給我添麻煩。我擦干眼淚,下定決心:這一次,該輪到我為姑姑撐起一片天了。
我輕輕推開衛生間的門,走向姑姑的臥室。站在虛掩的房門外,我深吸一口氣,然后敲響了門。
“姑姑,是我,月馳。我包忘拿了,又回來了。”
房間里傳來一陣急促的響動,接著是姑姑略顯慌亂的聲音:“來、來了......”